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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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满柊是在一个便利店“遇”到黎瞧的。
当时他从最后五万现金里随便抽了十几张百元大钞装进钱包后进了便利店给自己接下来的旅途准备干粮，心里习惯性地肉疼又很快转变想法——毕竟就算下一秒会死去这也没什么。
收银小姐沉稳平淡地报出一个数后他捏出几张递过去，拎起大包小包就朝外走，留下一句潇洒的“不用找了”。
他用身体怼开门时还在想是不是这个世界在平等地糟糕，不然按照刚才的付费属实是给收银小姐冲了一波业绩也没见她那张平静的表情有什么变化。
他忍不住转头再看一眼，结果对方的表情还是如古井一般毫无波澜。打开后备箱，把东西慢慢往上运，一边还点着头自我认证着。
关上车门，正准备发动车子他就感到自己被人勒住了脖子，不过那人的力气好像不大，江满柊觉得自己只要使上一点劲就能挣脱。到了这一步，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慌，只是在心里默默叹息自己这倒霉体质。
——不对。
耳边的喘气声越来越大，隐隐约约之间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江满柊皱着眉两只手快速抓住那人的胳膊，扭头看向那人。
他本以为是哪个流浪汉，转头后的第一眼却给了他巨大的冲击。
帅。一个字，这人是真帅。鼻梁高挺，眉眼像是用刀精心雕刻出来的，一双下三白深邃又黝黑，像是含住两眼泉，嘴唇薄薄的紧抿着，因为虚弱显得整张脸都很苍白。就像一只雨中还未出鞘的剑。
江满柊没想到自己在计划了去往死亡之后心情的第一个波动是因为一个男人。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上来，用绳子把这人的手腕固定住，然后降下窗户打开车门走到那人一侧。
“帅哥，你怎么回事？想抢劫我？”江满柊很快恢复平淡，但嘴上还是调戏着想看看这人的反应。
对方一阵沉默，看来是不想回答。
江满柊预到了这种情况，又探身看了看他有没有带什么武器，检查完毕后撂下了一句：“我先提醒你一句啊，我是准备去死的，时间到了我就找个地方带着车自焚了。”
他是没什么期望这人还能有什么反应的，哪想这次却不小心听到了一声“嗯”。
江满柊挑了挑眉，继续安稳地做着自己手上的事。
这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江满柊好像并不觉得后面的人就算是为了攒够力量杀了他再把他抛尸这件事有什么。他一路向着前，不吃什么，也不打开电台，好像是冷静又迫不及待地走向那个每个人类都会面临的既定结局。
偶尔他会撞见那双眼睛，猝不及防之时会让他打个寒颤。可他总是莫名觉得，这人身上有点什么，他想听。即使他的逃跑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扼杀本身“倾听者”这一部分的存在。
夕阳西下，绵延的山峰与暖阳交融，江满柊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好，然后下来拉伸酸痛的身体。他敲了敲窗户，问：“你是真打算跟着我去死吗？”
他终于直视他的眼睛。此时已是夏末，凉风阵阵，卷起江满柊的皮夹克，长发跟着风吹向东边，纠缠住他的睫毛让他难以睁开眼，红色的发尾瘙痒着他的脖子。那个男孩头轻轻地动了，睫毛颤动像蝴蝶下一秒就会飞走，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反应。江满柊又感到一种挫败，不过更多的是让他想起之前的自己。倔强、脆弱又自以为是。
他搓了一把脸，从后备箱拿出了两个面包，扔给那个哑巴帅哥了一个，“不够再要啊。”
这里找不到热水泡面，他准备今晚先在路边凑活一晚，明天再看看前面能不能搜集到什么物资。总感觉没花完存款就死是一件很遗憾的事。
“我杀人了。”
一声低沉的话让江满柊准备欣赏大好风景的美妙心情一扫而尽。视线里那位“哑巴”男孩闭上了眼睛，江满柊被工装裤包裹的细长的腿是眼皮合上前最后的东西。
脚步声停，他已经做好了被这个看起来很疲惫的男人扔下车的准备，哪想这人开口却问，“你原来不是哑巴？”
这什么问题？？
他是因为脑子不太好才会想着去死吧？
“名字。”江满柊又问。
男孩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像是害怕这人下一秒就打了举报电话领奖金。
江满柊好像猜到了他的迟疑，于是从前座掏出早已没电的手机扔给他，“你不用怕，手机已经没电了，我也不会让谁把你抓回去，我没那个闲工夫。”
“现在能说了吧？”他一只胳膊靠在车顶上，上半身探向男孩。
“黎瞧。”他对上他的目光，里面没有探究，但黎瞧觉得这人是在考验自己——如果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他，那接下来的赴死旅途他真的可以把自己丢下了。
江满柊听到后也没问是哪个字，只是点点头，然后礼尚往来回道，“我叫江满柊。”
其实黎瞧的身子早已经麻了，但他还摸不清这位车主的脾气，于是一路上都默不作声。他身上还带着伤，虽然不重，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处理了，像是在玩什么信任游戏一样的把自己的名字交代出去后也放松了些，把头抵在前座后背上。
