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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圣樱·自欺欺人 ...

  •   寒冥修蹲下身,拾起地上的碎瓦,呼吸很沉重。
      彼时,琉樱玹救女心切,中了他的计谋。他诱敌深入魔界,设下陷阱,擒获了平日里以沉稳著称的院长。
      将其软禁后,魔尊陛下立刻前往魔宫。迎接他的却是妘婳早已冰冷的尸体。
      是怎样的力量,能在一瞬里,让首席魔女致死?
      突然,殿门被撞开。下属紧急来报:“陛下!不好了!魔界南部,一个不明身份的魔女,发疯般杀了上百人!您快,救救大家……”
      玩脱了啊,寒冥修。
      心脏在胸腔内急促地跳动着。玩?算玩吗?其实不算。他曾对自己说,失败只当游戏一场;然而,这场游戏失误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
      ——灵魂尚存的引魔道体,没成为他手中的利刃,却成了砍向魔族人的刀。
      安置工作还在继续。寒冥修把思绪拉回,轻声问身旁的下属:“死亡人数,还有增加吗?”
      “不算失踪人口的话,目前……一百二十七。”
      魔尊没有说话,只是又拾起两片碎瓦。他捡了一百二十七片碎瓦,堆叠成一座小山。
      碎瓦是爆炸留下的,部分还沾了血。像尸块。
      和安置诡江南的群众一样,此刻,他又在安置魔族的子民。他不记得是第几次了。他对流程已经很熟悉。他好像不痛苦。甚至没感到麻木。他只是重复。一次又一次重复。重复到他忘记重复的含义。重复完,再轻佻地笑两下。
      “陛下!您要给我们讨一个公道啊……”难民涕泪纵横,跪在地上朝他祈求,“我的妻子、孩子,全死了……”
      “求求您,魔尊大人,您一定要救救魔族……!”
      “杀了她!” “杀了她!”
      耳边围绕着这些声音。
      她问他,故事的主人公是谁。牺牲一个孩子的可拯救性,才得以断绝自己内心的软弱;那,捡碎瓦……又算什么呢?
      不找到羽諾,不解决引魔道体带来的灾难,这种碎瓦片只会越来越多。寒冥修看了碎瓦山一眼,突然起身。
      哐当——
      瓦片散落开去,遍地狼藉。

      幽域冥王的溟曲之力,的确能隔绝魔物与一般魔族;但那是寒冥修——身负“承罪之契”的魔尊。
      万顷魔力降下,他劈开结界,只身走入。
      他是来杀她的。魔体不能成为复兴魔界的筹码,至少不能成为危害魔界的祸首。
      羽諾平静地看着来人。
      她想,她等不到离陌带来须臾迷迭灯了。况且,须臾迷迭灯也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情绪失控会招致魔化,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魔化次数越多,失去意识越深。她无法保证自己能始终冷静、始终清醒。
      她应当死。如此才能一劳永逸——在意识尚存的时刻了结自己,才能避免未来可能的杀戒。
      只是。
      最没资格审判她、取走她性命的,就是寒冥修。
      她写就故事的结尾,现实却并非小说。缺乏深明大义的领主,于是“携手面对、共担一切”,也成了彻底的笑话。
      寒冥修举起长剑,对准了她。
      一时,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难捱着,绵延着。事已至此,双方都已无话可说。
      “……问你一个问题。”羽諾打破了沉默,“故事是真的吗?”
      “不重要了。”
      “爱恋游戏……?或者,全然为一己私利……吗?”
      “小野猫,我对你说过的。刀递出了就别收回;道歉,只是让刀悬在半空。”此时,魔尊陛下依然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事实上的伤害已经造成,我不需要高尚的理由为自己开脱。何况,故事是否真实,只取决听故事的人,不在于讲故事的人。”
      ——让伤害保持完整,是最后的礼仪。
      漫不经心又潇洒。套不出半句真心话。永远在笑,笑中又透着一丝残酷的优雅。
      很久以前,她半开玩笑问他,是否感情经历丰富;他给了她类似回答。避开正面交锋,留下一个悬而未决的谜题。
      现在依然如此。
      “……我明白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琉璃噬魂鞭现于手中,化作长剑——这柄剑已沾染太多无辜者的鲜血。
      剑与剑相对,静默,僵持。
      他持剑的模样风仪端凝、俊美无铸,学子们会惊叹的吧?会“哇”声一片的吧?在圣樱,韩间羽人气那么高……大家还没见过教灵修的韩宗师拔剑呢……照这么说,她运气挺好?
      琉樱羽諾自嘲。
      结界已经破裂,不知是他的剑先劈开她,还是蜂拥而来的魔物先将她撕成碎片。
      寒冥修……你欺我、骗我、利用我,此番狠心执剑杀我之时,可会有一丝愧疚与痛心?
      剑已以极致的速度斩向她。
      这个外热内冷的人,远比她想象地更无情。
      那么,玉石俱焚!

