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惜月》漓湘

64、冷月·堕尘星陨

　　下午没学什么新术法，温习了先前教的。都还记得。
　　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漾漓庭的夜，意料之中的美丽。流萤忽高忽低地在半人高的树丛里飞舞，远远望去，恍若坠入地平线的繁星。
　　湖心小洲上，竟有着大片惜月花。
　　仙月雨瞳抬手，拾起一片飘落在地的花瓣，细细观察它的形状。浅淡的，水蓝与纯白相间，颜色冷调，纹路却显得温柔。凑近了去闻，很清冽的香气，雅致，不俗。
　　“嘿，你转过来一下。”她招呼走在前边的韶玦祎。
　　他转过头。
　　她靠近，将惜月花瓣凑到他面前。比对一下，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还是他的眼睛更漂亮。
　　“……怎么了？”
　　仙月雨瞳煞有介事地说：“比美大赛中，韶玦祎胜。”
　　“幼稚。”他轻笑一声。哪有把人和花比的。
　　“干嘛？就你最成熟啊？”
　　“比你成熟。”
　　“哦。”她不服气地扮了个鬼脸，却又有些好奇，“惜月花的花语是什么呢？”
　　韶玦祎想了想，回答道：“干净，易碎，光影本双生，不臣服于失重的世界。”
　　仙月雨瞳似懂非懂地点头，觉得不太好理解。她本以为，这么唯美的花，应该也会有很浪漫的解读；但，惜月花的花语似乎并不浪漫，反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破碎感。
　　像是天生的残缺，天生的宿命。
　　直至很久以后，她亲历了深渊的极致黑暗，目睹了他人的深陷囹圄，才恍然顿悟，何为光影本双生。
　　当然，这是后话。
　　他们在小洲上走了一圈后，无意间发现一个很奇妙的地方。沿着偏僻小道往石桥下走，桥下有栈道，方向与上边的两座石桥垂直。这条栈道上不封顶，两边没在湖里，湖水很满，仙月雨瞳平视过去，刚好到她胸口。
　　仿佛……整个人站在水里。
　　她会游泳。按照她以往的经验，水没到胸口，就会因水压感到呼吸不畅。此刻“站在水里”畅通呼吸的感觉，还挺奇妙的。
　　石桥和栈道两侧有零星灯光，除此之外，一片漆黑，湖水在夜色下也是幽深的黑。灯光很对称，加上水中的倒影，呈现四重镜像，恍若空间被折叠起来，不知将通向何方。她喜欢这种美学效果。
　　“这是条异道。”韶玦祎启唇，拉回了她的思绪。
　　“漾漓庭居然还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异道！如此……进出星尘之地，不就不用经过赤云峰主的传送阵了嘛？”雨瞳吃了一惊，随后打趣他，“你该不会经常偷偷从这儿跑出去吧？”
　　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保密。”
　　“真有你的啊。”
　　两人并没有沿着异道走出星尘之地，而是半途折返，回到了小洲上。
　　这时，一道炫目的亮光划破了漆黑的夜幕，带着长长的拖尾，勾勒出一条完美的银色弧线。
　　“流星！”仙月雨瞳兴奋，连忙合上双手想要许愿。然而，流星早已消失眼际，再无踪迹可寻。
　　蓝衣少女垂下手，没有失落，没有伤感，她已经习惯了。世事无常，美好的时光转瞬即逝，只留下回忆和刹那的定格。
　　她问，流星坠入地平线是什么？
　　他说，是灰烬。
　　垂下眼，她不由感慨：“当堕落的星辰陨灭的那刻，也终成它们万劫不复之时。来不及许愿咯。”
　　“来得及。”韶玦祎忽然开口。
　　雨瞳一愣，再度朝夜空中望去。此刻，竟万千流星飞坠，每一颗，都绚烂而夺目。
　　“这是……神迹吗？”她喃喃，被这一幕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再不许愿，神迹就没了。”他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似乎还带着点笑意。
　　她侧身看向他，却见他手中一簇缭绕的星云，俊颜也在星光的衬托下显得分外柔和。
　　是他……不是流星。
　　没再多问，仙月雨瞳双手合十。
　　希望……能晚一点被发现，能活得久一点。
　　希望……她大仇得报，族人们的魂魄得以安息。
　　希望……此刻站在她身边的墨衣少年，永远如这星辰般绚烂夺目。
　　希望……她希望的希望有希望。
　　许愿到最后，她几乎想要流泪。她真的好贪心好贪心，一许就是四个愿望，而且每个愿望，都很沉重很沉重。
　　族人们还在的时候，她无忧无虑，没有特别渴望的东西。每次许愿不知道许什么，就许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到如今，简单的平安喜乐，于她而言都成了奢求。
　　雨瞳睁开眼，扯了扯身旁人儿的衣袖：“你许愿了嘛？”
　　“我自己的术法，我跟谁许愿？”他失笑。
　　见她许完愿，韶玦祎收了手中的星云，神奇的是，夜空中的流星并没有马上消失，像一场幻梦后的余韵。
　　她辩解道：“你看，术法虽然停了，但流星还悬在天空上呢！你就当跟流星许愿嘛~快快快许一个，一会儿就没啦！”
　　韶玦祎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有时候他感觉，眼前这个人，简直天真地无可救药。他不明白，她父母双亡被迫流浪，也吃了不少苦头，为什么眼中永远有光？为什么一点也没有麻木？为什么会想要跟流星许愿？为什么仍愿意相信一切美好事物的存在？
　　世人都说他不染尘埃。可他偏偏觉得，最纯粹最干净的灵魂应该是她。
　　思及此，韶玦祎合上双手，朝天端的流星许了一个愿望。
　　此刻，星辰飞坠，幻梦一场。

