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夜落雨》血落凝霜

2、这乞丐怎么这么不见外？

　　晏卿北和陈力赶到观外横塘处，就见塘边围满观望的弟子，这横塘本是隐竹观日常烧饭的净水池。
　　众人见晏卿北来了纷纷让出一条道路，晏卿北没顾上训诫晚禁时间内还擅自出来围观弟子，上前查看横塘内老妇人的尸身。
　　“力儿，是谁先发现这老妇人的尸首的？”
　　陈力收回查看横塘内状况的目光。“是膳房打杂的阿古。”
　　“阿古留下，其余弟子速速回寝房，否则明日每人罚抄十遍隐竹规。”晏卿北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语气柔和无情绪，但话语的分量足以让人感受到赤裸裸的威胁，弟子们也都识趣的散开离去了。
　　留下一个长相满脸雀斑皮肤黢黑个子不高外貌看起来朴实，脸上神情还惊恐未定的孩子。
　　“晏师尊...”那小矮子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向晏卿北行了个礼。
　　“阿古，你是何时发现这尸身的？”晏卿北的语气依旧柔和让人安心，某些程度上安抚了阿古受惊的心。
　　“是...是一炷香前，我本想来横塘提桶水，明早好便于熬粥给各位留宿的施主们...”阿古低声说着，声音颤抖。
　　其实也是情有可原，阿古只是膳房的一个打杂弟子，连陈力这般修炼武道的弟子瞧见也得吃一惊。而阿古根本就没见过妖魔尸鬼的，今夜又是一人遇到此事情。
　　那尸身就在这池里漂浮着，晏卿北一挥袖子一下子就将那尸身打捞起，月光透过窸窣的竹叶斑驳照射在地面上。
　　阿古躲在陈力身后，只敢探出个脑袋瞥几眼。
　　晏卿北将尸身翻了个面，一股恶臭袭来，仔细一看那尸体口中叼着两张黄纸。晏卿北将黄纸取下，被塘水浸湿，已经辨别不了是什么符咒了。
　　但这横塘水撒入过驱魔符灰，按理说寻常妖魔鬼怪靠近不了此处。
　　“...不对。”晏卿北喃喃自语着。
　　“怎么了师尊？”陈力是听见晏卿北喃喃自语，出口询问。
　　“没事。力儿，你带着阿古回去，我很快就回去。”晏卿北起身将黄纸收入乾坤袖中。
　　“是，师尊也请万分小心！”陈力说完晏卿北点头示意，陈力这才领着阿古回去。
　　确认人已经离开，晏卿北才缓缓开口。
　　“人都走了，可以出来了...”晏卿北淡淡开口。
　　空气寂然，忽然刮起一阵阴风，一人从晏卿北左侧林里缓缓走出，脚步很轻...不，应该说是没有脚步声。
　　“道长还真是法力高深啊？”晏卿北转过头，眼前那人身形高大无比，眼见着很年轻，嘴角挂着一抹淡淡浅笑。厚重刘海遮掩住那人的眼眸，身上穿的破烂，像个四处流浪的乞丐，可乞丐又如何能随意进入隐竹观秘地横塘的？
　　“在下是何人？”晏卿北没对眼前这个神秘的人表现的太过警惕。
　　“在下是个乞饭的，云游四海无意闲逛到此处。”那人说话时一直保持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微笑。
　　“那你又是如何闲游到此处的？”晏卿北抬眸询问着。
　　“不知，我原是想上山挖点春笋每日拿去卖，好解决果腹之难误打误撞就进来了。”
　　晏卿北还想问些什么，就被一阵腹中饥闹声打断。
　　“...哈哈哈哈，实在不好意思啊道长，我已经两天未进食了。”那人也是有点尴尬，抬手挠着后脑勺。
　　眼前这人看起来并无害，也许就是个纯粹误打误撞进来的流浪汉？不管说什么，时候也不早了，山里的妖魔在半夜三更最为猖狂，结界被眼前这人随意闯入，恐怕也是出现破漏了。
　　“道友若无处可去，便在贫观中歇脚吧？”晏卿北弯眸浅笑询问着。
　　眼前那人一愣。“...好，多谢道长收留。”
　　晏卿北点点头，取出一张镇邪符贴在地面上那尸身额头处。
　　“...道友不怕吗？”晏卿北瞧见那乞丐镇定自若的站在一旁死死瞧着那尸体。
　　“怕呀道长，吓得我都不敢动了...”
