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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板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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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周长鸮醒了。
他戴着耳机睡着的,那闹铃也只有他一个人听得见。
“我本人,明白什么都总有期限。”
晴天的时候还好,落雨的时节,总是让他更清楚明白自己在和第一秋逐渐走远。
他们以前针锋相对,互相中伤,似敌又似友。
没有谁比周长鸮更了解第一秋最近又去上了哪个补习班,在哪家小餐馆逗留。
最常去的书店在学校西侧,最常穿的鞋是一双淡蓝色球鞋。
总是喜欢待在深秋的板栗店。
上课被老师表扬了几次,做了几次升旗手,作文在班上领读几次。
被多少女生告过白。
恨的时候是恨的,爱的时候,这些就变得可爱了起来。
可也如同隔着一层玻璃,再也无法轻松靠近。
周长鸮躺着发呆,光亮已经透进来,他始终觉得秋天是个奇怪的季节。
四季循环往复,秋天只是一个黎明和傍晚。
他又在听第一秋的声音,其实他很能明白,一些人只是作为人生的过客。相逢又离别,是生命中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周长鸮可以轻松告别那些在他生命里短暂停留的朋友。
可第一秋不一样,若是让周长鸮目送他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那无异于让他抛弃他十几年的光阴。
因为在那样的岁月里,总是有第一秋。鲜活的,无法替代的第一秋。
周长鸮没想过要自欺欺人,他不是没想过痴缠,哪怕有恶果。
只是他一见到第一秋,他就忘了这些,缩手缩脚,举止怯懦,不敢真的让第一秋知道他的觊觎。
人啊,总是贪婪。
第一秋没有表露对他的反感,他就想再走近一点。
没有那么容易被忘记才好。
周长鸮伸手在眼前,睡衣是深蓝色,和第一秋的更浅的蓝很相称。
他听耳机里的粤语歌,也为第一秋唱过许多首,只是都存着没发出去。
歌曲有两层悲伤,歌词和旋律都在诉说他无解的情谊。
周长鸮盯着歌词发呆,又去搜索第一秋的微信,电话号码他早就烂熟于心。
从没有播出去。
第一秋的微信头像是板栗店老板养的一只黑色小狗。他跟着第一秋后面去过那里许多次,周长鸮躲在角落,看第一秋在秋日的傍晚,蹲下给小狗喂一只火腿。
漫着山色的红,也落在第一秋的眼里。
周长鸮不知道那纷繁的红其实是自己眼里的秋天。
那日子许多店铺都关了门去田地农忙,路上有秋天的寂寥和空落。
卷帘门福字倒贴着,很长时间过去才有一两个行人走过。
很多年前周长鸮跟在第一秋身后,想让第一秋承认他的错误,想赢过他来盖住自己的无措。时过境迁,他想请求他怜悯的目光。
心痛,于周长鸮而言,是爱的最开始。
时间如流水,来去从不缱绻。
周长鸮听到很弱的一声铃声,熟悉的前奏把他带回过去。
仿佛看见微尘在亮光中细微地闪。
他和第一秋是两座互不干涉的房屋,有自己要经历的春秋和冬夏。
他庆幸曾经为第一秋唱过这一首,哪怕第一秋没有真的听到过。
这样可以算是一种别样的不朽。
周长鸮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看时间已经接近11点,现在是十点四十五分钟。
果然第一秋那边传来了声响。
周长鸮早早留出床帘缝隙,是为了让光透进来。
他坐起身,看着第一秋从床梯下来,飞快把睡衣睡裤全脱了。
周长鸮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第一秋很瘦,光在皮肤投射下的阴影和他原本的身体合在一起,才算是他这个身高正常的体格。
脖子往下,背上皮肤很白,往上越过一点饱满,再到细直的腿和脚踝。
周长鸮移不开视线,身躯婉转处更是叫他流连。
详略得当如同一本书的章节。
第一秋衣服换得很快,周长鸮还盯着看的时候,他已经换好了一件蓝色卫衣。
第一秋转过身,周长鸮视线落回到被单上,好像迎头受了一拳,徒劳和被单上的条纹焦灼。
第一秋试探掀开他的床帘,“醒了?”
