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的蝉》朔27

2、老屋对话

　　说是在乡下的老屋，其实也只是为了和闹市区区别开来，真切的说起来这老屋也只是在某个不算发达的城区边缘，自市中心出发驱车两个小时也便能到了。
　　那处老屋连同附近的几大片田地原是不在城区规划中的，也就一直让我们几家的长辈住着，我们的父辈虽是都在市中心有房产，但因为工作原因也无暇顾及我们，在十岁之前也就扔给长辈们带，因此我们仨才能有着似乎同其他城市化时代下的孩子不太一样的近乎过去那种方式的愉快童年。现在这片老宅早已纳入规划，但这近二十年一直迟迟没有动工，才让我和他现在还有机会在这里相见。
　　这片田地上立着两三家像是被世界遗忘了的宅子。大堂木制的被白蚁略微侵蚀的五六米高的梁柱撑起整个大屋，整个宅子里近乎没有任何工业产物，大约只有顶上一盏由于挂的太高也没什么用的摇摇欲坠的电灯，大部分还是依靠着天然光源，于是常年显得有点昏暗。几间卧室倒是同大堂不同，有着不少现代产物的痕迹，比如电视，电灯以及吱吱啦啦的电风扇，整个屋子就像过去与现代的杂交产品。屋后是一大片的田地，说是田地，其实也只是荒地，只有长辈们为了打发时间所种的一点小菜苗，更多的时候还是被我们用来撒野奔跑。
　　关于过去的记忆如同藤蔓一般束缚着我，这次却像是一记迷药使我堕入睡眠。我逐渐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稀奇起来，扭曲变形的月亮和曲折的窗子好像魔咒一般催眠着我。
　　“来了。”他径直推开房门，躺上了床，双手环抱，一时间突然沉默不语。
　　我转过头，迷蒙的目光无处安放，最后大概是落在了他的鼻尖上吧。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好像和他更熟悉，因为我们俩好像才是更接近于世俗世界认识的那种朋友，我们默契，尤其在不理解她却又喜欢尝试理解她这方面最默契。和描述她一样，我也无法给他一个定义，只好借用外人的评价，他们普遍认为他是那种传统观念上“优秀”的人，从小品格端正，成绩优异，是那种在世俗社会规则体系中能活得如鱼得水的人。也许吧，也许是这样。
　　至于在我看来，他是那种在积极底色下铺满对自己厌弃的人，尤其表现在对感情方面。在过早的年纪，他就表现出一种情感上的早熟。从六岁到近几年，他都保持着一种泛滥的感情，他有过好感的人没有成千也几百了，稍微称得上喜欢的也有大几十个，最有趣的是，这大几十个里十有八九也都喜欢他，而他往往在明确得知这一点后，就会立刻表现出对对方的一种近乎生理性的恶心。他同样的喜欢“反思”，每到夜晚我都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白天一系列积极行为的鄙视，然后在第二天继续做着这一系列行为。
　　可能往往像他那种过于擅长利用世俗规则的人，对这一套体系的情感态度都是偏向“有用”而非真的“相信”，于是他们最最深处的心里都是叛逆的，悖逆的，甚至于大逆不道的。
　　我记忆中关于这点最深刻的是他在喂猫这件事情上的鲜明态度。我能确保他一直就不喜欢猫，但在大约十二三岁时，他突然开始喜欢喂猫，并且表现出一种热情，甚至有时候热情的过于异常了。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突然这样，他没说话，但是眼里有一种轻蔑在刺伤我。直到有一天我听见他班主任和语文老师评价他说，这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对于生命有很独特的体悟，难得的在体悟之外没有过于的冷漠，他对学校里小猫的温柔就能印证。
　　可能那个时候他就感受到大人们还是更喜欢“天真”的孩子，于是做出这种种样子来。
　　大叛逆者往往看起来像是某种规则的卫道士。我打赌他会喜欢薛宝钗。
　　…………
　　“你怎么不说话？”他问道。也许是察觉到我看向他的过于明显的视线，他变得有点不自在，鼻尖微微耸动。
　　“好久不见。”我犹记得当时在老屋对话时我那种不受控的状态，我似乎根本不在乎他说了什么，只是说着我想说的。
　　…………
　　“只是没想到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见面是因为这种事。”我大概是嗤笑了一声。
　　“你看起来一点不意外，你和她最近还经常联系吗？”
　　“很少，只有上周通过一次电话”
　　“说了什么”
　　“无可奉告”
　　不怎么联系是真的，无可奉告也是真的。自从去年我们三个不约而同的进入了各自职业生活中繁忙的阶段后，就真的很少联系，我和他都在准备法考，而她在准备出国。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用上面一段话来催眠自己以求脱离那件事的阴影。忙是真的，但是不想也不敢见面也是真的。
　　“都到现在这种情况了，你还要保守你们俩那点可怜的秘密吗？”他用他惯常的那种芒刺般扎人的语气说道。不知怎么这样的语气让我突然想起司汤达笔下的于连。分明是尖锐的伤人的语言却让人不知怎么很可怜他。
　　“我心里有数，我保证这段对话与她的死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