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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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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嘎山麓悄无声息地下起了绵绵细雪,温柔地抚触着这片一望无际的荒野。
江原,我把这枚骨简插入你的心脏,你不要怪老师。
它要刺穿你的皮肤,穿过你的胸腔,抵达你的心脏,才能带你穿越诡变莫测的时空,在宇宙的缝隙中找到潜藏的隐秘规则,凭一缕千年前的思念,把你带回这枚骨简的主人身边。
你要相信,这只是一场梦。
即使它的血腥,冰冷,荒唐,罪恶,都在真实地刺痛你的灵肉。你必须相信,否则你如何承受?乖乖地,不要再挣扎了,你的生命并不会消逝,只是转移到这根骨简之上,它的主人在呼唤你,让你回去。
余老师……江原这辈子也不会想到,一向文质彬彬,和蔼可亲的余老师会露出这副魔鬼般可怕的面目。
疯了,他的老师彻底疯了。
胸腔里的鲜血喷涌而出,他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江原死死盯着余霄的脸,仿佛要把他一起拖入地狱。但恍惚间,余霄变了模样,变成了另外一张脸,那张对他狞笑的脸,竟然是他自己……
到底,发生了什么?
2013年3月6日,位于四川省泸定县摩罗村西北角的一处战国遗迹启动初步勘探工作。年前,考古研究院收到从地方递上来的一把青铜匕首和数张现场照片,被挖开的红色土壤隐约还能见到一些细碎的青铜碎片。
经过碳十四检测,初步判断这是一把战国时期的匕首,造型精美小巧,柄上镶嵌着一圈绿松石,刀身上还有菱形暗纹。其工艺之高,竟不亚于国宝越王勾践剑。
这把匕首的主人想必不凡,但要探究其身份,还需要进行进一步考古挖掘。
余教授没心思过这个年了,四处查访古籍资料,为考古工作写申请报告,积极筹划考古工作。
他所带领的考古团队自然也没有闲着,这很有可能是一次考古大发现,对于考古人来说,这是一次莫大的机遇。
终于,经过一系列的筹划安排审批等等繁杂的工作流程,上级部门批准在3月6日进行初步勘探工作。
摩罗镇的干部达西听到风声,立即为他们一行人腾出了自己的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供考古队员居住。
一方面盛情难却,另一方面,达西的院子到考古地点只有3公里的距离,窗外就是白雪皑皑的贡嘎山,对于考古工作的开展确实便利。余教授不好推脱,叮嘱他的学生筱筱该给的钱一分也不能少给。
“人家是北京来滴!北京大学晓得不?”达西读过几年书,向好奇而来围观的村民解释。
“ 那是高级知识分子啊。”达西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他对读书人是很尊敬的,况且是从北京来的。
“都散了啊,人家做研究,要安静。老金你来,跟专家们说明一下情况。”
这个老金,就是挖出青铜匕首的村民。
“不是都说过了吗?我知道的都说了。”老金很不耐烦,推脱说自己还要赶着回去放牧。
达西走到他面前,摽着他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屋里拉。专家们都等着嘞。
筱筱拿着火钳子翻了翻火盆,队员们都在忙着摆放桌椅,准备资料,不过电子设备在这里行不通,大山里没有信号,要连上信号得跑去七十多公里外的小城。
不及两米高的土夯屋子怎么也热不起来,简陋的门窗处处漏风。筱筱搓了搓手,风餐露宿对于考古人来说乃是家常便饭。
久经岁月磨砺的老朽木板门忽然被推开,一阵凛冽的寒风灌进刚有些暖意的屋子。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达西和老金。
“专家们好,这是老金,就是他发现的青铜器,专家们有什么情况想了解的,尽管问。”达西热情地介绍说。
余教授谦和有礼地招呼他们二人坐下,研究员封朔为他们添上了两碗热乎乎的奶茶。
山里的天气变化莫测,山路崎岖难行,他们考古队员人生地不熟,需要一位本地向导带路。老金正是合适的人选。余教授也热情地发出邀请,当然这活不是白干的,他们会支付一笔相当可观的酬劳。但是,老金始终愁容满面。
“您如果有什么条件或者要求可以说出来。”余教授也注意到了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晓得专家们跑一趟不容易,但是,但是,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去了。”
为什么?筱筱问。
那里,那里邪得很。老金话音刚落,又一阵大风把垂垂老矣的木门轰的一声吹开了,陈浩和封朔两人合力才把门再次关上。
老金乌青的嘴唇紧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坑坑洼洼的地板,一言不发。
“难道又是鬼魂之类的传说?”筱筱问道。
这些怪力乱神的传说对于考古人员而言自然是见怪不怪了。
“我知道你们是科学家,但是,但是,我真的看到了……”他的双拳紧握,壮实的身体有些发抖。他的眼神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好似能把地板盯出一个洞。
咔嚓一声响,小屋里唯一的光源,一个布满厚厚蛛网尘土的电灯熄灭了,土屋陷入一片昏暗之中。筱筱的心瞬间吊起来了。
达西不信邪,他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从别屋里拿来一个新的灯泡换上,按下开关,屋子倏忽被照亮,比之前更为亮堂。
“你,你到底看到了什么?”筱筱见老金还是一言不发,忙追问。
老金的眼神一下松了,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从裤袋里掏出一块破布,展开放在桌子上,里面躺着一根玉质长签,众人一看便知绝非凡品,这样莹润通透的玉料,在国宝里也找不出第二件。
余教授戴上眼镜,凑近去看,只见其间隐隐有萤光流转,刻有精细的符文,文字极小,肉眼不可辨。
“我,我当时还发现了这个,以为是块玉,想倒手卖个价钱。”老金叹了口气,坦白交代。
这个东西不得了,像是有魔力一般,勾起了他的贪欲,一心想要占为己有。
他把这根玉石带回家,用羊皮包好,塞在床底下的墙洞里,寻思着找个机会卖出去。其实他并不知道怎么把他卖出去,他不过是个牧民,只会放羊耕地,哪能找到什么倒卖文物的渠道。
怪事儿就从这儿开始了。把藏之后,每到半夜三更,他总能听到笛声,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他初以为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可是每过一晚,那笛声都更近一些。
那天是2月15,夜里,原本封好的门窗被风雪撞开,那笛声和着风雪,刮进屋内。他咕咕叨叨地起床关上门窗,不小心抬眼却看见一个人站在大雪掩埋的院子里背对着他,就是他吹的笛子。
老金再往下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人没有脚!
