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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案中案(中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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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从迷迷糊糊中醒来,并不知自己此时处于何处,她挣扎着站起来,踉跄向前一步,本来混沌的四周,突然凭空出现一个古朴的四合院,她驻外观看,院墙由青石垒砌而成,沧桑的痕迹在石缝间若隐若现,古老的门楼上镶嵌着精美的木雕,走近一看却发现门庭已年久失修,雕梁画栋都蒙上了一层灰尘。
她继续向前跨过矮矮的门槛,走进院内,内里却别有洞天,只见中央的天井敞开着,几棵参天古树在天井四周翠绿盎然,四周的廊道连接了各个房间,每一间房内都饰以木质格窗和古朴的木贴画。最古怪的是宽阔的中庭竟有一棵参天槐树,虬劲根茎像是密布的血管,树下摆着一口青苔布满的荷花缸,她俯身去看,赫然游弋着一黑一白两尾大鱼,它们在清澈见底的水中首尾相接,怡然嬉戏。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她喃喃自语道,明明自己瞧见有人持棍冲上来要袭击陈晋北,听见杨翠翠大喊一声赵桥,才知他竟也跟踪来了此地。
来势汹汹的赵桥出手凶狠,一招一式都要将人置于死地,她藏身玩偶之中焦急万分,见下一秒那棍棒就要落到陈晋北的头上,只得大叫一声,使出全身力气,冲破了陈晋北的封印,来到了现实之中挡下了那一棒,也就是因此,她晕了过去,再睁开眼就置身于此。
她不再看鱼,继续往前走去,赫然发现前庭门内出现一男子的背影,宝珠越看越觉得熟悉,开口问道:“德德,是你吗?你怎么出现在这?这是哪儿啊?”
那男子没有回答她,似是感觉到她的靠近,反而向前走去,宝珠忙不迭追上,原来隔了一扇木质屏风,前面还有门,那男子越走越快,宝珠眼看着就要落下,出声大喊:“德德,你别走这么快,我是宝珠,你等等我。”
他在曲折的连廊拐了个弯,消失不见了。
“怎么不理人呢,我最近又没惹你,好歹答应一声。”宝珠接着往前走,怎知拐角处出现了陈晋北的身影,她心下又惊又喜:“晋北,你也在这,你有没有受伤,赵桥抓到了吗?”
他没有转头,只回答宝珠:“我没事,赵桥抓住了,你觉得这里不好吗?”
初听闻此消息,宝珠如释重负,虽然觉得他的态度古怪冷淡,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也没有细究,打量着四周,只见这连廊外是一个别致花园,此时正是各色花卉姹紫嫣红竞先开放之时,花团锦簇环绕之中有假山造景,小桥流水,远处更是亭台楼阁不一而足,她仿佛闯入了一处私人园林。
“好是好,可是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你不用回去工作了吗?还有馆长嘱咐过我,外出时间不能超过十日,不然算矿工的。”宝珠回应道。
他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死脑筋,说了一句:“随我来。”
宝珠看他往前走去,自己赶紧跟上,连廊的尽头是一扇小门,跨出门外,陈晋北消失了,门外出现了重山寺的院墙!她道知不妙,大喊:“晋北,陈晋北!德德,德德!出来,都出来,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装神弄鬼?你们越是这样我越要一探究竟。”
宝珠进了重山寺,这里还是之前的旧模样,只是一路走至禅房,竟一人也无,她随手推开其中一间,走了进去,发现是一间僧人的寝房,床铺被辱,桌椅板凳一应俱全,抬头看墙中间悬挂一副人物画像,俨然是往生馆的馆长,她走近细看画中的题字:重山寺第十任主持分空禅师之像,卒于戊子年九月十六日。
“所以馆长曾经是重山寺的住持,按辈分岂不刚好是慧常师傅的师祖吗?原来就是他和云崖子封印了陈晋北的眼睛吗?”宝珠盯着画像,自言自语道,“这事儿我是不是应该回去问问馆长,他之前为什么从来没跟我说过呢?”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一关,那画中之人开口道:“这里不好吗?何不留在此处?这里也是你家,你不记得了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幻境,我不要留在这里!”宝珠一惊,顾盼四周,禅房消失了,自己又瞬间回到了那参天槐树的中庭,只是门庭紧闭,似已无路可去,她俯身去看荷花缸,两尾大鱼已无踪影,空余一潭死水,她顿觉天昏地暗,意识再度抽离之际,忽听见远方传来一声猫叫,“重山!”
