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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大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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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热了,又渐渐凉了。
秋风将山野染上金黄,碧空澄澈如一面倒扣的湖泊,安晏几人早已离开兴德郡,正向南走去。
吉祥酒楼一案死者数十人,他们在现场而未受波及,自然有重大嫌疑。兴德郡是不能留了,三人一边打听线索,经成州至俞州,一路向南行走。再向前十里就是兴明县,安晏见谢新柳神色疲倦,便提议在树荫下小憩一刻钟。
“此番南下,山路愈多,我实在要提议租一辆马车了。”秋初的晌午,日头仍有些灼晒,墨白掏出绢帕,擦净颊边细汗。不过,与一身疲倦坐在地上的谢新柳和拿着蒲扇奋力扇风的安晏相比,墨白青衣长衫,温文尔雅地立在树下,倒像是世外仙人了。
“此议甚合我心。”安晏用力地点头,又皱眉盘算了片刻,“银子也还够,我们被通缉之后,不再去城内住店,倒省了不少银子。”
“你有武功,本不需要马车,倒是我和谢姑娘连累你了。”虽然如此说,但墨白笑意盈盈,全然没有半分愧疚的模样。
就好像他很喜欢连累她似的。
然而安晏担心谢新柳多想,还是连忙安慰道:“有马车可坐,谁喜欢走路不是?银子也不用担心,师父说……”她忽一蹙眉,“诶,你们,有没有听见——好像是呼救声?”
墨白笑得眉眼和睦:“若是数里外的声音,我们二人,如何能听见呢?”
安晏又看向谢新柳,后者果真摇了摇头。
“我……去看一眼吧,你们在这里等我。”安晏踟蹰半晌,终究还是对那声音的担心占了上风,“山路陡峭,你们千万不要乱走。”
“嗯。”墨白没有阻止,“你小心一些。”
呼救声,他自然听得真切。他也自然不想多管闲事。不过,那声音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安晏迟早会察觉,也一定会去救人,倒不如,就随她去吧。
他还未能决定,是否要和安晏一起去南疆调查。只是……南疆,真如夜老板所言,是他的故乡吗?可他梦中的苍山白雪,又是什么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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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晏沿山石攀上,呼救声愈加清晰,前方不远,是一个几人高的断层,向下望去,断壁间伸出一树虬枝,一个年轻男子正挂在那树枝上,声音时高时低地呼救着。
确切地说,是树枝穿过他背上的竹筐,令他挂在了那横生的树上。
“哎!”安晏叫他。
突然听见回应,那男子激动得身子一抖,然而他无法转头,只得恳请道:“你,你能救我上去吗?我为母治病,上山采药,却不慎滑倒了……或者,你能帮忙去县衙叫人,过来救我吗?我是兴明县令事师成礼,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必将倾尽全力,报答恩人……”
“你待着,不要乱动啊。”安晏没有理会师成礼絮絮之言,估算了一下距离和树枝的承重力,便从崖边一跃而下。
双脚踏上,树干轻轻一颤,无数片黄叶如蝶,扑簌簌地飘飞而起。紧接着,师成礼就被安晏拎了起来。
“啊——”他吓得魂飞魄散,可这一声惊呼还未叫完,安晏已飞身回到了断层上,将他放了下来。
师成礼呆怔怔地立了半晌,才猛地回过神,忙不迭地躬身道谢:“多谢大侠!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大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若有任何要求,我……”
“哎,”安晏直皱眉头,打断道,“你方才说,你是兴明县令事?”
师成礼点点头:“是啊。”
看他一脸平常,只仍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样子,她此刻并未易容,他身为令事,竟然——不认识她这个通缉要犯?但安晏并未多说,只又问道:“你方才还说,你是为母治病,上山采药?”
师成礼仍然点点头:“是啊。”
安晏不禁疑惑:“令堂生了什么病?兴明县难道没有大夫,还要你一个外行,亲自上山采药?”
师成礼抓了抓头发,神色微赧:“不瞒大侠,家母病症时轻时急,县城内几个大夫的药,也不总是有效。我想着,不如到山上来找一找,若有人参等物,或许……就能治好家母的病了。”
安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仿佛对面站着一个傻子:“你,该不会真觉得,人参治百病?”
师成礼一脸无辜:“难道不是吗?”
安晏觉得自己的头顶一定在冒烟:“算了,幸亏你没挖到人参——你在俞州也不可能挖到人参。你先随我来吧,我还有两个朋友,正在山腰等我。”她说完转身,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是大夫,你带我入城,我会为令堂诊病。”
“多谢大侠……”师成礼连忙抬脚——这一动,脚腕忽传来剧痛,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安晏闻声回身:“怎么了?”
