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月》维拉帕米

1、第一章

　　庆临三十年，朝堂波诡云谲，圣上偏信阉臣，权宦当道，顺者昌，逆着亡，世家大族莫不避其锋芒。
　　“不言，在朝当官定要谨言慎行……”谢夫人握着儿子的手，眼中盈满热泪，“这朝堂，真是……”
　　“好了，越说越不像话，妇人家，岂敢妄议朝政。”谢硕明打断妻子的糊涂话，谢夫人泪如雨下：“我是妇人家，可也好过那阉人……”
　　谢不言拍拍谢夫人紧紧握着他的手，怕她说出更惊人的话，落人口舌，安抚她越来越激动的情绪：“不要紧的，母亲，不必担心，儿子心里有数。”
　　谢硕明气哼一声，出了正堂，向屋外马车走去。
　　“敏敏呢？她这小丫头真不来送送她兄长？”谢不言放大音量，好似刻意说给那屏风后的人听，眼见那人又刻意往里挪了挪，闷闷失笑出声，“母亲，妹妹的课业白日我不在家就要劳烦您多多费心了，我还是觉得，女孩子多学一些总没有坏处。”谢夫人应声。
　　屏风后谢敏捂着嘴，不敢让哥哥听见一丝哭声，她不明白为什么哥哥明明状元及第无限风光，家中却好似笼了一层雾，看不清每个人脸上的笑容，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哥哥比别人家的哥哥都要好，她学堂的小伙伴却都来安慰她说没关系，哥哥还会回来的。
　　小小的她想不明白，也不敢想。
　　“母亲，我真得去了，再不走，该误了朝会了。”谢夫人松开谢不言，望着他的背影越来越模糊。
　　“哥哥！你会像户部的李尚书一样，再也不回家了吗？”谢敏追出来，泪水断了线似的，朝谢不言喊道。
　　“瞎想什么。”
　　谢不言不回头也能想到那小丫头哭成什么样子，失笑，摇摇头，往后摆摆手，让她快回屋去。
　　马车上父子两个相顾无言，车马在人流中前行，百姓见是谢家的马车，纷纷避让，却忍不住好奇。
　　“唉，这谢大人平日里不都骑马上朝吗，虽是言官，可却雷厉风行啊，今天怎么坐上马车了。”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那谢家的小儿子得了状元，圣上命他去做户部尚书呢，好大的威风啊！”
　　“户部？这…你是说那李家小子先前查的那档子事吧，这算什么好差事，圣上命他？也要那位肯啊……”说罢，摇摇头叹息。
　　声音顺着窗户缝隙流入马车里，谢不言不说话，只垂头理理朝服的穗子，倒是谢父沉不住气，开了口：“你此时入朝为官，本不是为父所愿，但还是听你娘的，谨言慎行为好。”
　　“父亲，你说我们入朝为官，是为了什么？”谢不言问道。
　　这个答案谢硕明从前可以脱口而出，现下却说不出口了。
　　谢不言没听见父亲的回答，掀开窗檐，看着窗外的平常百姓，“为了政治清明，山河永固，为了轻徭役赋税，人民安居乐业，为了人人都有一簇灯火可亲。”他转头望向谢父，“父亲，而现在，我有幸走在促成这个结果的路上，我无比欣悦。”
　　谢硕明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说些什么，望着儿子，久久不语，那双暮霭沉沉的眼眸中有太多谢不言读不懂的情绪，在马车停靠的时刻，他才终于叹息一声“也好，也好，罢了，罢了。”
　　下了马车，还要徒步走好长一段路，周围有来找谢硕明寒暄的大臣。
　　席家和谢家一向交好，席家的大儿子早年就随父亲骠骑大将军席北军到边塞去历练了，近年来边塞安稳，圣上一道圣旨快马加鞭到边关，命席北军遣儿子席固安回朝任职，这才回来当个了参将。
　　说是回朝任职，参将听上去威风，兵没几个，在这京里，就是个闲的不能再闲的官了，朝堂上的人个个心里跟明镜似的，三年前庸城之乱不了了之，这边关离得这样近，皇帝这是心里有刺啊。这刺一天不拔，席家一天受桎梏。
　　这席北军独揽兵权，唯一的儿子跟在身边，谁知道会不会生出别的心思，这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有保障。
　　这当下，席固安望见谢不言，热络的过来一搂谢不言肩膀，“不言小子，你也入朝啦，我刚回来，给我说说你当了个啥官？我是个参将，听起来还不错。”谢不言略略推开他的手，脸上是明晃晃的无奈，“君子言行有状。”
　　席固安满脸无所谓，眼珠子转了转，笑道，“没事没事，跟我还是生分了，我是没有什么所谓的。只是可怜我妹妹，先前寄给我的家书里，十句有八句都在说你多好多好，说我要是回来了，你肯定会护着我，让我别怕，要是知道你这么对她亲爱的兄长，定是要好好难过一番了……”
　　边说边望着前面那个端着君子仪态步履不停的俊毅少年，继续添油加醋“早先就跟她说了，这武家跟言家终归还是两家……”
　　眼见前面那道身影踉跄一下，停住步子，还欲再开口，谢不言已经转过身来，微微有些恼怒，只好略略附身，“固安兄，在下今朝第一天上朝，任职户部尚书，误不得。何况令妹……这女子名声，还望慎言。”
　　席固安根本没注意什么名声不名声，直惊到，“什么？我虽在边关，却也是知道李家那小子的事的，不就是在庸城吗？庸城一案牵连颇深，连我都受牵连遣回了京，户部水深，你当这官，你家御史老头没闹上一番？”
　　谢不言环顾四周，轻咳一声，“慎言！固安兄回京是圣上怜边关艰苦，是恩典。雷霆雨露，均是天恩。”
　　说罢，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席固安朗然一笑，追着他也跑上前，又搂住他肩膀：“我知你忧心人多眼杂，隔墙有耳，无妨，我既然回来了，我席家忠心那可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啊。谢家小子，我会罩着你的。”
　　官道上回响着席固安爽朗的笑声，和谢不言时不时恼怒的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