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惜月》漓湘

161、圣樱·睡前故事

　　话题没再继续。甲班学子陆续走进学堂，准备上课，再聊下去就不合适了。
　　雨瞳把座位挪到囚西身边，方便听课时，不懂的地方问两句。毕竟，她太久没上灵修课了，不知道会不会有理解障碍。
　　钟声响起，走入学堂的却并非韩宗师与岚助教。
　　仙月雨瞳很意外。
　　换宗师了？还是暂时代课？她以为自己太久没回圣樱，错过了重大消息；一转头，却在众人脸上都看到了意外的表情。
　　凌幼囚西也很茫然。闺蜜俩对视一眼：怎么回事？
　　陌生宗师自我介绍完，解释道：“韩宗师和岚助教暂离圣樱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我给大家代课，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暂离？因何事暂离？暂离是多久呢？
　　学子们满腹疑惑，默默交换眼神。这堂灵修课，在大家安静地划完重点后，安静地结束。
　　雨瞳要来了囚西的灵修和药修课本，补好欠下的笔记。新生班内容不算难，她在冷月派和血衍堂，见过比这复杂得多的咒术……行吧，她回去自己练练，再请教下玦祎，灵修应该没什么问题。
　　药修难说。她总是分不清药草，这么久没听课，阿西笔记上记录的种类，就没一株认识的……算了，背多少算多少，听天由命。
　　一边抄笔记，思绪一边游离：韩宗师和岚助教为何要离开圣樱？他们还会回来吗？韩宗师的课那么有趣……

　　那日，听雨小筑。
　　“韩间羽，下午我们探讨的魔界历史……”
　　“夜深了，小野猫。今晚不探讨什么深刻话题咯，”黑色风衣的宗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坐到榻前，“讲个睡前故事吧。等你睡着，我就回去了。”
　　“好。”
　　寒冥修摘下羽諾头顶的汀黛花发饰，轻握在手心。
　　“在蛮荒之地，有个孩子悄然长大。他很幸运——从未挨过饿，也不曾流离失所，是荒寒中少有的例外。这儿的人大多没有灵力，靠耕种、打猎维生，一如诡江南和格西镇的住民。”
　　他声音不高，字句不疾不徐，像浸过温水的绸缎，润润的。
　　“尽管家乡贫苦，人们苟延残喘，他依然深爱这片土地。冬季凛冽荒芜，却也藏着红叶、湖泊与山丘，藏着他珍视的回忆。
　　“的确，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幸运儿，住在少数稍显繁华的地带。他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修习术法，后来，因缘际会成了领主。从上任领主手中接过冠冕的那刻，他便担起了统领一族的责任。”
　　“这位主人公……是谁？” 琉樱羽諾低声问。
　　“嘘。只是虚构的故事，主人公是谁不重要。”寒冥修语气闲散，“荒寒的风里藏有太多沉默，呼喊被雪掩埋，春日从未降临。”
　　“他的家乡……为何会如此落后？”
　　“历史遗留问题。上一代犯下的罪，这一代来偿还，哪怕新生儿从未做错什么。仇恨代代迁移，旧日仇怨滋生偏见，偏见孕育恐惧，恐惧催生愤恨。他们被排挤到世界的角落，背负骂名，且无容身之所。
　　“他成了领主，却发现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他拔不掉世人对他们这一族的憎恶与偏见，也改善不了族人的境遇。身着贵族衣袍，他走在萧瑟街头，却见满目疮痍——风寒雪冷，流离失所，无药可医。
　　“有天，他目睹了一场悲剧。在族地与他族的交界，一个孩子偷了个热饽饽，被三个大人追打。因为谁家的粮食都不够。有人一拳打在那孩子脸上，打落了两颗牙。鲜血混着泪水，孩子却一边挣扎，一边拼命吞咽饽饽。”
　　好悲伤的故事。羽諾不由得怔住，喃喃：
　　“然后呢？主人公他……？”
　　“按照惯常的故事情节，主人公该挺身而出，惩恶扬善了吧。但他没有。他只是冷眼看完，默默离开了。”
　　“……”
　　“冷血吗？也许吧。他是领主，他明明有能力救那孩子。可他救得了吗？救下一人，仿佛就拯救了所有人？他是领主，他也有能力惩罚施暴者，但这只会让不幸，从一群人转移到另一群人身上。产生不幸的土壤从未消失。
　　“富足使人慷慨——若能温饱，若结有灵丹，谁还会吝啬一口粮食？如果我们的主人公出手相救，孩子是可以免于毒打，吃上一个饽饽；明天呢？后天呢？孩子依然饥饿，也许还会偷，也许下次被打得更惨，甚至打死。
　　“他没去救。他将那一幕烙进记忆，提醒自己必须谋求真正的改变，从根源上杜绝这种悲剧。他是领主，在此，同情心和道德感廉价得不值一提，拥有力量，才能谋求与外族谈判，才有可能为他的故土正名。
　　“他觉得自己像个空心人，不为未来假设，不抱任何幻想，他只有当下，只剩轻佻。他什么都不在意。这样也好，哪怕面对再深的苦难，心里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至此，寒冥修顿住了，没有继续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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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那只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他不想因为看到无能为力的事情一次又一次伤心。”琉樱羽諾连连摇头，为主人公申辩，“作为领袖，他深知‘施舍’和‘拯救’之间的区别，才拒绝用表演出来的慈悲安慰自己。他知道，当一个偶尔现身、惩恶扬善的英雄没有用！”
　　单次成功的英雄行为，会带来短暂的道德满足，从而麻痹痛苦和负罪感。他牺牲眼前孩子的可拯救性，才得以断绝自己内心的侥幸和软弱。
　　“领主看到的，并非一个受害者和三个施暴者，他看到的是四个在生存线上挣扎的、被贫困折磨的受害者！他强迫自己看完这血淋淋的一幕，烙刻在脑海，用这种方式铭记自己的无能。”她敛下眼，“主人公……才不是空心人。”
　　“是吗？”寒冥修笑了笑，“小野猫，你真温柔。故事就到这里，后来他怎么样了，再无人听说——不如，你为他续写一个结局？喜剧也好，悲剧也罢。”
　　羽諾沉思片刻，启唇道：
　　“后来有一天，某种情感填补了他蛀空的心脏。他爱上了一个人。他的伴侣听罢他的过去，说：愿与他携手面对，共担一切。”
　　“……”他一时失语，目光飘向远方，“没想到，小野猫会为他编一个爱的结局。”
　　“这有何想不到？”她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床沿，“爱是世间最寻常、也最珍贵的东西，是他复兴故土路上的一场意外。但我们必须承认，这种意外很美。”
　　“他的伴侣，为何愿与他共担所有？”寒冥修唇角弯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同情？怜悯？还是更高级些的……心疼？”
　　“不。”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清亮地看向他，“是理解。一个人理解另一个人，不讲章法，也并非必然。这是你说过的。”
　　“……即便这份‘理解’，需要她献出自己的灵魂？”
　　“什么意思？”
　　他并未回答，只是伸手，与她十指交扣。她不会知道，“间羽”与“羽諾”的相见相知，本就是他精心设计的局——她是钥匙，是力量，是能从根本上改变魔族现状的唯一解药。
　　命轨在暗中交错。寒冥修抬手，掌心轻轻覆上她的前额。低语如丝缕般侵入意识，他以爱为名，诱她走向一场灵魂的契约。
　　羽諾眼中清亮的琥珀色渐渐涣散，汀黛花发饰漾开浅淡光晕。
　　纯粹的灵魂，干净的灵魂，不朽的灵魂……可惜，过了今夜，都将不复存在。
　　他引导着她，声音温柔如蛊：“我愿与你缔结契约。”
　　“我愿……与你缔结契约。”她轻声复述。

