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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来参观手术的医生比我想象的多,还有医学生。
      到处都是窃窃私语。
      座椅全是猩红色的,真是可怕的风格。
      引路员极为恭谨地带我穿过整个观众看台,来到贵宾席。
      “拉法罗医生,这是歌图先生特地为您预留的位置。”
      即便是贵宾席,此刻也已经坐满了人。
      我问过卡特是否想一起来,他拒绝了。
      “先生,我今天会一直为他们祈祷,希望您能带着好消息回来。”
      好吧。
      时间到了,观众席的灯火象征性地灭了。
      进来时我就感到诧异,这座会场是封闭式的,没有天窗,如何获取足够的光线动手术?
      紧接着,仿佛为了解答我的疑问,舞台突然大亮,仿佛一颗太阳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连每一把手术刀的锋刃都照得清清楚楚——
      泽兰竟然使用了电灯。
      去年夏季,我跟卡特在法国的时候,在有关巴黎世博会的报道里读到过这种发明。
      美国人用电灯点缀了埃菲尔铁塔,留下无数震撼的新闻照片。
      可电灯的光芒虽稳定明亮,却不持久,因此价格高昂,仅仅被使用在特殊场合。
      泽兰·歌图为我安排的这个位置视野极为优越,在手术台完美的光线下,连体人已完成麻醉,助手们正在确认各项生命指征。
      不消片刻,穿着手术服的泽兰·歌图带领医师团登场。
      观众席有一阵小小的骚动,然而没有任何开场白,泽兰·歌图甚至没有看外场,仿佛只是如常进入一间手术室。
      他刚要动手,我身旁的那位先生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唾沫星子溅到了我的脸上。
      “无耻!——”他声嘶力竭地喊着,“道德败坏!——”
      我惊恐地看着这位脸颊上带着伤痕的先生,看着他被飞扑上来的安保人员抓出去。
      混乱中,不断传来他的咒骂,“为了声望做这种手术!——下地狱去吧歌图!——”
      “又是利弗顿。”有人在说。
      “这种人简直是医学界的耻辱。”
      “是歌图先生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拉了他一把。”
      “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泽兰·歌图冷漠地朝看台上望了望,开始他的手术。

      等我回到宅子,天已经黑透了。
      卡特在门口等我。
      看见他惨白的脸,我笑了。
      我可以逗一逗他,但没这么做。
      “那对兄弟活着。”
      “太好了……”他感激地将我拥入怀中,就像给那对连体人动手术的是我。
      我惬意地享受着被草木清香包围的温暖。
      “暂时,如果三个月后还活着,并且能‘正常生活’,我想,才能说手术成功。”
      “但今天已经是奇迹了对吗?”
      虽然不愿承认,“没错。”
      “这是好的征兆,事情一定会好起来。”
      我望着他,“亲爱的,你再不变点吃的出来,我就要在家门口晕过去了。”
      等爱迪生公司研发出能更持久照明的电灯,也许我会考虑搞一些用于夜间手术。

      第二天的报纸头条全是这桩手术,当然,也提到了那位闹场的利弗顿先生。
      歌图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仅仅只是把他请出去而已。
      一份报纸贴心地整理了利弗顿与歌图的过往,卡特的口吻中满是惊异,就像无法相信自己读出来的内容。
      我希望他体谅一下这种新兴的资本主义国家,这里的人做起事来,总是过于露骨,不够含蓄。
      利弗顿先生和泽兰·歌图是医学院的同学,与出身名门的歌图不同,利弗顿靠奖学金度日,在校期间十分勤奋努力,成绩优秀得与歌图不分上下,算是对手。
      后来,也许是故意,利弗顿去了歌图家族竞争对手的医院。原本很顺利,但当他获得主刀许可,第一次的手术就以失败告终,患者死在手术台上。
      那家私立医院的名声因此一落千丈,也没人敢再雇佣利弗顿先生。
      利弗顿接着起诉泽兰·歌图,声称是他阴谋设计导致手术失败,可没有证据,官司没打起来,反被泽兰·歌图告他毁谤,吃了一段时间牢饭。
      再然后,泽兰·歌图公开表示只要利弗顿愿意道歉,可以雇他在自己的医院工作。
      也许是生计无法维持,利弗顿答应了,泽兰·歌图也守约雇佣了他。
      然而歌图医院的工作人员开始不断投诉利弗顿精神不太正常,无法胜任医院的工作,终于有一天,一位患者投诉利弗顿搞错了注射的剂量,差点害死她,尽管利弗顿辩称自己被陷害,但还是被辞退了。
      这一下,利弗顿彻底疯狂了,一有机会就找泽兰·歌图的茬。泽兰·歌图刚宣称要公开给连体人做分离手术,他就三番五次地在小报上以道德为由进行抨击。
      几天前,利弗顿还闯入了歌图大厦,企图袭击歌图。至于他是怎么进去的,当班的人是这样解释的,利弗顿先生当时表现得很神秘,他以为他真有要事,放他进了歌图先生的办公室,门外的办事员都说听见了枪声。
      好在歌图没事,据称安保人员将利弗顿围殴了一顿,门房看见他鬼鬼祟祟地逃了出去。
      这一回,泽兰·歌图倒是很宽容地没有追究对方的谋杀嫌疑。
      尽管如此,竟然有人花高昂票价买贵宾席只为当场辱骂一次对手,真是无法理解。
      而且据报纸所言,眼下利弗顿先生的日子应该很拮据……也许,是歌图家族的商业对手在背后支持。
      这就是纽约。
      又过了一周,圣瓦伦丁节到来。

