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财》年陆

10、钱氏书肆

　　没几日钱守成就要启程前往潭州府，这次过年回家的时间都是他挤出来的，此时生意场上和潭州吴家正打得不可开交。
　　与钱家偏安一隅不同，吴家世代盘踞在潭州，一直混迹下九流中，到了吴文正手上尤甚，专干些不干不净的事挣些不清不楚的钱，赌场、青楼等灰色产业吴家都有所涉足。
　　钱守成一向不怎么瞧得上吴文正，和吴家素无往来，既没有合作也不曾竞争过，属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虞朝明令禁止地方官员经商，却不知前阵子吴文正和新来的潭州司马李廉暗地里有什么勾兑，吴文正将手一横插向茶叶生意，以高价收买低价售卖的雷霆手段强势抢占市场，这倒也罢，大茶商靠着雄厚资金也能强撑，茶农也不是听空口白话就愿意合作，后来吴文正竟仗着有司马兜底强买强卖，弄得底下的茶农茶商焦头烂额苦不堪言，商行牵头沟通未果，谁也不愿退让，好在司马李廉也不敢将事情闹得太过，现下比的就是谁能撑得久。
　　话虽这么说，但情势其实不太明朗，钱守成担心吴文正使什么下作手段，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只能自己盯紧点，这些担忧都是不可对家人言明的，说出来也只是徒增烦恼。
　　行李已收拾好，钱守成去跟杨氏谈了几句私房话，惹得杨氏抹了眼泪。
　　最后他去正堂叩首拜别周氏，“母亲，家里还要劳烦您操心。”
　　“你放心。”
　　钱守成欲言又止，说实话这颗心实难放下。
　　要说儿女中他最放不下心的还是二娘，钱圻既不像大郎有孙氏无微不至的照顾，又不像三娘一样嘴甜讨喜，只好临别时嘱托道：“娘，二娘这个孩子还要您费心留神下，她与杨氏生分，您也莫要责怪杨氏，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
　　周氏端起茶杯道：“行了，家里有我。”
　　钱守成再叩首。

　　钱父走时钱圻还在呼呼大睡，早知道钱父今早出发，她昨天决计不会突发奇想练武。
　　昨日钱圻看隐娘练功，一招一式，威风凛凛，一时兴起缠着她要学，整个人累得精疲力尽，难得偷了一天懒，抱着被子徜徉在赚得金盆满钵的美梦里，醒来得知父亲早早启程，只觉怅然。
　　整个人焉了打不起精神，待周氏派来人说要带她去书肆才提起劲头。

　　上了年纪后，周氏鲜少出门，孙氏听闻周氏要带钱二娘去书肆，点着自己儿子钱怀慎的脑袋，“你这榆木脑袋，你父亲让你学做生意你就跟着学，和他呛什么嘴，现在好了。”
　　钱怀慎捂着额头委屈道：“我还是想走圣贤之道，行商毕竟不是正途。”
　　差点给野心勃勃的孙氏气了个倒仰，自己争宠，也争气生了个儿子，儿子竟没有争家产的心思。心里的郁闷还不能与人明说，只能自个儿窝在房里生闷气。

　　钱圻随周氏一行人走到市集，路过牙行，此时牙行大门紧闭，钱圻远远地就看到李管事叫伙计匆忙关上大门。
　　钱圻想，李管事真是多虑了，此次来并非为了上次交易的售后，再说牙行临街的窗户上还能看得见他躲藏的身影呢……
　　绕过街角旺铺，再走一段路，最里的一家才是钱家的书肆，说得好听叫环境幽静，说白了其实就是没什么人。
　　踏入店内，或许是节后不久，店内有些冷清。
　　钱圻噘着嘴，大失所望，这里与她心中所想大相径庭，她原以为自家书肆生意兴隆得很。
　　书肆的掌柜林大海，是周氏的远房亲戚，有一对很引人注目的招风耳，国字脸，八字眉，他此刻正坐在柜台前，身着深灰色长衫，四十岁上下。
　　这边林大海听到动静抬起头，看清了来人后，连忙放下手中书卷迎上前来，“大娘子，您怎么过来了？”
　　周氏点着钱圻道：“喏，二娘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正巧她对做生意赚钱有点想法，我就带她来这儿，这孩子就听你使唤了，希望你不要嫌麻烦。”
　　林大海躬着身子诚惶诚恐：“大娘子这说的什么话，我只怕在这里空耗了二娘的宝贵时间。”
　　这间书肆本就不是以盈利为目的设立的，周氏也不指望二娘能赚什么钱，找个地方让她接触感兴趣的事就好了。
　　不是她夸口，只要钱氏子女不沾“赌”这一字，家业这辈子都败不完，二娘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先让她在边上看着吧，劳你费心。”