“他穿着一身黑衣,就像古装剧里那样,有很宽的袖子。”老金瑟瑟发抖地缩在被子里一夜,不敢动弹,任凭冷风呼号狂吹,只等金色的阳光洒进内屋,他才敢向外偷偷观察,确认那人消失了。
他以为是因为他偷了这根玉石,惹怒了鬼神或墓主,马不停蹄地送还原处掩埋。可是,第二天一早,他在屋子里听见他的边牧犬在院子里狂吠,出去查看才看见地上赫然躺着那东西。
“这……这东西不是玉……”老金盯着简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是骨头!”
屋里的众人听后脸色一变。“是我的狗闻出来的。”他怕众人不相信,补充道。
骨石?
“这东西邪门得很,沾不得哟。我,我是怕害了你们啊。”他拍着腿大声嚷道。
余教授也是面露疑容,骨头?什么东西的骨头能有这般如玉的光泽流转?但余霄心里也有一种直觉,这东西并不是玉。
他取来放大镜细细观察,上面密密麻麻的符文才隐约可见,不像是甲骨文,也不像战国的文字,这符文曲折怪异,有点儿像道教的符文,可能涉及到一些古代的巫术。
忽然,只见符文仿佛活了般,流动起来。
余霄不清楚是不是盯得有点久了,头有些发晕,他摘下眼镜尴尬地笑了笑,自嘲他年纪大了,看这些小字老眼昏花。然而在场的众人皆是鸦雀无声。
荒原上,一辆汽车从远处驰来。江原从城里赶回摩罗镇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残阳如血,把贡嘎山顶上的雪染成了金橘色。这么壮丽的雪山晚霞,他还是第一次见。
远处的天空像是裂开一道缝隙,缝隙是黑色的,如同通往异世界的入口。不像是烟雾云彩,就在摩罗镇的方向。江原只以为这是高原奇观,并不在意。
若不是因为考古工作,他此生应该也不会有机会来到这人迹罕至的雪域高原。
他们一行人来到这儿才发现这里的条件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差,几乎处于与外界失联的状态。
到这儿清点物资的时候,发现取暖设备和日常生活用品都不够,江原不得不去城里采购大量物资回来,米油粮面和一些厚实的床褥,暖手袋之类的。
“封朔!筱筱!”他下了车站在门口大喊,快出来搬东西了。
他喊了一会儿,发现没人回应。推了推门,门原来只是虚掩。
院子里很安静,他又轻喊了几声,心想可能他们在开会。
“哥。”筱筱突然从他背后闪出来,吓了他一跳。
“你怎么悄无声息,像鬼似的。”
“上车吧。”筱筱转身朝他摆摆手。
“这么晚了,你们要去哪儿?”江原跟上她,心中疑惑不解。只见门外停着他们的中巴车。队员悉已落座。
车厢里很安静,江原见余教授坐在第一排,怀中抱着一个木盒子,不知是何物。
“坐吧。”余教授没有看他,神情淡淡地说了一句。
虽然有些疑惑不解,但江原只好在筱筱旁边坐下。
开车的司机是老金,那个发现青铜匕首的村民。江原仅凭侧脸就能认出,他曾在考古院见过他的照片。
“金师傅还会开车呢?”他低声对筱筱说。
她还是一言不发,直直地望着前方。这丫头,平时机灵活泼的,怎么现在像换了个人似的。
江原连轴转了几天,车里的氛围很静谧,跟他们来时的欢欣气氛截然不同。在晃晃悠悠的摇荡之中,很快,他就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天色渐渐昏暗,老金打开了近光灯,中巴车像一艘脆弱的小船行驶在夜晚莫测的海浪之上。
忽然,车停了,原来是到了目的地。
雪。江原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夜幕中,窗外飘来几片雪花落在玻璃上融化,远处,星汉之下便是神秘高洁的贡嘎山峰。
近处,玻璃上,倒映着筱筱直立的身影,还有她手中的一把洛阳铲。
江原痛得大叫一声,耳朵里只长地嘶起,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他伸出一只手捂住血流不止的头,身体忍不住蜷缩。
一片天旋地转,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如一块块冰冷的墓碑,围绕着他。
“你们!你们干什么?”江原感觉自己突然之间掉进了宇宙神秘的黑洞,惊慌又无措。
“哥,快逃。”江原抬起头,只见筱筱面无表情的脸上挂着一行泪珠。
一根撬棍又向他砸来,他忙翻身跳起,推开众人,想跑下车。但是他们人多势众,在距离下车仅一步之遥的地方,被两个人左右死死摁住了。
“封朔!陈浩!”江原大声吼叫他们的名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们可是他多年的同窗好友。还有筱筱,他的亲妹妹。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变得好像要杀了自己一样?
他抬起头,那一瞬间,他看见众人的背后,还有一个人正冰冷地注视着他,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那就是他的恩师,余霄。
他的手中握着一根签,像是卜卦用的那种,它流转出夺目的光彩,摄人心魄,那就是要了江原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