很小声的问了一句,怕吵到其他舍友。
周长鸮宛若被打扰了美梦,着急忙慌捉住被子一角,拉扯到身前。
目光有些许闪躲,带着很微妙的不自然,压着声音,“恩,起了。”
帘子放下,僵硬的感觉才消退点,身上还维持着刚刚的状态,缓了十分钟他才下床。下床看到第一秋已经换好新鞋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水杯,趴在桌上看去年的线上演唱会。
周长鸮先换好了睡裤,衣服拿着走到第一秋身边。
第一秋戴着耳机察觉到什么侧头看了一眼,匆匆移开视线。
周长鸮一直都有运动的习惯,他自信运动是赶走不良情绪的唯一良药。
运动使得他身上薄肌有力,人鱼线一直往裤边延伸。
第一秋身子朝左侧偏了偏,周长鸮看着他点开和自己的聊天记录,给自己发了条消息。
秋:“现在去吗?”
枫:“走吧。”
周长鸮关上宿舍门,出了宿舍楼才给舍友发了微信消息。
枫:“看你们没起。”
枫:“不喊你们了。”
枫:“我和第一秋去北区吃饭。”
枫:“醒了给我发消息,来得及就给你们饭。”
枫:“来不及算了,自己想办法。”
他昨天到学校的时候第一秋还睡着,他们三先拉了个群,其余两个忘了这事,周长鸮倒是记得,但他昨天没说。
说了第一个加上好友的就未必是他了。
不是第一个加,之后再加怎么着都有点不自然。
“我们拉了个群,我加你进去?”
“行。”
第一秋点开微信,界面停在和杜亭童的聊天页,他划了后台,趁周长鸮没看到重新点开。
“我扫你。”
第一秋把扫码页面关了。
“真去北区吗?”
“可以扫单车过去。”
第一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教学楼边停着一排蓝色共享单车。
校区分东区、南区、北区、西区。学校里有校车,平时赶课换教室步行根本来不及。
周长鸮看第一秋盯着那排自行车发了一会儿楞,“你不会……”
“怎么可能,走吧。”
第一秋很快扫了码,赶在周长鸮之前把车骑到路边等他。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新的口罩,很快给自己戴上了。
周长鸮跟在他后面,手往口袋边靠了靠,贴着口袋犹豫了一会儿,从自己外套兜里也拿出口罩,戴上了。
第一秋在前面,骑着车顺着山路往上。
靠近宿舍的是南区食堂,北区食堂隔着一座山,不过那边的菜品多,价格也更加便宜。周长鸮开学之前就在学校论坛、新生群加上不少学长学姐的微信。
大多是有游戏这个共同爱好,一部分是为了开学的一些准备工作,学校的新生安排志愿者。
北区的食堂是一个学长给周长鸮推的,这个学长跟他和第一秋是一个高中,班主任也是同一个。周长鸮在高中的时候就和他断断续续联系,逐渐变成了朋友,家也住得不远,偶尔一起出来打打球,出来聚聚餐什么的。
本来他今天约的周长鸮,知道他们新生今天也不上课。
周长鸮为了跟第一秋去吃北区有名的栗子炒饭给推了。
学长已经大三,参加了学校的实验项目,这个月要守着实验室,他们干脆改到了下个月。
周长鸮没骑快,一直跟在第一秋身后,看着下坡路带动他的头发飞扬,右山的花树飘落下一朵花瓣,落在单车响铃处。
很快又一阵风起,花随树叶一同落在地上。
这往复山路不知有多少人一同经历,来去经年又复辙。
一些人相遇又走散。
路途不远。上个坡,骑过一段时间的平路,再下坡就到了。
“我们停环境学院那边。”
周长鸮伸手指了指,第一秋跟着他骑过去。
两个人还了车,周长鸮走在第一秋前面,为他撑着食堂的门帘。等第一秋走进去,看了看身后没别人,周长鸮把帘子放下,跟着进去。
“门口的水果捞,听他们说很便宜,我们回去的时候要不带几份跟楼曾他们分一分。”
第一秋点了点头,眼睛没看周长鸮,他在仔细研究栗子炒饭的窗口。
“学长说这家的口味很好,不少人特地过来。”
周长鸮走过来站到第一秋旁边。
“学长?”
