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杳杳不归舟

82、第八十二章

　　写到考试的二十多分钟，林星野就感觉不太妙，抽痛的太阳穴跳动，眩晕感漫上来，眼前有几秒的昏黑，试卷被拆解成幻影，一片一片支离破碎，又像是尖刀在神经上胡乱挥舞。

　　选择题的难度是逐渐增加的，用脑不多的地方尚且不动笔能算出来，也就比平常慢一会，但到后面几题，神经上刺痛感也就越来越强烈。

　　模糊的眼角上晕红的血迹渐渐变深，像是粘在眼前的一道屏障，无端让人在二十几度的天气里胆寒。

　　林星野全身打了个寒蝉，慢慢闭上眼睛，试图缓解这份疼痛，但许是在考试这样的高压环境下，他很难保持冷静，越来越痛的脑子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心脏像是被一个大掌攥紧，连呼吸都接不上来。

　　周围人都在考试，下笔的刷刷声如同毛刺一般，千千万万穿耳过，密密麻麻的声音放大了千百万倍，通通倒灌入耳里，林星野不由得微缩了一下身子，用另一手撑着自己的脑袋。

　　林星野不由得抬头看，黑板上方摆放的钟指针滴答作响，红色显眼的高考倒计时如吃人的猛兽，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吞他入口。

　　林星野停笔之后，祁砚就敏锐察觉到不对劲，一开始以为他在思考，但是许久都没有动静，这不寻常的动作让他心一紧。

　　“星野，怎么了？”祁砚侧头轻声问。

　　林星野听到的一瞬楞了一下，冷静了几秒，才缓缓抬头看过去。

　　祁砚怔住，林星野看上去有些失神，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滴，乌黑分明双眸里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微红的眼眶密布些红血丝。

　　他被吓了一跳，当下就想问出声。

　　林星野察觉了他的意图，猛地想起来现在是在考试，铺天盖地的刺痛仿佛钻进骨髓里游动，他慢慢站起身来，故作无事地朝着祁砚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然后径直从后门走了出去。

　　当下也没犹豫，祁砚将试卷放在了桌子上叠好，也跟着走了出去。

　　这小片的骚动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只周围的人投来了诧异的眼光后又赶紧投入到做题当中去了。

　　“迟岛，这……怎么回事？”许子昭挠了挠头。

　　迟岛手上转着笔，眉头深敛，沉思了几秒，“阿砚也出去了，你别管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你现在把考试考完再说。”

　　许子昭小胖脸上满是忧心，但也知道现在如果他们再出去肯定会引起更大的骚动，到时候会很难收场，而且考试试卷不做，虎哥肯定要问，祁砚写不写问题不大，他们估计会被批。

　　“好，考完后我们一起去看看。”

　　转头的时候又嘟囔了一句，“我说感觉星野生病了，还没人信我。”

　　迟岛瞥他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中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笔，像是在思考什么，但是很快也回过神来，提起笔继续写数学试卷。

　　林星野一路疾走，出到了外头，沉闷的空气好了些，肺部吸入了新鲜空气，焦虑感和紧张感渐渐褪去，只觉得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黏在衣服上，风一吹就凉飕飕的，愈发有些发昏。

　　此时整个高三年级都在考数学，五楼的走廊上寂静无声，落叶横扫，窸窣作响，远去的归鸟展翅偶尔略过，飞得远些了。

　　林星野一路走着，自己还有些神志不清，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人，他找到一处无人的楼道口处缓缓蹲下，抱着的自己手臂不自觉抖着，想要缓解那后知后觉的眩晕感。

　　祁砚的脚步声匆匆，在静下来的走廊里格外突兀。

　　林星野还没来得及缓和情绪，就转头看到了祁砚，只见他三两步走到了下两个台阶下也蹲了下来。

　　祁砚一脸认真地看了看林星野的脸色，有些发白，好有几分的惊魂未定，唇瓣全无一点血色，汗涔涔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脖颈处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是不是不舒服？考试前就开始了？怎么不告诉我？”

　　祁砚一连串的问题一时间把林星野问得有些懵，晃过神来后，他连忙推了推祁砚，脸上全是着急，手里快速比划着。

　　简单的比划也不难猜，但是看得祁砚脸色沉了下来。

　　祁砚被这一下弄得火都上来了，抓住林星野的手，“你现在还想让我回去考试，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都这样了让我怎么回去考试？林星野，你到底怎么了？”

　　林星野楞了一下后摇了摇头，动作之快让人心生狐疑。

　　但祁砚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个样子会吓到林星野，勉强冷静了几秒钟，缓了声音，“只是一次小测，不耽误事。”

　　祁砚轻轻握住林星野的手，温声道：“星野，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是不是快要考试了你太紧张了——”

