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飞进他的山谷》魏丛良

1、第 1 章

　　第一章

　　“苏蝶，别再挣扎了，你以为你还能逃脱得了吗？”
　　万尺悬崖之上，黑云压得很低，风雨雷电交鸣。
　　苏蝶站在崖边，看着昔日爱人，面色苍冷，却还是不愿死心道：“郭温迎，你曾经说过会护我一世，那时的话，是真心的吗？”

　　“假的，都是假的。”郭温迎站在一众由他集结的仙家门派中，面露讽刺道：“自古仙妖不两立，我乃凤岭世家族长之子，而你则是魅人心魄食人魂的九尾狐妖，我同你怎可能同路。”
　　郭温迎持剑上前，一步一句道：“我接近你温待你，就是为了散你功法，折你九命。”
　　说罢，他瞬步上前，手中长剑在空中划开凌厉白光，灵气充斥剑身，当下便斩下苏蝶一尾。

　　苏蝶痛呼，身后摇摆的其余八根尾巴如炸毛开了一半猛烈摇摆，一尾直接扇在郭温迎的脸上。
　　郭温迎栽在地上，后肘撑着眯眼看苏蝶。
　　苏蝶没了一尾，等于失了一命，踉踉跄跄站在原地，低头看着郭温迎。
　　“我从未骗过你。”
　　“原来这就是……爱。”
　　“好难……好痛啊……”

　　苏蝶最后看了一眼郭温迎，决绝转身，跃入万尺悬崖之下。
　　风如利刃穿过苏蝶的身体，他仰头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天幕，缓缓闭上眼。
　　初入世，他便遇到了郭温迎，那人那个时候还是极好的。
　　他们穿梭在须臾城的大街小巷，郭温迎总是朝他笑，送他漂亮衣服穿，请他吃烧鸡，带着他看折子戏，唤他小蝶，说会护他一辈子。
　　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九尾狐发出咆哮，而后下一刻，狠狠坠入潭底。

　　“不下去追吗？”几个门派弟子跑到崖边，看了眼那深不见底的悬崖万丈，对发愣的郭温迎问道。
　　郭温迎被问及，似如梦初醒，缓神道：“这万尺悬崖之下便是化枯潭，潭水能融万物。就算这狐妖有九命，掉入这潭水中，也是逃不过被化为乌有的命。”

　　一声惊雷，终于那迟迟未落的大雨倾盆而下。
　　风雨席卷众人，站在崖顶的一众江湖正派纷纷离去。郭温迎捡起地上的断尾，最后看了一眼那崖底深渊，挥袖转身离去。

　　……

　　山中小筑，绿荫遮蔽，茅屋门前散放着三只鸡，头冠带花色，分别叫做大花、二花、三花。
　　而此刻，这三只鸡正围着一个小笼子打转，时不时发出“咯咯咯”鸡鸣。
　　沈应雀眯着眼躺在藤椅上，浑身上下懒洋洋的。他侧头看了眼那三只鸡，打趣道：“别吵它睡觉，当心它醒了把你们给吃了。”
　　三只鸡“咯咯咯”叫了，像是答应附和，而后如烟一般散去。

　　小笼子里蜷缩着一只小狐狸，是沈应雀在山中闲逛时，捡回来的。
　　捡起来时，这小玩意儿奄奄一息，浑身湿漉漉的。沈应雀用衣服包住它，待他回来后，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这小东西给救了回来。
　　小玩意儿醒了后，不吵不闹，就一直傻乎乎趴在窝里。沈应雀喂它吃的，它也不吃，给它水喝，它也不喝。
　　沈应雀没见过这样的，眼看着就要死了，最后他只能划破手指，把淌着血的指腹抵在那小狐狸的嘴边。
　　小狐狸开始不动，但可能是嗅到了血气。狐妖喜食鲜肉，它估计是控制不住，慢慢张开嘴，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起来。

　　小狐狸的牙齿抵在他的指腹上，尖利的顶端和柔软的舌头交错，沈应雀喉咙微动，只觉得指尖酥麻，他有些恍惚，回过神来就看那只小狐狸已经退回了笼子里。
　　他缩回手指，盘腿坐在地上，手撑着下巴，低头打量着小狐狸。