师成礼呲牙咧嘴地扶着腿:“好像……是脚腕扭伤了……”
安晏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蹲下身:“上来吧,我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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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白在看到安晏背着一个年轻男子下山的时候,他的瞳孔微微地缩了缩。
但他非常礼貌地没有说什么,看着安晏走到树荫旁,放下那个男子,而后对他道:“你把裤脚卷起来,我看看你的伤。”
“是,多谢大侠。”在卷裤腿之前,师成礼先向墨白和谢新柳问候道,“这二位就是大侠的朋友吧?幸会幸会,我叫师成礼,是兴明县令事,今日上山为母采药,不慎……”
“可以了。”安晏直皱眉头打断了他,“赶紧上了药,还要去给令堂诊病。”
“哦,是,是。”师成礼于是乖顺地闭了嘴,拉起裤脚,脚腕肿了一大片。
安晏找出一小罐药膏递给他,他连连道谢地接过,一边问道:“尚不知大侠与这两位朋友姓名,他日若有机会,定要报答大侠恩德。”
“报恩就不必了,但你不要再叫我‘大侠’。”安晏道,“我姓……”忽然一顿,“许。”目光下意识地瞥向墨白,“你以后叫我许姑娘就可以了。”
墨白心领神会,说谎说得面不改色:“我姓白,这位小姑娘姓柳。”
“哦,那多谢许姑娘,也多谢白兄台和柳姑娘。”师成礼抬目谢过三人,低下头,手指忽顿了顿,又抬起头看了墨白一眼。
后者正笑如春风地看着他,目光不知其深。
师成礼慌忙低了头。
他竟破天荒地不再多言,沉默地涂抹完药膏,还给安晏:“那个……接下来呢?”
安晏转头征询墨白:“他母亲生病在家,我想去看一看。要不,你们在城外等我?”
墨白笑着道:“不要紧,一起去吧。这位是令事大人,不是吗?”
“……也好。”墨白的意思她也想到了,跟着师成礼,他们或许更加安全。
谢新柳从地上拍拍衣摆起身,站到了墨白身边,师成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人可不敢当。那还是……许姑娘背着我?”
墨白很适时地接话道:“不,我背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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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一行果真毫无阻碍地进了城,师成礼家住城东,母亲常犯头疾,已有七八年了。平日里大多只是些钝痛,不至影响生活,然而发作起来,痛彻脑髓,夜不能寐,病甚时直欲求死。最开始几年,县城大夫开的药尚能缓解疼痛,可今年,那头疾发作愈发频繁,大夫的药,也不再有用了。
安晏思索了一路,到了师成礼家中,又摸了两刻钟的脉。
她终于抬起手,师成礼尚未说什么,倒是墨白问道:“很难治吗?”
师成礼不知道,他却明白安晏医术有多高,诊脉诊了足足两刻钟,他还从未见过。
“老人家陈年旧疾,要在短时间内治愈,自然麻烦一些。”安晏长长地吐了口气,回身对二人一笑,“不过,不难。”
师成礼走上前,面露惊喜:“许姑娘,许大夫,我母亲的病,有救了?”
“放心,头疾之症,还难不住我。”安晏笑靥清朗,“只是,令堂毕竟年事已高,这次我虽能治好,也难保不会复发,此后还需常年调养,冬春之交,更要注意。”
师成礼激动地连连点头:“好,好,许大夫,只要我母亲能病愈,不再犯这头疾,我……”
“好了。”安晏怕他又说个没完,连忙抬手制止道,“我需在房中为令堂施针,你们都出去,别在这打扰我。如果你们没事做,就去做饭,打扫房间,我们今晚恐怕来不及出城,要在城内过夜了——总之,绝对不要打扰我。”
“好。”墨白已非常自觉地起身,打开房门,“那我们备好晚饭等你。”
师成礼又道了声谢,随墨白和谢新柳走出屋子。天边日已西斜,灰砖灰瓦镀上金色,这简陋的一进小院,仿佛也终于染了生气。师成礼抬头看着墨白,踟蹰地道:“要不……我出去买菜,白兄台和柳姑娘,就请先在屋内休息?”
“好。”然而,墨白却毫无怀疑,笑容宜人地答应了。
倒是师成礼仿佛揣着满腹心事,又犹豫了半晌,才终于向二人告辞离去。
——离开家中,他却一瘸一拐地,径直向县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