      那是周五。
      “情人节快乐,”我在出门前拥抱卡特,“生日快乐。”
      “谢谢你先生,节日快乐。”
      “今天来城里接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需要带什么吗?”
      “把我亲爱的带上。”
      我快乐地跳上开往城里的火车。
      还未开工,已经期待着下班。
      但不知为何,这天上门的顾客特别多,从未有如此多人在周五来问诊,约了五台手术,三个长期的治疗方案。
      卡特推门进来时,我不记得今天是否用过午餐。
      “亲爱的,很抱歉,很快就好。”
      我快速写完诊疗书,对那位最后的顾客说,“去拐角那家药店,找一位姓斯密的药剂师,他会给你第一个疗程的药。”
      卡特取来我的大衣,门外传来邮车的叮当声,片刻,听见普瑞斯考特医生的声音,“拉法罗医生,我想这是给您的。”
      杰克欢快地跑了出去。
      “我忘记预约吃饭的餐厅了,”我怀着歉意对卡特说,“还好没有忘记订花。”
      “不,我可以随便吃点什么……如果您不介意……”
      “我介意。”
      杰克举着一个包裹回来,“地址写错了。“
      “拆了吧,”我心不在焉地说,准备跟卡特去拿玫瑰。
      身后传来男孩疑惑不解的声音,“拉法罗大夫,竟然有人用普通邮包寄人血清。”
      “我教过你怎么处理。也许明天我们晚一点开门——”

      然而纽约的餐厅并不在乎我的介意。
      我宣称要向消费者协会投诉,卡特拉住我,温柔的眼神让我安静下来。
      “我来找您的时候,看见街边有一家店……”
      我跟着他走开了。
      他用左手抱着我为他订的玫瑰。
      脚下被磨得发亮的石板映出身侧店铺里的灯光,纽约的夜躁动而浮华。
      路过一间教堂时,他犹豫了一下。
      他知道我对这类场所的抗拒,请我在外面等他,我表示无所谓,陪他一起进去了。
      也许因为今天是圣徒节,在卡特下跪祷告的时候,一位身穿白色长裙的妇女在他头上盖了一层镂满了花的纱。
      如某种无声的警告。
      我立刻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卡特在教堂门外找到我,手里提着一个篮子。
      他的表情很意外,“他们知道了今天是我的生日,说什么也要把做活动剩下的东西送给我。”
      真是不可思议,篮子里有冷掉的鸡和馅饼,猪肉肠以及蛋糕,甚至还有一瓶刚开封的酒。
      “不像话,”我评论道,“这要是在伦敦,我敢打包票,不用半分钟,连篮子都不会剩——这才叫尊重上帝。”
      他难以理喻地望着我,“先生。”
      我一笑,“既然上帝已经把吗哪赐给我们了,我们就去荒野中享用吧。”
      我带他搭上一班夜间渡轮,凭借两张预定的船票,离开灯火朦胧的纽约,前往锡蒂岛。

