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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微雨初罢,湿润的空气渐渐升出一股淡淡的菊花香。
      笛声在指尖上流转不休。
      原本清亮高扬的笛声在这沉寂的夜、在这双瘦长的手下沉郁而暗哑,几乎要埋入腐土。
      萤火点点被惊乱,飞出令人晕眩的流光,宛若远处闪耀的灯火。暗示着不祥。
      直到脚下传来的震感愈来愈强烈,他才以一声喟不可闻的低音作结,俯身轻轻吻上墓铭
      他把竹笛插入土中,风过依稀还有呜咽之声。

      “掌门!乘风楼、连环坞、金鹏门他们的人马已经来了!”
      空旷的大堂上,明晃晃的烛光映照着琅琊派弟子惊慌失措的脸:“——来的、来的都是武林中的精英!”
      琅琊派的掌门司徒伏虎重重的拍在扶手上,精致的檀木顿时在他掌下碎成千片万片,“快说!”
      “乘风楼沈放,连环坞连云拂水池焰,金鹏门郝当家——”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一个传奇。
      司徒伏虎抱住脑袋,大声嚷道:“江洗呢?!——我要江洗!”
      “我们找遍了整个琅琊峰,”那弟子战战兢兢,迟疑片刻,“只在……只在五师弟的房间里发现了这个。”
      他从袖中拿出了一沓信件和一块桃木。
      信上密密麻麻写着各大门派掌门的名字,桃木上面用篆书刻着“碧桃谷”三字。
      司徒伏虎脸色瞬间苍白。
      他几乎踉跄着走下堂去,失声:“碧桃谷!”
      话音刚落,天空中突然划过道刺眼的闪电
      “掌门找我有事?”
      司徒伏虎猛然抬头。
      一个青衣男子便负手走了进来。
      电光火石的一瞬,他以为江洗是从那天空中被撕裂的口子里走出来的。
      他骤然冷笑一声,把手中的桃木和信件摔到他的脸上。
      “演技真好啊……”
      江洗抓住那块桃木,微笑:“何出此言?”
      “当初你力劝我灭建木派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司徒伏虎瞪着他,“灭建木,挟盟主,雄霸天下——你在借我的手杀人!”
      “抬举小人了,”江洗将桃木小牌小心放入袖中,仍温和地微笑着。
      “小人哪里有这个胆呢?”
      “我便让你领教领教!”
      司徒伏虎大吼一声,猛然一掌拍向堂下的青衣男子。
      掌风即至,江洗突然举起手,手中虚拢着什么。司徒伏虎疑心大起,生生刹住了手,转取他的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江洗手中的东西弹出,“当啷”一声砸翻了烛台。摇曳的烛火在地毯上挣扎了几下,突然化作细细的一股贴着地面蔓延开来。与此同时,只听得见一声钝响,然后又是一阵迅猛的掌风,格拉拉是肩胛骨迸裂的声音,再第三掌时,只空打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
      “住手!”
      堂内突然安静下来,静的可以听到那细微的咝咝声,向更深更黑的地方蔓延着恐惧。
      “嚓”地一声,一簇新的火焰点燃在虚空中,照出了点火人的脸。
      少年的脸清秀而苍白:“师哥,果然是你。”
      司徒伏虎脸上大汗淋漓,整张脸已经变成了难看的紫色,不禁脱口而出:“溪云是你!”
      青衣男子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胸口,血从他的手指间渗出:“你长进了。”
      他依然微笑。
      “快一掌打死他!爹现在不能用真气。”司徒伏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用沾满血的手指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青衣人。
      “他是个什么货色你也看到了!快!”
      司徒溪云沉重地走近了他,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那男子只是微笑地看着他,抑或是,看着他背后那个人。

      “请问这里便是琅琊山吗?”
      “……”
      “敢问琅琊派就在附近吗?”
      “……”
      “……小姑娘?”
      江洗俯下身,看见那孩子脸上涌起的怒意,忙不迭地赔礼道:“对不起,小兄弟。”
      相比同龄人,那孩子更显苍白羸弱。眼角有淤伤,脸上有刀疤。
      孩子回瞪了他一眼,口中发出“呜呜”的怪声,他交叉着两根瘦长的手指叠放在唇上,示意他是个哑巴。
      “师弟——”一个乌衣男子匆匆赶来,抬头对上那青衣文士:“阁下——?”