　　这小东西是他这三百年来在这无尽山里第一次看到的活物。
　　作为一个触犯了神规的罪神，他被关押在这座名为“无尽”的山林之中，整整三百年，形单影只，百年孤独的生活，只能靠自己变化出的幻影解闷。
　　所以，沈应雀在看到这小狐狸时，除了不可置信外，更多的是惊喜高兴。他每日忍着笑意，照顾着小狐狸，就希望这小东西能活下来陪着自己。
　　神明的上百年太过寂寞，沈应雀忍不了，才会被丢到了这无穷无尽孤寂的山中。

　　……

　　郭温迎从万尺悬崖回到凤岭后，他父亲凤岭族长担心狐族报复，随后休整两日，又派郭温迎联合其余门派围剿青丘。
　　青丘族人百年来不曾入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遭遇如此灭顶之灾。在毫无防备之下，狐族死伤无数。昔日绿草茵茵的青丘遍地的狐族尸体，鲜血染红了青丘。
　　蜷缩在笼中的小狐狸似有感应，身体巨震，接着发出了悲鸣般的嘶叫。

　　沈应雀本在藤椅上假寐，听到声响，陡然惊醒。
　　他快步到笼前，把抖如筛糠的小狐狸抱入怀中。
　　“怎么了？”他细声询问，手掌顺着后脑抚摸至脖颈，修长的手指陷入蓬松柔顺的毛发之中。小狐狸的身体不停颤抖，缓缓抬起头，黑褐色的瞳仁与他对视，其中竟似有百般中无解的苦痛。

　　沈应雀望着那双上挑细长的狐眼，犹豫片刻后，抬起手，食指与中指交叠，抵在小狐狸的两眼之间。
　　神族有可抽取记忆的能力。
　　随着沈应雀手指缓缓拉扯，一条浅蓝色如同丝带一样的光从小狐狸的身体里被剥离，沈应雀摊开掌心，光带汇入他的手中成了一个圆球。
　　沈应雀低头感应其中记忆。
　　小狐狸的一生，如同画卷一般在他面前逐渐展开。

　　青丘狐族，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桃源中，不喜纷争，也不同世俗来往。再加上狐族人丁凋落，近一百年来，竟然只有苏蝶这一只小狐狸出生，再加上他是罕见的九尾狐，于是整个青丘狐族对他都是极其重视的。
　　一直到他成年，他还是同幼时一般不谙世事，心性天真纯然。
　　这样的性子，也让他以为天下同一家，世上万物都是会如在青丘一般和美，不会伤害他。
　　可他错了。

　　他偷偷离开青丘，来到人世间，带着对世间一切的美好憧憬。
　　他碰到了一个叫做郭温迎的男子，那人表面上温和谦逊，待他热情有礼，又向他许下海誓山盟，却都是欺骗他算计他。
　　沈应雀看着这段记忆，虽是旁观者，可当看到小狐狸被砍下一尾时，他的心还是没有征兆的抽痛了一下。

　　今日阴雨，宜动怒。
　　沈应雀抿起嘴唇，抱着小狐狸站起身。
　　抽取出来的记忆在他手中被缓缓揉碎散成无数荧光粉末。
　　既然是回忆痛苦，那么就不要在记起。
　　骤然降下的大雨之中，小狐狸的身体被光笼罩，几次纠葛的呼吸之后，小狐狸不在颤抖。

　　花开花落几春风，苏蝶的记忆停在了入世那一瞬。
　　他的青丘也还尚在。

　　…………

　　苏蝶迷迷糊糊醒来，睁开眼看到的是满屋阳光，
　　他侧过头，趴在墙头的凌霄花垂落在屋檐下，几缕风吹来，似有风铃声响。
　　沈应雀从屋外走进，苏蝶看向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的是稚嫩的幼童声，“你是谁？”
　　灵力不足的小狐狸还不能完全变回原来的样子，修养那么久，也只恢复了办成，就连幻形也只能化成孩童的模样。
　　沈应雀走到床边，低头看着他，目光交汇时，他伸手轻轻捏起从窗外飘落在小狐狸颊边的碎花，他温和道：“我是应雀，乃神族一裔。你跟在我身边，我就是你的师傅。”
　　苏蝶怔怔地看着他，满眼懵懂。
　　沈应雀第一次见到像他这样单纯无垢的，手指轻抚他的发鬓，低声自语，“他们因为你是妖要杀你，那我便让你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