      “先生,您之前来过这儿?”
      我们的脚下是悬崖峭壁。翻滚的浪头在月色下闪闪发光,咸味的水沫企图在每一次激荡中袭击我们。
      气温很低,我们紧紧地裹着大衣。
      卡特把食物摆在一块还算平坦的岩石上。玫瑰在篮子里颤抖。
      “纽约医师协会的一次慈善活动在这里举办。我给你的那块石头就是在这里捡到的。”
      那是一块小小的心脏形状的暗红色的石头。
      他一直把它,和我的那张照片,以及他的圣经一起放在他房间里的柜子上。
      在我们的背后,有欢快的乐曲,溶进了寒冷的空气与海潮声中,在耳边飘忽不定。
      “那些村民在庆祝什么?”
      “当然是情人节。”然后我吃了一口吗哪,感觉匪夷所思。
      我知道纽约人为什么这么没有信仰了。
      比这些可怕的食物更可怕的是,要吃掉这些可怕的食物。
      那瓶酒还稍微像话一点。
      于是我以医生的身份向卡特建议,这些食物的生产日期与制作过程相当可疑,我们最好对这些吗哪保持最高敬意,并将它们祭献给大海中的生灵。
      卡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先生,您不需要为了我离开英国。”
      我奇怪地问,“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法国的夏昂先生在信里——”
      我差点跳起来,“什么?见鬼!他竟然背着我给你写信?!”
      他那样看着我,就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激动地嚷着,“那混蛋写了什么!”
      “他只是……让我照顾好您……”
      “这种事不需要写跨洋信件!”
      我的态度似乎让他陷入了困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夏昂先生很关心您。”
      我看着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一些糟糕的想法,“你们这样通信有多久了?!”
      那混蛋想把我的管家变成一个暗探?
      他看来有些茫然,“夏昂先生只给我写了这一封信,在我们搬来纽约后不久。”
      我以主人的权威说,“我要看那封信。”
      他表情认真地想了想,“不,先生,我不能让您看这封信。”
      见鬼!现在我必须看到这封信了!
      在我阴暗思索的时候,卡特说,“对我而言,任何地方都是我们领受神恩惠的所在,美国,并不会令我有特别的向往。但您为了这个就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还有发生的那些事……我感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有一丝惊慌,“你不高兴?”
      他着急地说,“怎么会呢,但当我知道您是为了我……我感到自己似乎犯了罪——”
      “天哪,卡特!”我抓住他的手。
      他望着我的眼神看起来那么忧伤。
      “您不需要为了我做任何改变……您允许我在您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
      海潮声响彻在我们的耳边,就像要盖没这世上一切无关紧要的事物。
      我似乎突然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我们一起安静地,看月夜下的大海,那些雪白的浪花,像海中人鱼的鳞片,闪闪发光。
      “你看那块礁石,”我轻声说,“当地人管它叫天使岩,你在白天的时候怎样都不会把它和天使联想起来,可只要到了夜晚,阴影出现,它的形状就变了……你现在看它,像不像基路伯*。”
      他轻轻地笑了。
      全身都是翅膀,朝向四面八方喷射火焰的基路伯。
      伊甸园守护。
      上帝之轮。
      “所以我写了这个。”
      我给他看一张卡片,但不让他拿走。
      “我不会在你生日这天惩罚你,”我在他耳边低语,“我念给你听好吗。”

      为你的诞生
      神灵也降下恩典
      这是玫瑰铺就的禁区
      一如基路伯光焰四射的警告
      你是空气,水,梦以及这世上一切美好得
      不被允许触碰的东西
      看见你
      我就开始燃烧
      这罪孽
      如我所愿
      我曾渴求闪电
      渴求永罚
      而你比这一切更好
      如果这是一种诅咒
      那我活该遭受
      如果这是一种毁灭
      就让我灰飞烟灭

      威廉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黑夜照不见他的情绪,我只能看见他的侧颜。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伊甸,”我轻声说,把卡片放在他的手里,“生日快乐,卡特。”
      那只手被忽然抓住,在我反应过来之前,草木的清香已淹没了我。
      我爱他的气息,这是地狱无法触及的领域。
      “基路伯在看着我们。”我轻轻地笑着。
      玫瑰的香气黯淡而飘忽。
      我更轻地说,“你的上帝在看着我们。”
      他慢慢放开手,面色比月亮还苍白,眼神那么哀伤。
      “亲爱的,”我对他微笑,“你多么的,多么的纯洁啊。”

      有时,我真想——

      *
      吗哪:以色列人离开埃及时,从天而降的食物。

      **
      亚当和夏娃被逐后,上帝放置了基路伯看守伊甸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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