　　起初几日钱圻算得上是兢兢业业，在别的小孩招猫逗狗的时候，钱圻踩着晨钟出门，踏着暮鼓归家，沐风栉雨，对赚钱一事满怀热情。
　　结果现实狠狠泼了她一盆冷水，在店里守了几天她也明白了，这里一天到头没什么人，每日来的几个还是穿着洗的发白长衫的穷书生，不过也是，富贵人家自有藏书，何必来此。
　　老林叔说，这买书的人虽不多，但每日总有那么几个人过来买书，胜在稳定。
　　如果这也算优点的话。
　　现在得知每本书的定价后钱圻感觉自己的心好似被挖了一个窟窿，定价如此低廉，就这么经营不亏钱算好的，入不敷出才正常，难怪每次在钱宅见着老林叔他都愁眉不展。
　　“不行！”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啪”的一声钱圻拍桌站起，书籍总不会比柿饼还难卖。
　　扈隐娘这几天也跟着起早贪黑，她倒是心大，找了个地方打盹，此刻猛地被拍桌声惊醒，警觉地扫视店内一圈，空空落落，无事发生。
　　窗外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一时半会没有停歇的意思，到时候回去可是一件麻烦事，她心想，伸了个懒腰又双手合抱在胸前安详地躺了回去。
　　钱圻拿了一本《论语》问林大海，“老林叔，书的定价不能再往上提一提吗？书对读书人来说是必需品，并不会因高价不买，提价大有可为。”
　　钱圻越分析眼神越亮。
　　林大海却十分为难，眉头拧成了一个结，“这……恐怕不行，四书五经是便宜了些，但店里也有贵的书啊，价格是年初周大娘子核定的，这样卖也是她的意思，为让贫寒学生也买得起，定价一高恐违背了初衷。”
　　林大海发自内心不愿改动，结果是好的倒也罢，如果是坏的，他这饭碗就要砸了，于是搬出周大娘子来说服二娘。
　　钱圻将手中的书翻了翻，辩驳道：“可再便宜也吸引不了更多人买，究其原因无非是识字的人少，这是无法改变的现状，贵的那些可是医书，有价无市，继续这样卖下去迟早要关门大吉。”
　　林大海看钱圻一脸不忿，安抚道：“二娘真聪明，你说的不无道理，但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对不对？书肆有大娘子补贴，暂且不用担心，天色渐晚，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你早些回去莫误了宵禁。”
　　钱圻她是担心书肆倒闭吗，她那是担心亏本买卖，一直要填这个窟窿不如关了一了百了。
　　钱圻闭着眼偷偷翻了一个白眼，她可不是被人夸两句就飘上天的人，听他这副哄小孩的口气，提价一事从长计议也没戏。
　　不过确实到了回家的时辰，她朝店内喊道：“隐娘！走了！”
　　扈隐娘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三两步走到钱圻身后，和她站在檐下望着雨幕犯愁。
　　只能冒雨回家了，两人齐齐跑入雨中。
　　林大海刚光顾着推三阻四去了，现在一拍脑袋，才想起从柜台下面抽出一把伞追出来，“哎！慢走，这把伞你们先拿去用。”
　　“糟了！”街上哪还有钱圻的身影，林大海就差拍大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