第一秋站在队伍的最后往左右看了看,等餐的已经找位置坐下了,这一队都是等着点餐的,几乎站到吃饭区了。
“之前打篮球认识的。”
周长鸮往后退,“等会儿我。”
第一秋看着周长鸮往另一侧门去。眼前有几个和第一秋差不多高的学生挡住了视线,第一秋移开目光没再去看。
他盯着自己脚下长长的一条直线,一直延伸到窗口底端。
不知名的人群和他站在同一条线上,此时他略微感觉到一点生命的隔阂。
人生的可知性与不可知性。
点餐不用多少时间,前面的人都走开了,第一秋才注意到排在前面的是一个穿着青色长裙的女生。
“来两份栗子炒饭。”
女生点好餐从第一秋身边走过,第一秋上前两步,食堂阿姨戴着头巾热情招呼。
“同学,吃什么?”
第一秋昨天来的时候还没感觉,和过去高中住宿一样,洗了衣服。晚上灯一关,盖上被子,在哪都是一样的睡眠。
他在这时才发现一些不合理,似乎这里的食堂应该再小一点,餐盘里放的菜品每天都没有选择,这里的学生应该再少一点。
周长鸮也不知道去哪了。
第一秋的高中生活到此刻算是真正结束。
近处的自由不是自由,远处的自由也绝不是自由。
在高中十八岁的全年级成人礼上,第一秋走过那扇用无数鲜花装饰的门。
他那时想,从今往后,我自由了。
而现在,他在过于宽敞而显得拥挤的室内,在想他唯一的自由。
和束缚。
他和周长鸮进一步不能,退一步不愿。
多讽刺,还以为长大就好了。
第一秋在第一个窗口旁边发呆。
蓝色座椅,白色桌面,窗外是年代久远的树木。周长鸮的取餐牌放在桌上,第一秋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偏向隔壁麻辣烫的窗口。
“18号!”
第一秋拿着餐牌从人群挤过去,把餐牌放下端起餐盘就要离开。
“哎,等会儿,这是你同学刚刚多要的一碗汤。”
“这小碗里一点辣都没放啊。”
第一秋端回座位,看着周长鸮碗里麻辣烫冒着热气,这会儿他是真的饿了,肚子咕噜噜叫。
有点后悔刚刚没也点上一份麻辣烫,这边的麻辣烫正好有不辣的口味。
第一秋拿出手机,时不时看向门那边。
透明门帘放了一半,一只小狗走两步又窝在地上,几个女生拿着吃的喂它。
女生蹲着,发梢迎着光。
周长鸮走进来的时候,第一秋刚好视线从手机上移开,他看着周长鸮低头跟女生打了声招呼。
第一秋继续和杜亭童聊天,食指和拇指不停掰着手机壳的角。
掰下来,又合上去。
周长鸮走过来坐下,第一秋才把手放在锁屏键旁。
周长鸮拎着东西放在桌面,自己这边的汤推到第一秋面前。
“炒饭吃了容易口干。”
第一秋默不作声看着,手指顺着鼻梁往上,推了两下。
“板栗?”
“嗯。”
周长鸮伸手打开袋子,“这边板栗很有名。”
“超市那边卖的,我没买多少,你先垫垫。”说完,周长鸮很快拿出一个,剥了伸手到第一秋面前,第一秋犹豫着拿过,食指和周长鸮的手短暂相碰。
心思也不在板栗上了。
“怎么这么凉。”
“哦,有点冷吧。”
第一秋一口吃进去,鼓着腮帮说话。
“换个位置。”
“啊?”
他嘴里板栗还没吃完,周长鸮就走了过来。
趁这个机会,第一秋悄悄瞥了一眼周长鸮的手,周长鸮指节比他长,关节也匀称,不会突兀。
“你这边上面的窗开了,正好对着你,我那边好点。”
第一秋站起来,周长鸮往后面退了点。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清晰可闻的鸟儿挥动翅膀的声音传来。
他们同时抬头。
“是喜鹊。”周长鸮开口,“你们班当时好像有人捡到一只,还养过一段时间。”
“嗯。后来好了,飞走了。”
那喜鹊当时是他一直在照顾,后面放飞,当天晚上想了一夜没睡。
第一秋换了位置坐下,感觉确实好一点。
周长鸮吃了一片土豆没说话,第一秋喂养喜鹊的事他知道,毕竟他空间会员也一直没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