      “请问琅琊派是否就在附近?”
      乌衣男子眯起眼,口气异常戒备:“有何贵干?”
      江洗微微笑开了。
      谢李楚汐很多年以后还能够回想起这个清晨。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淡淡的日光揉碎在萋萋芳草上。花信风吹来幽香缕缕,面前的青衣文士衣衫飘飘。
      双瞳深如潭水,容不得春光一缕。

      “在下姓江名洗,无字。”
      青衣文士拱手道。
      司徒伏虎微微眯起了眼:“你会什么武功?”
      “在下从未学过武功。”
      “这位公子,”司徒伏虎慢条斯理地抚摸着新裁的虎皮,“琅琊派不是学堂。”
      “琅琊派人才济济,藏龙卧虎,从上到下无不是身怀绝技之徒,”江洗和颜悦色道,“——敢问,与琅琊派毗邻而居的乘风楼又如何呢?”
      司徒伏虎沉吟不语,目光犀利起来。
      “乘风楼以沈放,公子槿雄踞江东,连环坞景翳、连云、拂水、池焰所向披靡,未曾战败。这些与贵派的谢李楚汐,‘乱云葛’相比,又何如呢?”
      司徒伏虎的手停了一下,沉声道:“……说下去。”
      “广陵琴庄多为文雅之士,却能在弱肉强食的江湖中争得一席之地。因为他们以琴为器。天下有十八般武艺,防招、拆招之术日已完备。若想出奇制胜,则必翻成出新。而创立新武功,即使偶有所成,也难出套路。所以想要的立竿见影的效果,则莫过于以策略取胜了。”
      “江兄所说的道理路人皆知,”一个面目文雅的男子跨步而出,“你说的重在新,可我未曾见你语言中有翻新之处。自古以来策略之重毋须多言,就是在贴身肉搏之时,又何尝不讲究战略技巧?”
      江洗复而微笑:“云罗要织孔雀。她的姐妹说,孔雀的眼睛应该像玛瑙闪闪发亮,颈项要像丹顶鹤修长优雅,尾羽要像凤凰柔软绚烂。而织作完成云罗却织成四不像。追求表面的东西却忘记了它的本质。所以我说的是基本而重要的东西。云罗闭门不出织孔雀,织成之日又遭到责骂:孔雀屏上的眼睛从内向外依次是紫、蓝、绿、褐、黄、红却不予区别,这就是闭门造车之祸!所以我希望掌门能给我个亲自实践的机会”
      司徒伏虎沉吟片刻,死老虎上的眼睛即使在天明看起来仍毛骨悚然:“那帮我把乘风楼的赤玉血带来吧。”
      语出,堂下却是一片寂然。然后有个人道:“我们和乘风楼并无约定在前,冒然去取对方的镇派之物,不太好吧?”
      司徒伏虎注视着江洗,褐色的眸子里陡然翻出寒意:“先生才高八斗,自然要为人所不能为之事。”
      江洗不卑不亢地鞠了鞠躬,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琅琊山。
      花信风吹落一树的桃花,红雨纷纷。
      桃花浮在水面上,红到了极致。越来越多、越来越浓。
      山溪杳然而去,顺着天然石阶向下流去,仿佛从九天之上的瑶台泄到了人间。
      远处的山头突然传来呜咽的笛声。
      笛声本来应是清亮悠扬的,但是在那吹笛人的指下竟是那么低沉喑哑,几乎要深深压入腐烂的泥土中。低,慢,而忧伤。
      这不是琅琊山,琅琊山上是看不到落红如雨,也听不到风笛!
      江洗定了定神,向乘风楼走去。
      “请留步。”
      一片阴影打落在江洗脸上。
      一身乌衣的谢李楚汐负手站在他面前:“掌门要你回去,他还有话对你说。”
      “既然如此……”江洗准备折身而返。
      兔起鹘落之间,背后突然劲风大作。风门、曲垣、灵台突然巨痛难忍,他猛然向前倒去,跌落在地上重重喘息着。
      谢李楚汐的靴子狠狠抵着他的中枢,江洗觉得腹部一阵绞痛。
      “果然不会武功?”谢李楚汐扭过他的下颚,骨头发出折断的声音,“那就更可疑了。你一介布衣,全无武功,安的是什么心?”
