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游》Ws3

3、“别忘记我。”

　　李闻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小树林那边走时路上的雪慢慢变小了，他在心里感慨了一下自己的运气可真好后就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还是灰色的，像被厚厚的灰尘蒙蔽住的钻石。他低下头，看不清楚什么情绪，只是继续沉默着朝那个方向前进。

　　李闻野低着头，一路上除了耳边呼啸的大风就是脚底“咯吱咯吱”的雪声。直到废叶和软枝也闯了进来，他才猛地停住脚步。

　　看见光秃秃的树的那一刻，李闻野无意识地屏住呼吸，一点脚步都迈不出去，他皱着眉头，好像这样就可以压制住眼泪一样。

　　良久，他紧握的拳头缓缓地放置到胸口上，紧紧按压着心脏，然后慢慢蹲下来，他把自己缩成一团，好像是因为找到了一个温暖之地，此时眼泪簌簌地落下，融进雪地里，变成灰暗又显眼的蓝色。他哽咽着哭出声，在荒远寂静的冬天里显得那么孤独无助，风声听起来都像陪伴。

　　他必须得承认，这一路上走来，他都在近乡情怯，而脚底下早已残缺的叶子好像更是在提醒他：那些夏天美好的过往故事真的已经潮湿腐烂。

　　“好啦我们到了，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烨枝松开他的手，脸上带着笑背着手转身而去。

　　烨枝说今天带他去一个地方，一个他绝对会喜欢的地方。于是他这一路上都乖乖地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一只手拉着烨枝的衣尾。

　　手放下后并没有李闻野想象中的那么刺眼，但还是眨了眨眼睛，待眼睛能适应后四处张望着。

　　“烨枝！我想要一个铺满了草地的树林！树一定要很高很绿，最好可以闻见木头的香气，我想要层层叠叠的树叶还有透过缝隙的阳光！最好……”李闻野说着说着卡壳，可能自己也觉得有些搞笑，说这些干嘛，烨枝又不能真找一个给他。于是又笑了两声，催着烨枝往前走跳过这个话题。

　　烨枝正仔细听着呢结果这小子又不说了，他立马撅起个嘴装凶：“最好什么，不然我不带你玩了。”

　　李闻野最怕听他说这个，两只手立马拽住烨枝的衣服摇来摇去，说：“哎呀我就是想，如果那几簇阳光也是因为我才有的就更好了。”说完又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两下，还摸了摸鼻子。

　　烨枝听到，先是愣了几秒，不一会儿也低头轻笑着。李闻野没磕巴之前说的那个地方他已经有了眉目，但偏偏这人到了最后一句又好像举棋不定，把烨枝吓得还以为要重新找个地方了。

　　不过既然你这么说……

　　“李闻野！”烨枝站在离李闻野三四米的前方，还是背着手笑吟吟地看着他，“这个地方满意吗？”

　　“满意！”李闻野像小狗一样就要扑过来，烨枝立马说，“停！”

　　就在李闻野还不解的时候他突然被一道光线闪了眼，烨枝信步向他走来，停在他面前，停在那道光线前的阴影里，告诉他，“这束光线就是因为你才有的哦。”

　　回忆一道一道的闪过来，像是诀别前无声的信号，李闻野在风雪中差点以为自己就可以死掉。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他早已冻得通红的耳里——

　　“你是烨枝吗？”

　　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声音分明就是烨枝的啊。

　　李闻野缓缓抬头，发现烨枝就蹲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他还是和他失去他的那天一样大，身穿白色短袖，清秀的面孔，唯一不同的是他在对方的锁骨处看见了那片好看的绿叶胎记。

　　李闻野像是生吞了一大堆雪，嗓子疼的冰凉又说不出话。于是对方只好又问了一次，“你是烨枝吗？”

　　李闻野看着对面的这张脸，恍然间生出了一种隔世的悲伤。但他还是给了对方反应，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会有这个呢？”说完猛地扒下他的衣袖，手腕处赫然是一片和这人锁骨处一模一样的胎记。

　　这个行为让李闻野觉得冷风猛往袖口里钻，于是他立马挣脱了对方的手，把衣服拉回了原位再搓了搓，“不知道，这是我高二那年的夏天之后莫名长出来的，有个师傅算了算，说这是能保我命的宝贝。”

