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阴月阳》鸩堇

4、太阳其三

　　门开了。
　　尹仙禄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进来的二人披着黑色斗篷，从身形来看是一男一女，而他们的脸，既非模糊又非清晰，而是被缠绕的黑雾所遮住，导致她一去看这二人的脸，心中就莫名地产生起……仇恨与厌恶？
　　“这位是揭了皇榜的神医，旁边的这位姑娘是他的妹妹，”羊屹随后走了进来，向女儿介绍这两人，“神医说，有把握治好你的腿疾。”
　　男人拉着身边少女的手恭敬地行礼：“给公主请安。”
　　尹仙禄犹豫了一下，试探性的开口：“父皇，他们的脸……”
　　“啊，”羊屹笑着开口，“他们……来自遥远的异邦，相貌与我们曜灵国的人不同，”他转向二人，“是另一种美。”
　　看来，只有自己能看见这两个人脸部缭绕的黑雾。仙禄暗想。
　　“陛下谬赞了。请让我看一下公主的情况。”男人的声音平静。得到准许后，他走到床前，伸出一只手，张开在距离尹仙禄额头两寸的位置。
　　他的手很苍白，漆黑的指甲显得皮肤更加白得不像活人。
　　温暖的力量缓缓输入她的身体，让她微微一怔。她本以为这个人的力量会很阴冷，没想到居然会如此温和，令人安心。
　　为什么看着他黑雾缭绕的脸会让她不适，而他的力量却能让她安心？不知道为什么，尹仙禄现在有些难过。
　　思索间，那人已经收回手，向皇帝示意，二人走出了房间，估计是在讨论她的情况。
　　这样一来，房间里只剩下尹仙禄和那个少女两个人。尹仙禄看向那个女孩：她全身都紧紧裹在黑色斗篷里，只露出美丽的棕色鬈发。似乎察觉到了仙禄的视线，她抬起了头：“公主殿下，您好。”她的声音听上去怯生生的，令人忍不住猜测那团黑雾下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只是她的声音为什么如此熟悉呢？尹仙禄觉得自己肯定在哪里听见过这样的声音。
　　见她怔怔的，少女似乎以为她在担心自己的腿：“放心吧，哥哥很厉害，一定能治好殿下的。”
　　尹仙禄揉了揉眉心，装作不经意地与少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你们从哪里来的呀？”“你们要去哪里呀？”“你的哥哥是做什么的呀？”“你们的父母呢？”……少女很乖巧地回答问题，不过大多数时候她都茫然地摇头说不知道，甚至是在回答自己叫什么名字的时候。
　　尹仙禄感觉到，这个少女的心智似乎没有她的外表看起来成熟，似乎只有七八岁。
　　还没等她再多问几句，在门外谈话的两人便回来了。羊屹看上去很高兴，显然是找到了治疗的方法。“给我七日准备，七日之后，我会对公主殿下进行治疗，在这之前，请殿下在房间内修养。”
　　尹仙禄在脑海中思考了一瞬，做出了惊喜的表情，随后又向羊屹撒娇：“父皇，我不想闷在房间里面七天……”羊屹慈爱却又无奈地笑了：“乖，只要待满七天，以后你想去哪里玩，父皇都不拦着你。”
　　看样子是没法出这个门了。尹仙禄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此后的几天，她不得不当起了宅女，在房间里看看书、吃吃东西，并时时刻刻注意着进房间的人：羊屹与羊星每天都来看她，一个白天来，一个晚上来，陪她聊天。尹仙禄能够感受到他们父女三人之间的确是感情深厚，以至于常常有那么一瞬间，她很羡慕羊海能够拥有如此美好的亲情。
　　那个少女也常常前来陪伴她，握着她的手为她读书，读的正是那本《曜灵国史》，她教少女和她一起玩一些简单的双人游戏。这些天里，少女可以说是陪伴她最久的人了。
　　除此之外，进来的就只有那些面容模糊的侍女。尹仙禄旁敲侧击地打听外面的消息，可惜这位小公主的侍女只会告诉她一些类似于“宫里招募了新的光影戏班子”、“大公主殿下在操办日月神殿祭祀活动时的英姿”的事。显然，这位二公主羊海还是一个被父亲和姐姐呵护着的孩子。
　　第六天晚上，羊屹与羊星一同来看她：“明天治疗完，我们小海就能自由奔跑了。”说着，这一对身份高贵的父女眼眶似乎红了。尹仙禄伸出手想要轻拍他们的背，却被二人拥入怀中。也许是被他们感染，明明她不是真正的羊海，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夜色渐浓，尹仙禄催促二人回去休息，将他们送出了房间。随即她躺在床上，猜测着明天会发生什么。
　　总之，她总算能够离开房间，寻找更多线索了。想到这里，她渐渐有了睡意，不久便沉入了梦乡。
　　冲天的火光，灵魂的哀嚎，她又做了这样的梦。只是，这哀嚎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尹仙禄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这不是梦！
　　她扭头看向窗外：天色暗沉，太阳的半边正被黑色所吞噬……
　　日食！
　　曜灵国的开国皇帝飞升成为了太阳神，现在出现了日食的话……
　　房间外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尹仙禄回头看向房门，发现门底下居然有烟雾在冒出。她撑着坐上轮椅，用最快的速度来到门前，握住门把手，闭上眼睛用力一拧——
　　门开了。
　　迎接她的，是呛人的浓烟。
　　她避之不及，被熏得剧烈咳嗽起来，双目刺痛，捂住了脸。
　　“不行，得先退回房间里去……”尹仙禄转过轮椅，猛然发现房门已然紧闭。
　　怎么回事！她刚刚明明还没有走出房间！
　　同先前一样，房门似乎与墙壁死死贴合在了一起。
　　此路不通，只得回头。尹仙禄眯起眼睛，转过身，想象中壮丽的宫殿此时已经被大火侵占，房梁垮塌，隐约能看见几个慌忙逃窜的人影。
　　尹仙禄拼命用手驱动着轮椅：出口在哪里？羊屹和羊星又在哪里？
　　火舌舔舐了木质的轮椅，尹仙禄只能放弃它，伏地用双手爬行。
　　浓烟，大火，哀嚎，烧焦的尸体……还有绝望。
　　手掌已经变得麻木，但她还不想就这么死去。
　　忽然，她看见前方倒在地上的人影——
　　羊屹！
　　仙禄拼了命地爬过去，扑在这位皇帝的身边——他的胸前已经被血染红，口中还在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着什么。
　　尹仙禄将耳朵贴过去，贴到他的嘴边。这位慈爱的父亲、一国之君最后的遗言是什么呢？是对孩子们的不舍？还是对国家的担忧？亦或是对她早逝的妻子的思念？
　　“……好……痛……”
　　他断了气。
　　好痛。
　　这就是羊屹最后的话，作为一个人一生的结束。
　　尹仙禄麻木地直起身，望向远方。
　　冲天的火光中，她看见了一个人：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
　　“天上的人……居然为了我们……这种地步。”明明隔了很远，他那冰冷的声音竟然还是断断续续地传到了仙禄的耳朵里。
　　火势越来越大，渐渐将一切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