      ……殷红模糊了她与她的视线。
      她身后的邪灵在寒冥修剑下寂灭;同时,琉璃噬魂剑带着魔体不容抗拒的力量,刺穿了他的身躯!
      多诡谲的一幕啊……四周魔物散尽,人亦倒下。
      羽諾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温热、鲜红的液体沿着手肘,滴落在她赤裸的双足上。
      那是寒冥修的血。他一个人的血……
      剑在最后一刻偏离了方向。见血那瞬,她眼角的红骤然褪去,连带着发色一并恢复了正常。
      魔化状态被解除了!
      “为什么……”
      已然清明的琥珀色瞳仁中,恨意褪散,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与无措。琉樱羽諾双唇微颤,却问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为何这一剑没有刺向她?为何他没有闪躲,任凭她的剑贯穿胸膛?魔尊拥有承罪之契,理应有力量与引魔道体抗衡!以寒冥修的身手,要避开她这一击不成问题!
      以及,魔化状态怎么会……突然消失?
      还不曾结束。
      就在她下意识扶住他的一瞬,他手掌借势轻抚过她后颈,一抹滚烫而未知的力量,骤然侵入她的灵魂!那力量如此霸道,如此不由分说……羽諾猝不及防,感到自己脑袋要炸开了。
      承罪之契!
      承罪之契记录了历代魔尊的记忆。然而,与仙月族的“忆往”能力不同,它只能以第一视角,闪回魔尊们一生中最重要的片段。几息内,万千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透过众魔尊的眼,她看遍了不同时代下的魔界。
      她在初代魔尊逸尘那儿看到,命运缔造者创世以来,魔界便灵气稀缺、修炼缓慢。缺乏灵域得天独厚的条件,只能发展魔气,弥补灵气不足的缺陷。逸尘不得已与众魔物契约,形成共生关系。这就是承罪之契的由来。
      ……贫瘠又荒凉的开场。
      他立下规矩,魔界强者为王,承罪之契溶于血液,代代相传。自此,历任魔尊都拥有了制约魔物的能力,避免其失控暴动。
      她在上上任魔尊那儿看到,魔界的日渐衰落与倾颓。看到了母亲落祈,看到了这位魔尊的爱恨交织与心有不甘,也看到了父亲将其手刃。
      前人造的孽,下一辈来还。大战后,新魔尊被迫与冰族、琉樱族为首的十大家族签订协议,被迫跻身于狭小的一隅,不得踏入灵域。魔族在神之天备受歧视,生存愈发艰难……
      终于,她看见了寒冥修。
      看见他打败上任魔尊接过冠冕,看见故事中偷窃饽饽的孩子,看见一百二十七块碎瓷片堆成的小山,也……看见了她自己。
      眼心一体。
      心跳是人忠实于自身的最后羁绊。透过寒冥修的眼,她望向自己,她感受到,彼时,他那颗心……
      在猛烈地跳动。
      假意里的真心是算有遗策,是百密一疏。临时更变的选择,一如悬在半空的剑,成为悬而未决又优雅尽失的道歉。
      魔尊的血,借承罪之契镇住了扑向她的魔物,也镇住了她的引魔道体;而后,他……倒下了。
      荒寒的土地、偷饽饽的孩子、冷眼离去的领主……所有他漫不经心讲述的“故事”,竟无一字虚言。这人嬉皮笑脸惯了,总察觉不到自己的真实情感,就显得空心。
      问他心里话吧,他会用那玩世不恭的腔调,打个哈哈掩饰过去——宁愿被当作俗不可耐的利己主义者,也不想成为大义凛然的悲情英雄。
      妘婳从来没懂过他。
      洒脱、空心人、不择手段、虚情假意……种种外在的相似性,借欺骗他人的名义,终于达到了自欺欺人的目的。
      “不,不……不!”琉樱羽諾跪了下来,声音发抖,“当时为什么不承认……主人公就是你?”
      寒冥修低头看了看洇开的血色,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小野猫……你又把故事……当真了。承罪之契浮现的种种……一定是真的吗?为何不是,我用魔族秘术……给自己植入的假记忆呢?”
      “你骗我可以,但请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她哽咽。
      他眼神涣散,却勾起唇,重复那个冰冷的框架:“下次编故事……别写爱情了。就写一个……唯利是图的混蛋,最后……遭了报应。”
      羽諾的眼泪砸在他衣襟上。“不是的,你在救他们……你一直都想……”
      “救?干吗非要……用这种伟大的词?”寒冥修呼吸很重,却用她熟悉的不在意的调子,轻笑着将她的悲悯推开,“一笔交易罢了……怎么不说……是更深的算计?怎么不接受……那就是单纯渴求力量的结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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