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鹰》神鹰梦泽

3、燕其羽

　　李霄慢慢地沿街散步，感受芳县的夜晚，心里盘算着下一个该找谁。
　　芳县也是个有矿的地方，有赖于矿业，这里的夜晚非常繁华。上白班的工人领了薪水，晚上便能进城挥霍。
　　在城里，第三产业遍地开花，KTV、路边摊、宾馆、饭店……总是有生意的。我走的这条路上尽是大排档，熏满油渍的帐篷从街头排到街尾，好像没有尽头。食客们情绪高涨，连吃带喝，搞得热火朝天。
　　一片烟熏火燎中，有人叫住了李霄，是几个爱玩的年轻人。他们坐在一处大排档里，招呼李霄加入他们。李霄想了想，同意了，与他们同桌坐下。
　　这一桌除了李霄和魏玉，还有两个姑娘，一个叫赵明灵，另一个叫龙胜阳，她们都很健谈。
　　“什么，猫头鹰不见了？怎么现在才说？”听了我的话，赵明灵有些意外，往嘴里夹菜的动作也愣了一愣。龙胜阳和魏玉的表现倒还算平静，仿佛这件事情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总会有这一天的。他不是来化形的么？化出人形，自然就走了。”龙胜阳的语气淡淡的，在她看来，猫头鹰的消失是理所当然的事。而消失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离去。
　　“如果真是这样，那倒还好。可万一他没有化形成功，事情就有点糟糕了。他消失的那天，又打雷又闪电的，情况不太妙。我担心他出什么意外。”李霄道出自己的隐忧。
　　“是那天晚上？我们钓鱼的那天？”听到这里，魏玉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没有那么淡定了，“那确实挺糟糕的，容易引起一些不好的联想。而且，他已经快消失三个月了，该不会……”
　　魏玉没把话说完，不过他略过的部分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此话一出，桌上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在大家的心情落到谷底前，李霄不得不做一些补救：“算了，也别那么悲观。毕竟我们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吗？应该没什么事。我也只是有些担心罢了，才来问问你们最近有没有见过他。”
　　三人都摇了摇头，不过低沉的氛围有所回升。魏玉想了想，慢慢说道：“可能就像胜阳讲的那样，已经成功了吧。毕竟他本来就已经可以变得很像人了，最后的突破，应该不会那么难……”突然，他脸色一变，话音戛然而止，像是想起了某件事。然而，还没等他再开口，方之珠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李哥，我这边调出东西来了。你要不要来看看。” 他并不兴奋，语气甚至达到了沉重的地步。李霄心里隐隐发凉，察觉出那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好，我马上来。”他应答道，匆匆向享用大排档的三人告了别。魏玉意味深长地看着李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李霄也不作纠结，如果真有什么要紧的事，他相信魏玉以后自然会告诉自己的。