正思索着，他感到自己的右手一阵轻松，抬头看去，是江满柊给自己解绑了。
那人还是酷酷的，“你说你杀人了，知道我要去死还跟着我，”他歪了歪头，“是更怕被人抓住？”
手上一阵轻松，他揉了揉手腕，还是没有看江满柊，“嗯。”
江满柊也不求他能多说几个字，在前面又掏又找，猝不及防却听到了后面人的提问，“那你呢？为什么要去死？”
他顿了顿，哐哐当当的声音也停了一秒，“因为没钱。”
黎瞧皱着眉看着他的背影，好像在思索这话的真实性。只是片刻，他听见自己耳边的动静，江满柊手上拿着纱布、碘酒和棉签给他说，“往里坐。”
他像是没瞧见黎瞧眼里的疑惑和一丝讶异，自顾自地给他处理起伤口来。
黎瞧觉得这人真的很有趣，看上去一副正正经经的，嘴上却可以说与他那张脸极度不符的话，看似沉默，心里却像是流淌着一条春天的河。
他发觉自己在他面前话语更自由，“你为什么要给我包扎啊？”
江满柊手底的活没停，“习惯了可能是。”包扎本来已经结束，江满柊却莫名觉得少了什么，盯着那纱布看了半天才拍了拍脑袋，把最后几圈又拆下来绑了个蝴蝶结。
“行了，你看你要是还想吃什么自己去后备箱拿，我先睡了。”说完就拉开车门躺倒刚刚搭好的帐篷里。
黎瞧不饿，但也没对他客气取了一瓶水灌了灌肚，他不知道自己能够这么放松的原因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同样沉默同样悲哀？他打开车门让腿好伸展地侧坐着，一旁的身体靠着椅背，沉默地看着小腿在外露着的江满柊。
他突然就想和他说些什么。这么说也不具体，更多的是他想听他说，而不是自己倾诉。只是嘴像习惯了闭着一样，他尽力让它张开却发现发不了声。他有些懊恼，掐了掐自己的喉咙，苍白的皮肤上很快就出现了红色的印子。
黎瞧想起来他妈妈曾经经常形容他是一座死火山，说他明明里面蕴含了那么大的能量，却总是沉寂着。
“不过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女人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你知道的，它一旦爆发威力可就太大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又沾满了血，自嘲地笑了一声，又下意识地掏出小刀往胳膊上划。划到不想难过了，整个人的情绪全部散尽，只剩痛感和快感时才爽快停手。
他气喘吁吁的，像是从谁的手底下奋力逃出来了一样累。
他重重倒下，侧躺着蜷缩成一团，视线所及都失焦，闭上眼想让自己睡着，左臂上的划痕却疼得他睡不着，闲下来脑子里又渐渐明晰，母亲会怎么办？多久后他又会被找到？如果真的被抓走了呢？回去后又要面对什么呢？
这些问题一股脑地钻进来，明明每一个都能想通，黎瞧却觉得这还不如杀了自己。手上的刀下意识又要划下去，耳边却传来江满柊的声音，“小鬼，我睡不着，要不要聊聊。”
黎瞧睁开眼，在江满柊平静的眼里撞了个满怀，月亮今天出来得有些早，倾洒在江满柊头上，有些顺着车窗跑进来打在自己身上，黎瞧想，原来睁眼之后世界可以这么清净。
“哟，这么中二？还玩自残呢？”
……得，这人说话的本事也是真高。话虽如此，江满柊还是让他把刚刚给他包扎的东西都拿下来，“你就浪费我的物资吧。”
黎瞧一米八五的个头，悻悻地跟在一米七九的江满柊身后，又回忆着这人刚刚说话时的表情。
没有一点嘲讽，还是那么平静。
是不是年纪大了都会隐藏自己，黎瞧想。有点酷。
“来吧小鬼，你杀谁了？”江满柊把他拉到帐篷边，把他的衣袖卷起来又开始给他处理伤口。
黎瞧看着这人的后脑勺，头发软软的，手感应该很不错，又觉得自己奇怪，明明之前很讨厌和人有身体接触来着。又心想两人现在都是亡命之徒了，尊卑什么的应该不用管了吧。听见他的问题也没回什么，反问着，“江满柊，你为什么觉得我们年轻人自残就是中二啊？”
江满柊听闻没说什么，只是挑了挑眉，也没正面回应，“小鬼，叫哥。”
不是吧，都亡命天涯了还顾忌什么长辈呢……黎瞧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见对方半天不说话就主动开口，“哥。”
这人果不其然回了一句嗯。像是得到了许诺，黎瞧又说，“我杀的人是我继父，因为他不仅家暴我妈，还出轨。”
江满柊还是慢慢抹着，没有一丝停顿，他想黎瞧可能还想说什么又接着问，“还有呢？没什么想说的了？”
“比如呢？”
低头时间有点长了颈椎又开始犯疼，江满柊仰了仰头，露出漂亮的脖颈，“比如你母亲对于你继父这些行为的态度？再比如怎么想着劫持别人，目的又是什么？”
这些问题让黎瞧果不其然又陷入沉默，简直是直冲命门。可他的身体永远不会表现出来，焦虑的只是他的心。一般来说他是很讨厌别人问他问题的，因为他一般不喜欢思考，总觉得思考会让自己陷入虚无。尽管思考的过程着实美妙，可他一想到那个糟糕又单一的结局又会逼迫自己停止这种行为。
为了避免既定的结局，就算不能享受到它的美好，这也没什么。为什么要那么痛苦，还不如一开始就把所有“开端”的苗头掐灭。
可是他对上了他的眼睛，没有洪水倾泻前的山雨欲来，没有想要探究的冒犯，没有不耐烦，只有平静的等待。
江满柊也觉得神奇，他明明之前已经很明确自己很排斥“倾听”这件事了。
是不是因为这孩子看上去沉默寡言，所以心里的想法就更让人为之好奇？他不知道，但好奇也不失为一种动力，在剩下的这几天里应该会让他过得有趣一点。
“哥，我有点困了，能让我睡吗？”黎瞧的上眼皮一顿一顿的，看起来也不像谎话。
不过就算是谎话也没什么，江满柊耸了耸肩，把视线又移到月亮上，对他说，“睡吧。好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