　　话还没说完，祁砚猛地看向了林星野的手腕处露出来一点伤痕，心脏骤然停滞了一下，很快就是很重很重的心跳声。

　　林星野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立刻就拉下了校服外套，将手臂往后缩去，情急之下也是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来，额头的汗珠更密了些。

　　祁砚当即拉过他的手，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垂落的黑白校服外套拉上去，一边拉上去，他的手一边在抖。

　　触目惊心的伤口和抓痕布满了整条手臂，不规则的痕迹斑驳交错，有些伤口已经结成了疤，有些还是鲜红的印迹，坑坑洼洼的表面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新旧夹杂。

　　祁砚又掀开了另一只手臂，同样的伤痕累累让他一下子呼吸不过来，一瞬间只感到天旋地转，一颗心像是被人捅了千百下。

　　无声之言，最为沉痛。

　　林星野的喉结滚了滚，然后小心翼翼伸出手去碰祁砚的手，他死握着拳头的手青筋暴起，像是忍着巨大的悲痛。

　　他什么都没说，林星野却慌了神，连忙去看他的脸色，捧起祁砚的脸后怔怔愣在了原地，手指僵硬不动。

　　祁砚眼圈发红，眼底聚拢了浓重的雾气，死命咬着牙，面皮绷紧了不言不语，浑身发着抖，似是将怎么都压不住的情绪打散了往肚子里吞，但喉咙心上燎得全是火。

　　祁砚突然抓住林星野右手的手腕，声音滚进沙子里含了几分沙哑和痛苦，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林星野，你到底要——”

　　林星野忽而抬起左手去摸上祁砚的眼角，一滴滚烫的泪就这样砸在了他的指间，他从来没见过祁砚这样，满腔的怒火积聚了又不敢发，既悲又痛的神情让他更加难受。

　　“痛不痛……”

　　祁砚后面的话是再也说不出来了，他抓着林星野的手腕，就这样一直看着他，深红的眼圈里沉甸甸的苦痛，仿佛这每一道伤口到深切地搁在了他的身上。

　　林星野这些天的崩溃和压抑在这一刻都晒在了阳光底下，泪流满面。

　　痛，当然痛，神经上的幻觉和痛苦，连带着皮肉上的伤口都折磨得人难以入睡。

　　他怎么说能走进这个校园已经是他拼命争取的了，他怎么说他现在连做题都是一种奢望，看着周围的人都在努力冲刺高考，而他只能死命对抗着幻觉。

　　他不忍心让祁砚的希望落空，所以他拼命跑，一刻也不敢停，他怕他这一停，会影响到祁砚的情绪和成绩。

　　哪怕是痛也要忍着。

　　可是阿砚，我快要走不动了。

　　祁砚慢慢将林星野圈在怀里，拍着他的背轻声哄，“好了我知道了，慢慢呼吸，别激动。来，慢慢呼吸……”

　　林星野将头靠在祁砚肩头，死死抱住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抓着他的背上的衣服，大口大口的呼吸。

　　“都会过去的，我们还有时间。”

　　林星野失神地看向了面前空荡荡的楼道口的墙壁，刚刚在教室的红色牌子倒计时仿佛出现在眼前——47天。

　　端正的数字冷冰冰地静坐，追着第二天的太阳往上翻下一页。

　　一日复一日。

　　***
　　青川校医室。

　　“伤口都处理好了。”校医拿着药走了出来，看着正在替林星野认真掖被子的祁砚叹了口气。

　　情绪大起大落，林星野又很多天没睡好了，在校医室上药没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祁砚再多看了眼睡过去的林星野，见他安稳睡着，随即放下帘子跟着校医一起走出了这一块休息病房区域。

　　“看这个伤口的痕迹，应该是他自己抓的。校医室也只能做做简单的包扎工作，治不了心病。”

　　“我看他这个自残的程度，已经是很严重了。”

　　“我建议是看看心理医生。”

　　校医坐在看诊桌里，放下眼镜，重重揉了揉疲倦的眉心。

　　祁砚深皱着眉头，许久，他才轻声问，“他这样还能高考吗？”

　　校医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他，“高考也不能把命搭上吧。他这样应该是有了较为严重的心理问题。距离高考就四十多天了，难说。”

　　“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考过度紧张的，如果是这样，那很麻烦。”

　　“每年高考前都有一些压力过大的学生来校医室和心理咨询室，有些甚至压力大到要跳楼的，有些出现幻觉的，休学回家的。”

　　祁砚脸色越发凝重。

　　“这个情况我也得跟你们班主任说一下才行。有几道伤口还是利器割的，太危险了。”

　　说完就拿起电话来，校园拿起手机就拨打了出去。

　　“何老师吗？对，我校医室老李，是这样的，今天……”

　　后头再说什么祁砚都听不见了，他的目光放远了，隔着墙壁，帘布，仿佛能看到林星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