另一边,陈晋北见宝珠为救自己冲破封印,被击后晕倒,一时肝胆俱裂,徒手挡下赵桥的又一次攻击,赶忙将宝珠转移到玩偶中去,又为了躲闪,一个不察,滚落到山下的菜田中。
宋老三这段时间睡不着早起,正在菜田里拔野草,冷不胜防滚落一个人来,还没等他开口,陈晋北指着追下来的赵桥大声道:“杀人犯赵桥,杨翠翠就是被他杀死的。”
宋老三顿时清醒,朝着宋家庄的方向大喊:“大伙快起来,杀人犯进村了,杀人犯进村了,快起来抓住他!”中气十足的呼喊,人有没有起来不知道,全村的狗都开始此起彼伏地叫唤起来。赵桥见势不妙,往路口停车的地方跑去,大黑和二黄在主人的示意拔腿就追。
“赵桥,站住,你跑不了了,把手举起来。”却没想到,路口迎接他的是握枪等待多时的温时颂和一副崭新的手拷。
陈晋北一条腿受了伤,此时大家都去抓捕赵桥,没有人再注意到他,他一连唤了几声宝珠,都没有得到回应。看她卷缩成一团,没有醒过来,口中喃喃自语,声音极小,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跑到一半的宋老三看到前方赵桥已经被押上了警车,突然一拍大腿,要遭,后面还有一个受了伤的小伙子没人管呢,他急忙转头回去,看到半道上拖着伤腿艰难行走的陈晋北,赶紧上前搀扶。
“小伙子,你没事吧?”
“谢谢大叔,我没什么事,可能是脚崴了,你扶我到路口就行,我打120了。”
“诶诶诶,好。”
陈晋北看村口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去,只有他孤零零一人仍旧望着警车离去的方向。
宋老三眼眶红了,“可怜呐,宋治和翠翠都死了,以后长柏叔和文峰不知怎么活。”
而此时从杨翠翠被埋尸地点搜寻的李立良和江松明也下了山,看到坐在村口的宋老三和陈晋北,二人对视一眼,江松明上前,“晋北?你怎么在这?”
原来江松明早些年就和做民俗研究的关振铎相识,后来也曾见过几回跟着田野调查的陈晋北。
“江叔,我要是说碰巧您会信吗?”
杨翠翠和宋治的案子合并,赵桥被捕后直接被押送到了市刑警支队,但他一直抗拒不肯交代完整的犯罪事实与犯罪动机,对着审讯的单聪和古鸣只承认自己杀了人,其余的一概不说。
陈晋北到医院处理好腿伤,宝珠恰在此时悠悠转醒,只是脑子还有些发懵,看着医院治疗室的雪白墙面,分不清现实和幻境,问他:“这是哪里?你也是假的吗?”
陈晋北才知道她这次又进入了幻境,“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次又看到了什么?”
“不记得了,我头好痛啊,陈晋北。”她醒来后就忘了细节,还不能往回想。
陈晋北给她念了安神咒,看她神情放松下来,安抚道:“别勉强,先休息。”
第二日,他配合警方做完了笔录,当得知赵桥拒绝交代后,陈晋北向单聪提出想见赵桥一面,或许他有办法能让赵桥开口。
正当单聪不置可否的时候,来看女儿顺便询问案情进度的江松明,打了个电话给老友关振铎,几分钟后劝单聪道:“小单,你让他试试,注意保密。”
单聪考虑再三,答应了,。
陈晋北进讯问室之前,和单聪坦言:“单警官,如果你信得过我,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请你不要打断我和赵桥之间的对话,还有在他没有交代案情的时候,我和他之间的对话希望你们不要记录。”
古鸣作为记录员,皱着眉头道,“你这样会让我们很为难。”他看单聪点了点头,缓和气氛:“你该不会要直接对他动手吧?”
陈晋北知道这是他们同意了的意思,“我跟他是有些私人恩怨,不过你们放心,我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我进来这里就是为了帮你们把他早点绳之于法的。”
陈晋北戴上口罩和眼镜,单独和单聪一起坐下,等着赵桥进来。
赵桥并没有认出陈晋北,刚坐下就被他开门见山的话吓得一愣,他说“你就是陈真人的弟子赵桥?”
赵桥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这次没有再保持沉默,“没错。这个应该不难查,你们警察认真去打听打听是能知道的。”
可惜陈晋北没有给他心里做设防的时间,仍旧单刀直入:“杀害杨翠翠的人是不是你?对她下缚魂术的人是不是你?”