      江洗嘴角上扬,却咳出一缕血来:“我安的是求功求名求利之心!我本无所长,自然想倾尽本事,覆巢于大树之下。”
      “是吗?”谢李楚汐嘿然一笑,“你本栖不是梧桐,而是桃树吧?我在碧桃谷见过你!”
      “劳烦你记得那么清楚,”他的声音渐渐平稳,气息规律起来,“只是作为琅琊派大师兄何时去的碧桃谷?
      谢李楚汐死死地盯着江洗,声音很微妙:“自然是去年……我记忆犹新呢,碧桃仙人不会忘得比我还快吧?”
      江洗的瞳仁猛然收缩,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碧桃仙人那不应该早埋地下了吗?我若能完成任务,带来司徒掌、门——”他都让加重了掌门二字,“——所要求的赤玉血,必定彻查此事。斩草不除根,必受其害!”
      他说得咬牙切齿。
      听到掌门二字时,谢李楚汐的脸色一僵,从袖中拿出枚赤色药丸塞到他嘴里。
      江西连连咳嗽,终究是吧它给吞下了。
      谢李楚汐见他脸色渐渐灰白,才放开了他,低声道:“斩草不除根,必受其害。”
      江洗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从容站起来:“什么时候发作?”
      “三天你带不回赤玉血,”谢李楚汐淡淡道,“你就等着七窍流血而死。”
      “在下一定不负所望。”江洗擦去嘴角的血丝。
      他离去是回头看了一眼谢李楚汐的小孩,他恶狠狠地盯着乌衣人的背影,黑山白水中喷射出刻骨铭心的愤恨。
      突然,细微的痛苦从他每一根神经传来,越来越多,几乎要使人整个焚烧起来。
      谢李楚汐的声音遥遥从身后传来:
      “顺便说一句,我挑断了你全身的要脉,在你有生之年,不可能再练一丝半毫的武功了”

      乘风楼危楼百尺,直接天上霄汉,几欲乘风归去。
      杨柳依依,杂值桂兰。楼头绿杨依依。桂花亭亭玉立,树冠就像撑起墨翠华盖,余下斑驳的日光,轻轻在脸上晃动。
      江洗却没有来地叹息了一声。
      沈放一身白衣,衣边禳黑,一如独立芳洲的白鹭:“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为何叹息?”
      “我并不是因为胜景叹息,”江洗从绿杨树上折下一片柳叶,在指尖揉捏,“我是叹息有如此美景,沈兄无心游览,反倒处处提防我。”
      话音未落,他的脊梁上顿时一片凉意。
      江洗若无其事地走着,沈放袖中的软剑嗡嗡地发出轻鸣声。
      “我确实不会武功,而且前些日子经脉刚被挑断,连躲避都做不出。”江洗微笑,言语里却有不可察觉的苦涩,“于是沈兄又在想,那个人原来是一个草包。不能再与之纠缠。”
      沈放洒然一笑,把剑从他的脖子上撤下:“你真的是为了观赏乘风楼的景色而来?”
      远方淅淅沥沥传来风声,竹叶呜咽宛若笛声。
      几个时辰前这里恰好有一场小雨,弄得这风竹声也有了层湿润之意。
      “这却像是有人在吹笛?”江洗负手听起风声,“风操纵万籁,雨露则为之和鸣清唱。这雨下得大了,叶片就凝滞难以吹起,没有雨只有日光,便干燥轻浮。这种机缘可是难得,莫轻辜负。”
      沈放叹道,“但这些都是转瞬即逝的,就像风一样,风过了就无痕。”
      江洗张开袖子,让长风拂起他长袖翩翩:“风吹千万个洞穴发出的声音各不相同,而又让他们自己停下来。如果说这些声音都是他们自己获取的,那么造成这种现象的又是谁呢?”
