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惜月》漓湘

170、圣樱·注定失陷

　　“别说了！”冰子翼痛苦地抱住头，“哈……冰子尘，你可真善良，事已至此还妄图开导我。你的宽容大度，只会将我反衬得更加卑劣……你不断被肯定，而你被肯定的同时就意味着我不断被否定……你不理解！你不理解！！”
　　血丝从嘴角渗出，冰子尘重重咳嗽两声，目光却依旧清明：“绝对的理解……并不存在。当仇恨对象死亡后，你还剩什么？”
　　“你知不知道……”胞弟一步步走向兄长，声音低如耳语，“冉汐穿着红衣从你手里接过碧棂花时，我心里是什么感觉？我等了她无数个日夜，给她写了无数封书信……最后等到了什么？等着她成了别人的妻子。冰子尘，我恨你啊……这是你欠我的，你该还了。”
　　飓天环在手中千转，灵力不断凝聚，冰子翼笑得疯狂：“这飓天环搞出来的可是内伤，不留痕，看起来像修炼过度灵脉张裂而亡……你们冷月派祭司，不是会在圣祭翌日回一趟冰族么？
　　“要是明天你没回去，众人肯定会发觉不对，派人来找你……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他们就会看到风光无限的祭司大人，‘修炼过度灵脉尽断’的尸体……这个死法，是不是很狼狈？”
　　“呵。”冰子尘冷笑一声，不言，仿佛被谈论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白衣之人的淡然彻底激怒了冰子翼。
　　他举起飓天环，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唇瓣扭曲出一个残忍的弧度：“不过你死了，韶冉汐和冰翎怎么办呢？”
　　“你敢伤害他们？！”平静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
　　冰子翼显然很满意这个效果：“你一死，我就是族长了，整个冰族我说了算。我要她嫁给我。”
　　“她不会的。”听及此，冰子尘释然一笑。
　　“哈……你就如此自信？你凭什么认为她不会？”
　　“因为她是韶冉汐。”
　　淡淡的一句话，却早已让冰子翼哑口无言。无需过多的辩驳与争论，只因她是韶冉汐，所以她会永远潇洒、永远傲然，永远亲手掌握命运，还有……永远地，忠于她自己。
　　“好，好……”冰子翼怒极反笑，“但假使我告诉她，不嫁我，我就杀了冰翎呢？她会不会为了骨肉，寻求我的保护呢？”
　　“……”
　　“没话讲了吧。闲聊到此结束，你去死吧！”他瞪着双目，又一次举起了飓天环。致命灵力汇聚成风刃，快狠准地袭向冰子尘！
　　“玦祎，咱别看了，我们走吧……”雨瞳声音颤抖，紧紧拉住了冰翎的衣袖。
　　冰翎没有动。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看着父亲将要被杀死，还可以沉默着冷静着不被击溃。她，即便是梦见爹娘惨死的片段，都心似刀绞痛哭失声。区区一个梦境已让人肝肠寸断，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幕，又该如何承担？
　　身旁，白衣之人突然冲了出去！飓天环将要击中冰子尘的那瞬，冰翎手中的尘魄剑，贯穿了冰子翼的心口！
　　雨瞳震惊地看着眼前诡异一幕，久久未反应过来：
　　只见尘魄剑像是一道并不存在的虚影，径直划过、下坠，却没有任何实感。现实中的人，无法对“忆往”中的人构成伤害。
　　然而，飓天环却真真切切打中了冰子尘。冰翎持剑，茫然地站在父亲身边，说不出的孤单落寞。
　　仙月雨瞳失神。
　　眼前……白衣绝世的身影，与那个白衣少年脆弱单薄的模样，毫无违和感地重叠在一起。
　　还是同样的结局。多年后，他变强了，却仍改变不了什么。如今的他已不会再哭，不会再将情绪写在脸上……但，一定很恨，很悔。
　　她后悔带他进入冰子翼的记忆，害他不得不经历这心碎的一幕；可她明白，若非亲眼所见，若不曾做最后一次、明知未果的尝试，他不会放过自己的。他不会愿意，当年的真相不清不楚。
　　劲风扬起冰子尘的银丝，凌舞成画。面对已在咫尺的死亡，这位光风霁月的族长，依旧沉着超然、从容处之。
　　只是……冉汐，小翎，我……无法守护你们了。

　　冰子翼杀了兄长，料理好一切。确保万无一失后，他深夜回到冰族，装作什么也不曾发生。
　　次日，冰子尘身陨的消息传来，死因与他预料中如出一辙——急功近利修炼，灵力失控、血脉张裂。
　　冰族上下一片白色，举行了盛大而隆重的葬礼。
　　再继一日，冰子翼，就任族长之位。
　　他的目的达到了。

