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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静水流深方能一击致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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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rano吊灯透过一个个玻璃圆盘折射出暖黄色的光。这份黯淡的光投在了垂挂着法国古董织物的软边胡桃木边桌。
桌子上摆放着黑胶唱片机和一张合照。
那是6年前季翎出国前和颜梓均在泽大校门口的合照。
照片里的日光夹杂着木樨味的甘,
照片里的人儿的眼眸是绚烂的彩。
合照的主人公此刻便坐在窗户前。
“我晚上一闭上眼睛,便看他惨白的脸。”
女人苦笑了一下,眼前是阴郁的灰。
目光透过落地窗,凝望着远处的云。
但窗外的天很美,是玫瑰色的云。
“今天的云美吗?”
“这里的风景一向如此,月亮也好看。”
颜梓均的那场梦魇,便是闹得泽徽省满城风雨的宇拓案。
主人公便是宇拓城投集团的原董事长陆嵘。
陆嵘,从泽大管理学院毕业,便创立了宇拓城投集团。
与此同时,其同窗好友刘莘也创立了今屿集团。
刘莘眼光毒辣,出手主张“快准狠”,而陆嵘则追求中庸之道。
两人性格虽迥乎不同,但却相视莫逆,同时走上创业之路,并且互持股份。
泽徽省会黎城凭借会展行业而显达,宇拓与今屿也依势而起,业务涵盖基础设施、地产开发、金融投资等业务,因而这两家公司也成了黎城的城市标记
而陆嵘便是梓均的本科实务导师,也成为了她的领路人。
梓均本科毕业后,就进入了宇拓城投。
虽为新人之姿,但梓均在宇拓顺风顺水,迅速成为陆嵘的得力干将,只用了三年便升任了集团法务部部长。
但波诡云谲的商场从不缺乏戏剧性与血腥味。
三年前,陆嵘因涉嫌诈骗罪、挪用资金罪锒铛入狱,最后在狱中自尽。从入狱到身亡只是短短两日,令人唏嘘不已。
而与他一同白手起家的妻子,陈峥,亦是投海自尽,只落得个绝笔书。
陆嵘与陈峥外界也从未听说过其有个一儿半女,因此,夫妻俩的股权也就自然而然大部分都由陆嵘的弟弟陆燃接管。
高墙倒塌,宇拓集团颓势渐显。
陆嵘生前好友刘莘也顺势抽出股份,并且带走了梓均。
她甚至都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葬礼上,宇拓集团的人都对她议论纷纷,说她是被陆嵘养大的中山狼。
“如果我当时没有离开黎城,是不是……”
梓均嘶哑的喉咙中低沉着自语着,双眼仿若失焦的镜头。
离开黎城。
3年前,是父亲的一通电话把梓均扯回了家。
梓均的母亲是早早便走了,这个家只有她和父亲颜开两个人。
或者说,这并不是一个家。
颜开常年滥赌,一天24小时有18小时是在村口的牌九场过活。
这个家,从爷爷奶奶的四房被他输成了两房,最后便只剩下了毛坯一房。
当然,如果这小屋输得连屋顶都不剩,梓均也不会觉得奇怪。
梓均喜欢学校,喜欢住宿制的学校。
其实倒也称不上喜欢,只是更厌恶充斥着酒味和垃圾的家。
她努力,比别人早起1个小时便开始晨读,比别人晚1个小时才躺下。
因为她要离开这个家,一个让她满身污垢的家;她要离开这个总是醉酒后扯着自己的衣服、愤怒地叫嚣着“赔钱货!为什么没有钱!”的父亲。
她成功了。进入了泽大,进入了宇拓。
她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
当那个号码出现,梓均便会给他汇去一笔钱,那令人烦躁的电话声便会消失。
但是,电话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从一个月一次,到一星期一次,最后到了一天一次。
梓均拉黑了他,再也没有给他打钱。
“我当时真应该查一查那个电话号码是不是医院的。”
那一通电话把梓均扯回了家。
“是颜梓均吗?你的父亲突发脑梗正在抢救……”
梓均连夜坐了5个小时的车赶回了家。
推开门的那瞬间,却看到颜开和他的债主,正喜笑颜开地剥着花生米。
颜开咧着嘴,便对那债主说道,“瞧,王老板,你看我跟你说了吧,我宝贝女儿会帮我还钱!”
“站在那干嘛,快来叫王叔叔好。”颜开站起身来,收起笑容,把梓均往屋中拽。
赌徒的话又怎么能信呢?
“你脑梗了?”梓均回扯着自己的胳膊,想要摆脱颜开的手。
“我身体好着呢,别诅咒我,你个不孝女!”颜开怒气冲冲,嘴角的胡子也支棱起来。
“还不是你不给我打钱了,王老板这边催着要呢。王老板这才给我想出这法子。王老板这法子,高,真高!”说着,颜开便向着那债主竖起大拇指,挤眉弄眼的样子让梓均直犯恶心。
“这是欠条,帮我都还清了吧。顺便,再给我留个一千块酒钱。”颜开拿起桌上的欠条。
亡命之徒罢了。
梓均便要夺门而去,却被颜开扯住了头发。
“你个赔钱货,不给钱,别想走。我生你养你,这么辛苦,给点钱怎么了!”颜开龇牙咧嘴地诉说着自己对梓均的恩情,把梓均的头咚咚咚地往墙壁上砸。
“放开!”梓均一把推开了颜开,眼眶通红,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欠条。
“颜开因牌九欠王强五千,月息5%……”
她擦了擦额头的血丝,看了一眼欠条,就掏出了手机。
“警察吗?这里有人放高利贷。”
是的,梓均把她的亲生父亲送进了监狱,罪名是赌博。
“做完笔录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那天的风很轻。”
“我就在派出所门口接到了那个电话。公司里的人说董事长被抓起来了。”
“等我赶回去,一切都太晚了。”
“我只看到了一具失温的尸体。”
“诈骗合同、转账流水……,一切都消失了,又好像是被完美地收拾好了。”
所有人都唤她中山狼。
因为她第二天便收拾东西,去了今屿集团。
因为她没有出现在陆嵘的葬礼。
因为她再也没有提起过此事。
所有人以为她只是无情无义之人,只有季翎知道,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她怎么会不恨,怎么会不怨,
她要扯掉那些加害者的遮羞布,
她要洗清陆嵘父母身上的脏水。
但她知道,静水流深方能一击致命。
所以,她隐藏起了仇恨,她也再等一个人。
梓均闭上了眼睛,但蜷曲的睫毛早已浸透。
这三年她从没跟其他人说起这件事,除了季翎。
在这个房间,梓均才会卸下身上的伪装,把撕裂的心扯碎给季翎看。
这个房间,其实是季翎在特殊儿童康复中心的办公室。季翎出国深造,就读教育康复方向研究生,回来便创立了这家特殊儿童康复中心。
梓均和季翎是高中同桌,又一起考进了泽大。
所以季翎见过梓均被父亲毒打后红肿的手臂,见过梓均撕心裂肺地喘不上气的痛哭……
他见过梓均所有的狼狈。
梓均喜欢季翎身上的雪松味道。
正如此刻,两个人的鼻息近距离地平行穿过,这是这股味道最浓烈的时刻。
此刻,梓均也仿若在寒冬中,依靠着健硕的松木取火,清冽而又温暖。
梓均喜欢唤他“我的心理医生”,但季翎总是不愿意承认这层关系。
因为他知道,心理医生与患者之间只能是纯粹的医患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