　　也许是觉得眼前这人面无表情说自己害怕的样子太过滑稽，晏卿北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若真的怕怎会如此淡然自若？”
　　眼前这人见自己被识破，也只是笑笑，双手靠在后脑勺。“道长在这我怎会害怕？不过是死人，浪迹天涯这么久什么样的场景没见识过？”
　　晏卿北还是一样的保持着淡淡的笑容。“走吧，先回道观。”晏卿北走在前，那乞丐跟在后。
　　道观口设有结界，若这乞丐真是妖怪就会被挡在门口...晏卿北这么想着。
　　“哇道长，你这道观还真是大啊。”晏卿北回眸看向他，那人一副惬意的样子，丝毫没有半点被结界拦住或者是强行冲撞结界受伤的样子。
　　不对，如若是法力强大的大鬼也应当害怕这结界才是，这可是蓬老元尊留下的..
　　“道长？”晏卿北走神了，乞丐的话语将他扯回现实。
　　“今日道观来了一批道友，客房应该是不够了...”晏卿北有点伤脑筋的摸摸下巴思考着。
　　“我不建议和道长睡一间。”那乞丐像是揣着什么心思一样，瞧不见眼睛，只看得见嘴角流露一抹微妙的弧度。
　　“诶..”晏卿北没料想到。
　　“如果道长介意我的话，我睡房门口就好。”
　　“那怎么行，会着凉的！”晏卿北下意识说出口的。
　　“那就谢过道长了~”说完就走在前，晏卿北从身后察觉不到这家伙露出的像是小人得志的笑容。
　　“...还真是逗我玩呢。”晏卿北跟上，喃喃自语着。
　　晏卿北来到房门口轻轻推开门，那乞丐靠在房门前支柱上。
　　“进来吧，外面凉。”晏卿北点燃屋内的蜡烛，见那乞丐还在门口呆站着就叫着他进来。
　　那人一笑屁颠屁颠进屋了，顺便将门带上了。
　　“初春的气候还真不讲理，白天还暖阳高照，一到夜晚就吹冻人风。”那乞丐抱怨似得搓了搓胳膊。
　　“道友这么说虽也有理，但这四季气候有各自遵循的规律。”晏卿北打开木柜寻着多余的被褥，娓娓回复乞丐的抱怨。
　　“春季万物复苏，是因冬季而逝去的生命该重临的时节...新生命不经历点苦难怎么扛过接下来的波折？”
　　“...找不到备用的了，是我闭关的时候被力儿收起来了吗？”晏卿北自言自语着。
　　“或者是我们可以挤在一起睡？”那乞丐笑了笑。
　　“我身上臭，哪里有浴塘可以冲洗的？”
　　...这小子是不给任何回应的时间啊。“出房门左拐，夜深了也没人在灶房烧水，冷水洗会着凉的。”
　　那乞丐遇到晏卿北后听到最多的关心话就是别着凉。
　　他也没听腻，只是依旧浅笑着。“我身体壮实，别担心了。只是不知道道长有没有闲置的衣物可以借我。”
　　晏卿北一顿，转身翻箱倒柜。虽然自己的体型也说不上瘦小，但相较于对方还是显得瘦小许多...
　　这人真的是乞丐吗，长得如此高大健壮。
　　晏卿北盯着这乞丐看了好久。
　　“道长是要盯着在下看多久？把在下都盯的不好意思了。”那人像在撩拨晏卿北一样。
　　晏卿北尴尬的马上收回目光，轻咳几下。继续翻找着，突然想起了自己似乎有件闲置了许久的衣物，过于宽大，颜色太暗沉自己不太喜欢，一直压箱底呢。
　　时间过于久远，晏卿北好不容易找到。
　　这衣服得有一两百来年了吧...自己当年在隐竹观醒来时就带在怀里包袱中的。
　　那乞丐接过衣服，盯着看了好久，似乎回忆着什么，很复杂。
　　“不喜欢吗？我只有这件你穿着可能合身的衣物了。”
　　“不，我很喜欢。”那乞丐嘴角淡淡一笑，道谢后径直去浴塘了。
　　“这人从刚刚见面时就觉得怪异...”晏卿北这么想着。
　　也许是自己警惕心太强了吧，自己甚至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就这般肆无忌惮的猜忌对方，太失礼数了。
　　铺好床被，坐在窗前盯着窗外被竹叶遮住，隐约显现的月亮。就这么盯着发着呆。
　　“道长，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晏卿北毫无察觉，那人就出现在自己身侧，距离自己就几公分近。
　　是自己太走神了吗，怎么对这人的脚步动静毫无察觉？
　　“你...洗好了？”晏卿北挪开位置，抬眸瞧见那人的模样。
　　没有像刚才那般脏兮兮的模样，发丝还未干，滴答着水滴，刘海撇到一边，露出的眼眸让晏卿北迟迟移不开眼。
　　血红色的...眼睛。
　　“道长你看我这身穿的怎么样？合身吗？”刘海撇到一边就能看清那人的全貌，晏卿北从来不是一个会特别在乎他人样貌的人，但这乞丐长得英俊过头了，换身行头活脱脱一个富家公子哥。说话询问晏卿北时也是双目含着笑意。
　　晏卿北将目光转移到那人全身，衣服竟真意外的合身，穿在他身上还真顺眼好看...