　　当然咯，冰子尘之死疑云重重，不可能完全不让人怀疑——历代祭司的秘密虽不曾暴露，但众所周知，圣祭会耗损灵力。圣祭后，放纵紊乱的灵力在体内乱窜，不仅不试图平息，还急功近利修炼……这种低级错误，怎么也不像冷静沉稳的冰子尘会犯的。
　　闲言碎语传来。冰族舆论的矛头指向了新族长。
　　冰子翼并不过多解释或为自己辩白，简单言一句“清者自清”后，努力担起族长职责，还对先族长之妻照顾有加。
　　他做得很好。怀疑他的人，拿不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可半年后，一件事的发生，几乎让所有人都认定，冰子翼杀了兄长，连其妻子也不放过。
　　韶冉汐死了。

　　如下是他的记忆片段。
　　一来，距冰子尘逝世时日已久，他追求韶冉汐，目的性没那么明显；二来，这么多天，他对她的关怀备至以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爱意，她也看在眼里……他想，时机成熟了。
　　冰子翼并未大张旗鼓。确定以前，别把事情弄得人尽皆知——万一没成，就很难看也很难堪了。
　　他不曾像同冰子尘说的那样，用她孩子威胁她。甚至，他姿态很卑微，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问她，是否愿意做他妻子，他愿为她献出他的所有；倘若她的回答是“不”，他也理解她，只求一个默默守护她的机会。
　　说出那些话时，他的脸在发烧。已然成为十大家族首脑的他，在她面前，却像个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
　　他不在乎韶冉汐究竟是自愿还是权衡，也不奢求她能像爱冰子尘一样爱他——她愿意嫁给他，他就很幸福了。
　　……
　　见此，冰翎想起了母亲死去的前一晚。
　　红衣女子坐在窗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从未见那个遇事果决、说一不二的母亲如此犹豫，指尖在窗棂上几乎掐出印痕。
　　他依偎过去，问她，要去哪儿。
　　“去……给你爹爹报仇。”她吐出一口气，说。
　　“冰子翼……杀了爹爹，这是真的吗？你去报仇，还会回来吗？”
　　韶冉汐没有回答，将目光挪向窗外，不知是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担心看到那双与她相似的眼睛——清透、此刻却又带着惶恐的眼睛——自己会动摇。
　　“小翎，睡觉吧。好吗？”
　　“我睡不着，我怕你有危险……”
　　她将他搂紧，下颌轻抵他发顶，“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冷静。男孩子，不可以轻易掉眼泪哦。”她素来是个坚强的人，她要求她的儿子也学会坚强，“明日听见什么……一律为假。”
　　嘱咐他别哭，话里话外却像在做最后的告别。他不敢问，生怕一语成谶。
　　韶冉汐说完，努力使自己平静一点，再平静一点，以免将死亡的恐惧暴露在孩子面前。待她认为平复得差不多了、能用不颤抖的声音讲话时，方再度启唇：“小翎，我爱你，爹爹也是。带着我们的爱……往前看。”
　　恐慌骤然攫住了他：“娘亲，你一定要回来，你答应我！”
　　“……答应你。在临风院等我。”
　　她哄他睡下，轻轻带上了门。关门的一瞬，声音也变得很轻：“如果我没回来，冰子翼弑兄……就是真的。”
　　……
　　韶冉汐留在他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离别和背影。
　　那晚，他隐约预感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作为一个小孩，他无从求证，只能选择无条件相信。
　　他等她回来，第二天却等到了她的死讯。
　　——服毒自杀，为先族长殉情。
　　他不信。他绝对不信！一律为假！冰子翼虚伪至极，再怎么编造谎言，他也不觉得奇怪。
　　可他清楚一件事：母亲明知会死，还是去了。
　　她说她要复仇。她那么潇洒，那么张扬，那么热烈……她用生命赴一场注定失陷的约。对母亲来说，父亲是比他更重要的存在，因此，她才选择陪爱人一同死去，而非和儿子一并活下去。
　　他从未怪过她——在关乎意义与自由的价值排序里，她的决定逻辑自洽，无懈可击。
　　然而，她抉择的正当性，也在他与世界之间劈开一道裂痕。他，成为了可以被权衡、被让渡的部分。
　　这是第一次。
　　自此，裂痕拥有了自我复制的习性，两次，三次……直至无数次。他亲手布下二选一的赌局，冷眼旁观筹码在欲念中浮沉，只为寻求一个被选择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