　　“我将永远爱你。”
　　“我以灵魂起誓。”
　　“我献上我的一切。”

　　汀黛花饰正悄然吞噬着她的灵魂——每多爱他一分，灵魂便剥离一分。当誓约完成，便是她魂飞魄散之时。
　　寒冥修凝视着她渐趋空洞的眼睛，念出最后一句咒言：“……我与所爱之人，共享生命。”
　　她檀口微启：“我与所爱之……”
　　“轰！”
　　门被猛得撞开，琉樱玹持剑闯入，目眦欲裂：“寒冥修！你给我住手！”
　　催眠桎梏应声碎裂。羽諾浑身一颤，眼神恢复清明，惊愕地看着眼前二人：“爹？韩间羽……你们……？”
　　寒冥修缓缓起身，脸上所有温情瞬间褪去，只余一片冰封的冷意。
　　……该死。
　　功败垂成。
　　琉樱玹剑锋直指，怒喝道：“你屡次接近我女儿，究竟是何居心？圣樱学院，容不下魔尊这尊大佛！”
　　黑衣宗师偏过头，迎上凛冽剑光，唇边竟勾起一丝邪气的笑：“什么时候发现的？”
　　“……发饰。”院长喘了口气，沉声道，“鲜血浇灌的魔之力，你竟……想抽走諾儿的灵魂！亏她真心待你，从不怀疑！若非我多有留意，若非我今夜恰好经过听雨小筑，感受到灵力异常，否则谁知道结果会怎样！你这个……不择手段的负心人，受死吧！”
　　魔尊？发饰？灵魂？他们……在说什么？琉樱羽諾有些愣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愧是沉幻境修士，琉樱玹。”寒冥修撕去伪装，笑得邪肆张扬，“看来本尊还是低估了你。只可惜，圣樱的能量场已被破坏，传送阵应该也启动了吧？”
　　琉樱玹：“你想做什么？！”
　　他看向女儿身后，瞳孔骤缩！院长猛得向她扑去，作势要护住她，魔尊陛下却将其拦下：“你的对手是我。”
　　话音刚落，羽諾肩头一凉。
　　岚助教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扣住她双肩，在院长愤怒的怒吼声与韩间羽的笑声中，她们二人传送到了魔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