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于飛》ETAiros

27、瘟疫

　　赌气似的，少女把枝桠托举的纸张抽出，让她对白虫病的推论一字一句地浮现在上面，生怕羌怨看不清便恨不能怼上那人的脸。
　　——这就是解决办法，把所有的矿石扔了，然后治好我的耳朵

　　羌怨被突如其来的进攻怔得停止动作，她把可怜的纸张从少女手里拿来，耐心地读完上头的分析，“活矿石”……很新鲜的说法，和赫尔墨斯一样吗？但她并不是没有考虑到类似原因，当时，那家府邸所有的物什都被抽调上来彻底地检查，并没有问题。

　　除非——羌怨压下眉头，再掀起眼帘盯住眼前过分单纯的少女，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从哪里弄来楼兰主城的布局图的？”
　　贺怀清被噎住，心虚地缩回身体，宽大袖子下的手指狡得利害，只是努努嘴，躲避了羌怨的问句，其实对方也该猜测得出来。

　　果然，羌怨眼皮刚阖的功夫就判断出到底是那个时间点出现问题，她没再刨根问底下去，而是把纸张甩回桌案，枝桠巴巴地攀爬过来重新举起。
　　“我知道了，我会立刻喊人去处理，这几日劳烦王妃费心了，歇息几日吧。等结果出来，再考虑后事。”

　　贺怀清收起自己嚣张跋扈的神色，居高临下地去观察羌怨的眉眼，楼兰殿下脸色苍白得像壁虎那样有了点透明度，仿佛晨曦可以穿入她的皮肤，好像阳光再多灌进去一些就能让她消融，我见犹怜又在作祟，她觉得自己的目光越来越轻柔，虚浮得像一根雏鸟的嫩毛。

　　她现在的视角，好像和前几日去主城内的她重叠，只不过那时候，楼兰民众是跪着的，灰蒙蒙的，他们匍匐在她的脚下，虔诚地吻她的靴子，感谢着她的到来。
　　“我们迎接来了最好的王妃。”

　　贺怀清侧过脸，她参与得也太多太久了，便只是叹口气没做纠缠地离开压抑的书房，晚膳这时候还没用过，她却难得没觉得肚子饿，暮色降临，灿灿的余光透过巨大的玻璃洒在归途的走廊，她在黄昏的金色中踽踽独行，感到自己不过是这个忧郁的黄昏大地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疲乏至极的贺怀清现下只想去床上好好休息会儿，于是干脆拒绝仆役要端上吃食的想法，选择直接去泡池子洗浴，平和的水柔柔地撞击肌肤，又环抱她，蒸腾的热气把她的脸颊烧得通红，她半趴在池子边缘，阖眼小憩，可那些烦乱的事情不愿意放过她。

　　羌怨的态度和语气，以至于行为做法，无论如何都不像愿意放她走的样子，可她又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为什么不让自己走又不杀了自己，而是徒留自己在这里消磨，于情于理，她都琢磨不明白。

　　倘若真成亲，她应该会被连坐，陪着羌生被锁在后城……逃……可现在她连宫城都难出，更不要说主城了，而且，她低估了楼兰的实力，其实，楼兰不仅仅有这个主城，它还有零零散散的副城坐落在贸易必经之路处。如果说大商统领着整个中原，那么楼兰就坐拥全部沙漠，甚至不止步于此。

　　十七谷……明面上至少绝对不会背叛她的，或许只有这一个人，但是利用她来完成自己的目的，颇不切实际，倘若她起疑心，那贺怀清真是走投无路了。不过，倒是有点可以在意下，就是十七谷的信息不可能是闭塞的，她肯定有能和外界进行沟通的渠道。

　　如果她能够知道这份渠道，联系到熟悉的人——三娘，她也只能想到这个人了，或者那个骗子，搞不好还有点出路，总比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现状好。

　　次日，贺怀清便借由身体酸痛的理由把小雨直接召进寝殿。她心不在焉地侧躺在软榻上，注视倒真卖力给自己捏起腿的小雨，对方脸部成片的泛褐疤痕依旧触目惊心。其实老早她就想打探小雨的身世了，但苦于无机可乘。

　　“帝姬耳疾有所改善真是太好了。”
　　小雨真心实意地冲似乎昏昏欲睡的少女笑道。贺怀清敷衍地颔首，无数的问题在脑海中盘旋得让她咬牙切齿，半晌，她打发跪在边捧着瓜果的仆役换点新鲜的上来，这不满意那不满意，突然，她“哗啦”一声，猛得把银盘子掀翻在地。

　　这下大家都清醒过来。为首的稍年长的女仆瞪眼在手忙脚乱一边收盘子一边请示的仆役。
　　“你们！去后厨叫厨师长现做！现做！你，去端来大商使者送来的桂花酒。”
　　她本人卑躬屈膝地问道，
　　“王妃若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请说明。”