单聪首次从赵桥脸上看到了不可思议的震惊神色,觉得江叔这一次又劝对了,这张怎么也撬不开的嘴终于撬开了。
赵桥瞳孔微缩,还试图站起来,可是手铐锁住了他,让他不能离开座位的方寸之地:“你怎么知道缚魂术?你是谁?你不是警察!单警官,你们这样做不合法吧,凭什么他一个不相关的人来讯问我,我不接受,从现在开始我可以保持沉默。”
陈晋北从他的言行举止之间,似乎已得到了一半的答案,缓了语气:“你不要激动,我不是警察,我也不是来讯问你的,至于我是不是相关的人,这就很难定义了,毕竟我是那个帮助你知道真相的人。”
赵桥突然觉得可笑至极,“真相?什么是真相?我不需要真相,我承认我杀了人,你们搜集好完整证据,就可以立即判处我死刑,我没意见。”
就在他以为对方还在等待自己主动交代的时候,陈晋北再次突破了他的心理防线:“其实,我已经破了你的阵术,将杨翠翠的魂魄放出来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破此阵术需要施咒人的鲜血,我就在这,你又如何破得了缚魂术,你休想拿话框我。”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明白:“你就是山脚下那个带面具的人!”
赵桥低下头,声音变小,近乎自言自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大师伯与师傅都曾与我说过,除了已经暴毙身亡的岑青云师伯,这世上在无人能解云崖观其他同门施下的缚魂术。”他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陈晋北:“岑师伯已逝二十六年,他自称一生杀孽太重,故无儿无女无子弟。不对,你今年几岁,告诉我,快告诉我,你究竟是谁?难道是……”
陈晋北将他提到的关键信息与宋治的话对应上,心里有了一笔账,淡淡道:“无可奉告。只是你既信神佛,为何不敬神佛,你既知道因果轮回,为何不行善积德,难道以为自己是例外么?”他没有回答赵桥的疑惑,反而向他抛出另外一个话题:“我还见到了宋治。”
“他去找你了?你真的能看到鬼魂?”他看着陈晋北的平静脸孔,愤怒之色慢慢浮现眼底。
“你先回答我,杀害杨翠翠的凶手是不是你,困住她魂魄的人是不是你?”
赵桥得不到答案,此刻他真正意识到自己面对一个比自己强大许多的对手,这种强大不仅在法术上,也在心理上,陈晋北简短的几个问题都直击他的要害,他有一种面对师傅的错觉,虽然他一再确认,面前的年轻小伙子与自己素昧平生“……是我,都是我干的。”
陈晋北突然笑了笑,语气却是十分肯定:“你撒谎!”
“我何必呢。”他也自嘲一笑道。
“对啊,反正都是死,对着警察承认自己多杀了一个人,你何必呢?这也是我一直想问你的。杨翠翠到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丈夫会杀了她,而宋治跟我说的更有趣,我觉得你会想听一听。”
陈晋北接续给他讲故事:“在他的故事里,他一直都是无辜的,他一直拿你当朋友,怎知引狼入室,你看上了杨翠翠,当天晚上你们三人因为宋美芳的事情聚在一起,烦闷喝酒。你趁他们夫妻二人酒醉之时,欲对杨翠翠行不轨之事,被二人转醒察觉,你错手杀了杨翠翠,后又将他捆绑,自己一人将杨翠翠的尸体拖之后山埋葬。你因怕杨翠翠的魂魄喊冤事情败露,于是将其困住。由于当晚大雨,雨声吵杂,宋治家离其他住户距离较远,你又生性谨慎,痕迹清理得很干净,所以事情一直无人察觉,直到宋老三的大黑狗从山上叼回来一根肉骨头。”
一直静静听着的赵桥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他是这么跟你说的?我爱慕杨翠翠?她一个半老徐娘,就算是年轻的时候也不见得有多好看的女人,我会因为爱而不得痛下杀手?笑话,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哈。”
他笑了许久,笑得癫狂,笑得眼睛变红,笑得眼泪开始往下落:“宋治,他一直就是一个胆小鬼,每次出了什么事,第一个后退的总是他,只有我一个人一直没放弃,一直在坚守,你们不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因为我爱这个胆小鬼,爱这个自私的灵魂,爱这个懦弱卑鄙的男人,我爱他!根本不是什么杨翠翠,我爱的是他!这样你们明白了吗?!”
除却陈晋北,讯问室的几人面面相觑,虽然从掌握的证据看,心里也猜测二人的肯定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但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
赵桥笑过后冷静下来,哼了一声道:“既然宋治到死也不敢承认这段感情,那就由我来说吧,也许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让我们的爱情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