　　“很合身..长的也很英俊，完全不像乞丐。”晏卿北点点头，听到这话那人笑的似乎更开心了。
　　“我的看法如此重要吗...？怎么如此开心。”晏卿北也觉得奇怪。
　　“当然，道长还是第一个说我一个乞丐长的英俊的人。”那人笑着，笑容也好看，怎么都好看...好像似曾相识。
　　“时间不早了，歇息吧。”晏卿北有点头疼，仿佛大脑不愿让自己回想起什么..脱下鞋上床了。
　　那乞丐弯着眼眸，嘴角依旧挂着始终不变的弧度。吹灭蜡烛脱下鞋也跟着爬上床，原本一人睡的床榻，挤下两个大男人还是有点勉强。
　　两人肩膀依偎着，怎么睡都不舒服，晏卿北侧过身，这样的动作能稍作宽敞轻松点。
　　那乞丐也侧过身，盯着晏卿北的背影。晏卿北并未察觉。
　　“道长这般随便的带我一个生人回来，不怕我是坏人吗？”那乞丐开口问道，声音低沉像是有所思一样等着什么回答。
　　“如若你真的是坏人，方才在横塘时就你我二人，有大把机会对我下手，但你并未这么做...况且..”话还没说完晏卿北就不再继续说了。
　　“况且什么？”那人追问着。
　　晏卿北其实是想说况且他看起来不像坏人，但自己从未如此以貌取人过，自己说出这般话显得随意琢磨人了。
　　“没，没什么。”晏卿北不打算再说了。
　　“那道长不问问我叫什么，亦或是为何拥有一双血眸？”那人开口。
　　晏卿北听见他这么问，转过身想说什么的，就与人面面相觑，即使是黑夜，衬着月光，那人血红色的眼眸透亮，一种不可明说也捉摸不透的心思在那双特别的眸子里流转着。
　　四目相对时的氛围有点尴尬，晏卿北又转过身去。
　　“你若愿意提及，我自会倾听于心。”晏卿北说着，声音很轻。
　　这是他尴尬时一贯的语气。
　　“我叫南言。”兴许是被晏卿北有点尴尬狼狈的样子有趣到，南言眼底的笑意更深。
　　“南言，很好听的名字..我叫晏卿北。”他人提及自己姓名时也该自我介绍，这才有礼。
　　“我知道道长的名字。”
　　“哦？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晏卿北微微偏过头，有点好奇的样子。
　　“冶城山下不是修了个道长您的六景庙吗？香火可好了，前些阵子我还在那庙里歇过脚，自然是知道庙宇的主人姓甚名谁。”南言调整姿势，后脑勺枕着双手，翘着二郎腿回忆着。
　　“后来听说那闹妖怪，有一批官员将我从那赶了出来，我就只能再度离开四处流浪了。”晏卿北一直默默听着。
　　“香火好吗？那不是自从建起之后就一直没什么人前去吗哈哈哈”晏卿北笑的很轻松，仿佛提及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乐子一般的人。
　　“...”南言听后默不作声，像有些生气一样皱着眉，晏卿北背对着自然看不见。
　　晏卿北没得到回应，以为南言睡着了，便也道了晚安。“...睡了吗？晚安。”
　　“因为六景庙方圆十里的寺庙都失火了，唯有六景庙未受波及安然无恙，加上最近妖怪传闻闹得凶，镇上人都觉得拜六景庙能保自家平安，就全拜六景庙去了。”南言说着，回眸就瞧见晏卿北已然睡着。
　　兴许是闭关修炼时未好好休息过，入眠比任何人都来得容易。
　　南言轻轻给晏卿北盖上被子。
　　“出言侮辱你的人我都杀了..但你曾经说过不希望我无故杀戮，所以你不在的这一两百年，我的手从未沾染过污秽..终于找到你了。”南言伸手想触碰晏卿北，最后还是缩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