　　李霄赶到方之珠家，方之珠为他开了门。
　　方之珠的脸上挂着一种李霄从未见过的凝重神情。事情的发展或许不太简单。
　　“你来了，李哥。”他侧过身，让李霄进去，把他引到自己的电脑显示器跟前，点开了一段视频。
　　那视频的角度极似监控，场景是连接广场与公园的大桥。视频是黑白的，画质不怎么好，布满细细的、变动着的斜向白线。随着进度条向前，一个人影出现在画面中。那人穿着浅色上衣，深色长裤，一步步前进，一直走到大桥靠公园的一侧。
　　他在那里待了一会儿，左右徘徊，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爬过大桥的护栏，从桥上跳了下去。而就在这时，画面变得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了。
　　“这是中元节晚上十一点半左右，公园大桥的情况。时间太远，没有更清楚的视频。那晚全城停电，停电的情况是没有记录的。”方之珠在一旁解释道。
　　“我记得那段时间没有跳桥死的。”李霄细细搜遍回忆，没发现相应报道。
　　“很正常，这人跳了，但没死。”方之珠点开另一端视频，这次的背景是公园的林荫道。一个衣着相仿的人顺着台阶向上爬着，最终走出画面。这次的镜头离得近了些，李霄大概看出那是个男人。
　　“他是不是跳进河里了？” 李霄这样猜想。桥底下有条河，那个时候河水应该够深。
　　方之珠摇摇头，否定了李霄：“今年六月，在相近的天气情况下，这个地方跳死过一个人。他最后落在走道底部的平台上。这件事你应该还有印象。按视频里这个人的跳法，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生还的。”
　　李霄明白了方之珠给他看这个的原因。如果这个人也有死而复生的经历，他就可能与消失的猫头鹰有关。意识到其中关窍，李霄连忙问道：“那么，他跳下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有相关录像吗？”
　　“很可惜，全城停电，没有，”方之珠遗憾地回答，“再有影像时，他就已经在爬坡了。不过好消息是，我认得这个人是谁。我们在同一个学校读过书，他叫做燕其羽，学习不错，但后来际遇不太好。”
　　“你确定？”看着画面中模糊的人影，李霄不太信。但方之珠对自己的判断很为笃定。
　　“你看这里，”他再次调出那人过桥的视频，将进度条拉回起点，“这个人走路时有频繁回头的习惯。从我认识燕其羽开始，他就有这样的行为特征。再说了，只要找到燕其羽问一问，不就能明白了么？”
　　“可以试着接触一下，你知道在哪里找燕其羽吗？”既然有了可能的方向，李霄可要出发了。
　　方之珠迟疑了一会儿：“好问题。如果放在之前，你一定能在报社找到他。但这几个月情况不一样了。如果要找他，你最好先去报社碰碰运气。他要是不在，你可以再去县医院的精神科看看。他最近状态不怎么好。”
　　“莫非他有精神病史？”李霄顺口一问。
　　“唉，都是生活所迫……”方之珠叹了口气，“他也是个可怜人。”
　　“能说说吗？”
　　“我也只是猜测。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他的不幸和聂金鳞那帮人有关。”说到这里，方之珠向李霄投来担忧的目光，“李哥要是见到燕其羽，问问必要的事情就好了，最好不要过多接触。要是被聂金鳞他们盯上，很麻烦的。”
　　方之珠的担心并非多余，一旦和聂金鳞扯上联系，整件事情的复杂系数就会倍增。
　　在芳县，聂金鳞和他手下那帮人恶名远扬。表面上，他们掌控着本地最大的矿业企业，生意蒸蒸日上，聂金鳞本人也常捐款，以一副慈善家面貌示人；但实际上，但凡一个人在芳县住过一段时间，都不会被那一层纸糊的假面蒙蔽。谁是当地一霸，光鲜表面下涌动着怎样的浊流，大家心里都太清楚了。
　　“我会小心的。”李霄说。我并不畏惧这帮人，但没必要，也没能力去和他们硬碰硬。最好是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不要太勉强自己。如果有什么新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方之珠的心情没有缓和，直到李霄离开，他仍不住嘱咐，千万保重，搞得李霄像是要去上刀山下火海似的。在李霄看来，只要不出意外，他的安全完全不受威胁。
　　从方之珠家离开，李霄深吸几口外面凉凉的空气，才从凝重的状态中挣脱出来。现在已经半夜一点了，报社早就该关了门。他在外游荡，也实在无事可做，便打算先回家休息，明天早起去报社找人。
　　方之珠家离闹市很近，为了尽快回家，李霄不得不又一次穿过来往的人流。
　　这一段路上开了许多台球馆，与街边的小吃摊紧密相连，最适合精力旺盛的小伙子混迹其间。他们吃饱了玩，玩累了吃，恣意挥洒着激情与钞票。李霄常为他们的挥霍无度咂舌，但也惊叹于他们的活力。年轻就是好。
　　然而，在一片激情澎湃中，李霄注意到一个不同寻常的年轻人。
　　他站在人行道和马路的交界处，倚着路标杆子，眼神迷茫地四处环顾，表现出一丝醉态来。
　　他的身边没有其他人，往来的人也未将注意力在他身上久留。如果放任他待在那里，他要么迷失方向，要么被拐骗，或者更严重些，可能会被过路车辆误伤。
　　每年，芳县都有几个人被卷到矿车的车轮下，不过，这毕竟是小概率事件，就算没有人管他，他大概也能全须全尾地过完今晚。但当李霄注意到他后，不知怎的，他没有办法把这个人丢在那里，自己视若无睹地走开。
　　每个闲逛的夜晚，李霄都有机会看见这种形单影只的醉鬼，这个年轻人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从本质上来说，他和他的同类们没有什么不同。
　　可奇怪的是，他的身上有一种奇异的斯文，使得他并不像个常年酗酒的混蛋，反而像是一时糊涂，不慎酒醉，沦落到飘荡街头的地步。李霄向他走了过去。
　　“兄弟，你还好吗？”李霄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唤起他的注意力。
　　他听见了李霄的声音，甩甩脑袋，努力将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终于，他的眼里有了些微光彩。他看着李霄，脸上露出一个傻笑。
　　“我好得很。谢谢你的关心。”他说。他的声音很小，吐字却很清晰，用的还是标准通用语言，透露出他知识分子的身份。
　　“是吗？可我看你不怎么好。你要回去吗？我可以送你。”受了他的感染，李霄感觉自己也不由得变得文质彬彬起来。李霄受过的教育有限，对于这种显而易见的高知，总有一种敬重的心理。
　　“不了，谢谢。有人来接我，”他斯斯文文地笑了笑，谢绝了李霄的好意，“等他们来了，他们会联系我的。”
　　他一边这样说，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他掏遍了身上的兜，才成功把手机摸出来，举到李霄眼前晃了晃。
　　就像为了印证他的说法一样，一条短信提示音适时响起。
　　“你看，他们来找我了。”他笑着说。只是他现在的状态已经不允许他看清短信的内容，在他的请求下，李霄接过手机，代为效劳。
　　发信人单字“聂”，内容如下：
　　小燕，这边实在抽不出人手，你自己打个车回去吧。车费明天给你报销。
　　“他们让你自己回去。”李霄把手机还给他，心里盘算着。聂金鳞就姓聂，燕其羽也姓燕。世上会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想到这里，李霄动了好人做到底的心思，也希望借此机会确定一下年轻人的身份：“不然我送你吧。”
　　“真不好意思，实在是太感谢了。”这名燕姓男子并未多做推辞，很自然地采纳了李霄的建议。那种不设防甚至令李霄吃惊。如果他怀有什么歹心，这家伙一定是最理想的目标。
　　但李霄没有那样的坏心思，于是只问了他家的地址，将他送到楼下。实话实说，他的住处离李霄发现他的地方不到一公里，打车实在有些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