      沈放脸色微微一紧。
      “人们变化无常,时而欣喜,时而愤怒,时而悲哀,时而忧虑感叹,时而无动于衷,时而轻浮放纵。这些变现就如同乐声发自空虚的箫管,湿气蒸发而产生菌类一样。万物的这种变化日夜不停的出现在人们面前,但是不知道是如何萌生的。算了吧!算了吧!有朝一日悟出了其中的道理,就会明白这些青苔产生的原因了。”
      沈放突然停住了脚步,与此同时,江洗也恰恰转过身来。蓊郁的树荫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显得扑朔迷离。
      “这种变化产生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而每一个人又都是不尽相同的,”江洗依然微笑,“但是我想我可以猜到沈兄产生这些变化的原因。”
      看着面前悠然自得的青衣男子,他的眼神突然犀利犹如苍鹰,肘中的剑向下滑出手腕,刹那停于指间。
      “赤玉血给贵派带来了很多麻烦吧,”江洗举重若轻:“没有给乘风楼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利益,只是引来无数江湖宵小沾指。就像倾国倾城的美人,留下的却是红颜祸水的骂名。每一次都搅得落叶漫天飞舞不得安宁……”他顿了顿,直视对方瞳仁深处,“倘若把这个又爱又恨的妖精转给你的仇人呢?
      “要知道交子不用来买卖,它就是一张废纸。同样的,美玉若不能给你带来好处,只会增加你的负担。别人因为美玉而神伤疲惫崩溃,犹是春天,红颜未逝,再抱美人归来,戳去了偷窥它的眼睛,难道不能让您更惬意舒畅的拥有它吗?”
      “你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沈放沉吟。
      一块桃木小牌从江洗袖中滑出,他把木牌举到沈放眼前,日光下木牌上的刻字清晰明亮,。
      沈放的目光在木牌上留驻:“原来如此。”

      阴天,多云。
      谢李楚汐站在山巅之上,居高临下看着平原风光。司徒溪云站在他的身侧,盯着脚下青草。
      谢李楚汐看着天边那一线的光彩,嘴角有淡淡的笑容,“可怜的孩子,恨,却说不出来,还是得认我,”
      “放肆。”一个冷漠却淡定的声音传来,“就算他是个哑巴,也轮不到让你发号施令的一天。”
      轮椅声传来,一个素衣女子摇着轮椅走来。
      她全身上下除了一双晶莹剔透的耳环没有其余的装饰,一身白衣飘飘欲仙。
      但没有人会否认她很会打扮。她那一身淡白衬得两枚耳环愈发玲珑别致,宛若梨花淡梦,疏疏淡淡。
      司徒溪云呜呜地叫了两声,向女子跑去。
      女子仰首看着迎风而立的乌衣人,眼神洞察一切的空灵:“就算我是瘫子——”她顿了顿,“——你不也还是得认我这个师娘吗?”
      她推着轮椅走上前,眺望着远方山峦叠翠,半山腰居雾带若然。
      “抱歉,我疏忽了,“谢李楚汐微笑道,上前握住轮椅的扶手,慢慢地推着她。
      司徒溪云呜呜声更甚,用力地拽着他的衣角。
      “我总不会认死人作师娘。”
      说罢,他猛然一推,司徒溪云发出一声尖叫,狠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轮椅嘎嘎向前冲去,又猛地停住,悬在旁空中,超出了车座的三分之二。
      白衣女子一声不吭,低眉向下看去。
      只见脚下那万山苍翠,仿佛一片充满诱惑的绿色的海,随着原野的风不停地卷出朵朵浪花。
      “别想威胁我。”她的声音却是抖的,如在风中瑟瑟飞翔的白色鸟。
      水底下的车轮在虚空中没有凭借的被风吹得乱转。
      蓬草一般的命运。
      谢李楚汐一脚踢开还不到他腰部的少年,闲散答道:“孩子,过来一寸,我就推过去一寸。”
      “不要!”少年猛然喊道,稚嫩的声音劈开了愈来愈强烈的山风。
      他骤然跪倒在杂草乱生的土地上,“……求、求……”
      谢李楚汐满意地扬起了一个笑容,终于将司徒夫人的轮椅缓缓往回拉:“果然,剂量不够大啊,否则——斩草不除根!”
      司徒夫人看着土地渐渐回到了自己的视线,直到厚实的感觉从轮椅上传来。
      谢李楚汐突然眯起眼,向远方望去:“又有新的不知死活的野草长出来了。”
      司徒夫人和溪云同时抬起头向远处望去,只见一匹棕马载着一袭青衫朝琅琊峰奔来。闯入了蓊郁的树林中。
      司徒夫人咬紧了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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