　　贺怀清只是抬手不耐地驱赶，在瓜果被更新后，仆役长心领神会地带着多余人退出王妃的寝殿，但依旧留着四个无动于衷，藏在阴影里。贺怀清眼熟她们，也留意过她们，她们不听候她的差遣，无论在什么场所，她们都如同鬼魅般如影随形。

　　小雨到底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帝姬突如其来的性情大变只是小小地吓到她，毕竟也能理解，整日被锁在牢笼里，换谁谁不疯，在大商被锁，在楼兰还是囚客，被送来遥远的荒漠和亲，掀个盘子而已，比起容昌，那可太小巫见大巫。

　　“笃笃笃”敲门声在紧张的氛围里突兀地响起来，小雨向门口望，示意贺怀清来人了。贺怀清抬抬下巴，叫站在门侧的仆役把人放进来——是个生面孔，可明显不是冲她来的，而是和开门的仆役看对眼。

　　那人朝贺怀清微微行礼。
　　“王妃，现下宫城人手有点紧缺，可否借王妃的人一用？”
　　贺怀清被逗笑，什么玩意我的人，真会讲面子话，我还巴不得她们赶紧滚开放她片刻自由呢。
　　不过这个调动也证明着留在房间内的四人身份和地位不一般。

　　四人走后，又陆续进来四个，一切并没有被这个小插曲打断。小雨亲自给贺怀清呈上清酒，少女啜几口，轻巧地拎着杯子看冉冉飘出的熏香。羌怨动作还挺快，昨夜才给出的办法，今天就采取行动。

　　“帝姬可是有什么要事想交待？”
　　就在她发呆之际，小雨的脸乖巧地探入视线内。
　　“我感觉出帝姬有心事，好在天时地利，那四人被抽调走，换来四个没什么本事的人。”
　　贺怀清愕然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下意识地去瞥四周，只见换过来的四人都依靠在可以被依靠的地方昏倒过去。

　　她惊喜地笑起来，又迅速地调整好情绪，“唰唰”地埋头奋笔疾书。
　　——楼兰人知道这次疫灾的缘由，无论如何，你记得把大商摘干净
　　这是装模作样，在小雨面前树立个爱国的好印象，她能帮不少忙！

　　——不消几日我应当会同羌生成亲，被留在后城，那时候我对主城那些官员的决策就难以探听，你想想办法，能不能把这件事处理了
　　这是她的私念，她才不要和那个神经病男的结婚。

　　——最后，我有一件要事要亲自和父亲说，替我想个绝对不会暴露的消息途径
　　这是出路。

　　三条，似乎条条在理。小雨把纸张踹在手心，第一条，就如贺怀清所愿那般把她的疑虑打消。楼兰这么快速的动作，说明就是不想让各国的奸细反应过来，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时间就是命。

　　她坚定地向贺怀清点头后，撑住膝盖站起来，把熏香先毁尸灭迹，再推开窗子，方才那四人在她不敢动作的原因是，倘若她们是羌满手底的人，那极大可能会在熏香被吸进鼻子的第一秒就察觉出不对劲，而后来人小雨都面熟，只是普通的打杂的仆役。

　　一阵清风吹进，仆役打个机灵，如梦初醒，三三两两再度挺直腰背，极力地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表示方才自己没有开小差。
　　“王妃说她倦了，我就先行告退。”
　　“小雨大人徐行。”

　　回到医官院后，她准备开始着手准备计划时，碰见了焦头烂额的尤长筱。
　　“师傅怎么了？”
　　“啊——你伺候好王妃了？没怎么受难吧？我听说王妃发了不小的脾气呢。”
　　小雨莞尔。
　　“没有——话说我不在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了吗？大家怎么这么忙？”

　　尤长筱再次苦恼地扶额。
　　“借一步说话，小雨。”
　　两人来到独立的办公处，小雨关门落锁后，摆出疑惑的表情，担忧地望向尤长筱。
　　“出什么事了吗？”
　　“早些时候，季若川来医官院，说白虫病根本不是瘟疫，问我是怎么医治的——”
　　尤长筱顿顿，无力地倚在檀木桌沿，单手把自己环抱住。

　　小雨早心知肚明，可看到尤长筱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心疼。
　　“这不是你的错……”
　　她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小雨，若不是我的误判，那是不是这疫灾早该平息，我是不是害了很多人……为什么总是这样……我明明学术不精，却总是……”
　　“不要这么说！除了你，孔大人、李大人、孙蔼、路全和，还有那特地从希斯请来的什么阿拔斯，他们不也说这是瘟疫吗？是他们共同赞成把白虫病归为瘟疫的！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小雨想伸手去拉尤长筱的衣袍，却被她的转身躲开。
　　“罢了，现下也多说无益，殿下已下令搜查全城，这次疫灾结束后，我也会自行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