　　待一切归于沉寂，她开口问他：“刚刚那个术法……叫什么名字？”
　　“堕尘陨。”
　　她略有些讶异：术法的名字和她方才随口一说的话，似乎还挺吻合——星辰陨落，万劫不复。
　　“我能学这个嘛？”
　　“不可以。”
　　“为什么？”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两个人半开玩笑地争了一晚上，直至出了漾漓庭，仙月雨瞳还没搞明白为啥不可以。

　　南宫旭知道韶玦祎回来，已经是第三天的事情了。
　　那日，雨瞳忙完上午的事务，距开饭还有一段时间。她便溜去碧岩峰，念了个匿迹显影，坐到南宫旭旁边听碧雁清讲课。
　　美其名曰，蹭课。
　　这是一堂实践课。碧岩峰峰主讲完理论，马上把众外门弟子带去训练场，给了他们交头接耳的机会。
　　南宫旭一边练习新学的术法，一边和她聊天。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他好奇地把耳朵凑了过去。
　　“韶兄回星尘之地啦！”
　　南宫旭吃了一惊，欣喜之余连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晚上！我和他见了一面。”
　　“哟吼——”南宫旭非常夸张地大叫一声，揶揄，“好家伙的，前天晚上你们就见过了，我现在才知道？这个时间差和信息差过分了啊。”
　　“害……”仙月雨瞳讪笑，“所以这不来告诉你了嘛。”
　　“韶兄也真是的，区别对待呢。”他咕哝一声。话音未落，就感觉肩膀被人拍了拍，吓得他猛地跳了起来——
　　是碧雁清。
　　碧岩峰峰主慈祥地看着他：“南宫旭啊，和空气说说话是不是有利于你的术法进步啊？”
　　都知道碧雁清有个外号叫“笑面虎”，南宫旭最怕他皮笑肉不笑，并且笑里藏刀。连忙道：“师父哪来的话？我这不，自己口中默背咒诀呢……嘿、嘿嘿……”
　　“看样子你应该倒背如流了啊，现在背给我听听？”碧雁清仍是一脸慈祥的笑意。
　　南宫旭内心叫苦不迭：不是吧……
　　虽然背的磕磕绊绊，但好在他最后还是背出来了。碧雁清勉强算他通过，没再追究，南宫旭重重松了一口气。
　　仙月雨瞳憋笑憋得很辛苦。
　　等峰主走远了，他幽怨地说：“妹子你这……明摆着又坑我。”
　　“不不不，我这叫变相帮你巩固。”她头头是道。
　　南宫旭今天学的术法叫渡风引，就是将无形的风凝结成有形的风刃，给予对手杀伤力。这一招很实用，可惜非常难学，四节课下来，掌握的人寥寥无几。
　　这已经是他们的第五堂课了。
　　雨瞳陪南宫旭到下课。他也练累了，手一挥，潇洒地说：“不管了，先吃饭！明天接着学！”
　　这人过得洒脱，心态好，就算学不会也没啥大的压力。看着不靠谱，实际他在外门弟子行列中，还挺优秀的。
　　她在心里敬佩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走在去厨房的路上，南宫旭十分好奇，追问她，韶玦祎怎么回来的。仙月雨瞳表示她具体也不清楚，只知冷月派看在他家族的面子上通融了。
　　南宫旭若有所思：“神之天……有韶姓的大家族吗？”
　　被他这么一说，她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除去被灭门的仙月族，十大家族排行次序分别是：冰族、琉樱族、离族、凌幼族、鸢家、云家、段家、安家、江家。声名显赫的，并没有韶姓家族；榜上不见名的家族，哪来的人脉，让各宗之首冷月派通融？
　　主要……韶玦祎看起来确实很贵公子，以至于，她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对哦，”雨瞳越发觉得蹊跷，“他该不会有内幕瞒着我吧……？”
　　“想那么多干啥？”然而，南宫旭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没准韶兄是某个大家族的旁系分支，所以不随着直系姓。而且他能回来，不应该是件高兴的事吗？”
　　有道理。
　　韶玦祎吧……本就不爱解释。又或者，他认为走关系回冷月派是件没面子的事，不想多提也情有可原。正如南宫旭说的那样，他能回到他们身边，已经很好了。她何必胡思乱想呢？
　　思及此，仙月雨瞳将不相干的思绪甩出脑海，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