　　“烨枝”看着他，眼神却出奇的平静，一点都不见年少时的情绪。就在李闻野忍不住问他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时，那人终于开了口，“烨枝是我的前代，我们是这片树林的精灵，最有实力的那个就会成为这个族群这一带的守护者。如果没记错，烨枝是因为救一个人类而死于火中的。”

　　火？

　　李闻野看着他，试图让自己尽快理解这个人说的话。但当他捕捉到“火”这个关键词时，心里像是被挑断了一根弦似的感到慌张。

　　捉完知了之后的第二天李闻野真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哪也不去，爷爷奶奶还以为他转性了呢都稀奇了几声，只有他自己一个听完不好意思地应和掩饰着。

　　李闻野今年高二，懂得也不少了，身边朋友有对象的也不少，他自然是知道“接吻”对两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的。他一直不理解朋友为什么要谈恋爱，朋友的回答无外乎是什么因为喜欢啊，喜欢就想亲近，想亲近就想要个名分，于是合理又正当地在一起了。

　　李闻野又问，那“喜欢”是什么感觉呢？这倒把一堆人难住了，他们坐在台阶上晃着腿，冰淇淋都要融化。

　　半晌，有人探头叫他，“李闻野！”然后又抬起头看着夕阳，说，“就像夏天大太阳底下融化的冰淇淋，像冬天在大雪里不灭的火堆。”落日渲染的整片天空都像是着了火，他不识时务地想到了烨枝，那个精灵一样的男孩。

　　李闻野想，他并没有没见过后面的场景，但昨晚在终于和烨枝接上吻后，他才发觉，原来他的心脏也可以是一堆火。

　　李闻野想，如果是烨枝的话，冬天也不是不可以。

　　“野子啊，去给奶奶买包盐！诶哟，怎么还有股味啊是什么东西着了吗……”奶奶在后面厨房忙活着做昨天还没吃完的知了，李闻野听到一声好嘞应下就往外走。

　　他还回味着烨枝柔软的触感，想明天见面了可不可以再来一次，毕竟他们已经将近两天都没见面了。

　　就这么想着，他却听到前面一阵闹闹哄哄，李闻野不想凑这个热闹于是快步走向家里，可是有人一把就把他拉住了，“闻野啊！那是不是你家？你家着火了！”

　　李闻野听到后猛地一转头，甚至来不及惊讶就飞快赶回去，他家门口已经凑了太多人，他看见隔壁梁婶，着急地问，“阿姨，我爷爷奶奶呢！他们出来了没有？！”

　　梁婶和他一样急，“哎呀没消息啊，这火起的太快了！我们听到动静后立马就出来了，但这火大到我们都不知道先泼哪里的水好啊！”

　　那就是还没消息。李闻野整个人都在颤抖了，捏着手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对梁婶说，“赶紧打电话给消防员！”而后看见有人端着一盆水，立马抢过来从头顶泼下来然后在街坊邻居的叫喊中闯进了火海。

　　他先是立马跑去厨房找奶奶，但是厨房早已熏得不成样子，木门也被烧得七倒八歪，他捂住嘴叫着，“奶奶！奶奶？！”

　　里面已经没有声音了，他一时没有办法，心想爷爷在后院，那地方能敞亮一点，可以先把爷爷救出来，可是等他到了后院却不见爷爷的踪影，烟雾越来越浓，李闻野只好蹲在地上小口呼吸一会，他冷静下来思考爷爷可能在哪，但随时都有可能掉落的木头和浓雾让他后知后觉地害怕，他一边挪动着一边又不自觉地叫起了烨枝。他说他害怕。

　　他最后还是来到了厨房门口，想着至少救出奶奶，可是就在他举起了最大的勇气准备跨过门框后，一声巨响迫使他抬头——

　　那条木框还是掉了下来，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呼呼的大火狂舞着，李闻野迷迷瞪瞪的，不远处是街坊邻居的闹闹哄哄，肩膀上的伤疼得他咬紧了嘴，可是这个时候他脑子里只剩下了烨枝。

　　对不起啊，我食言了。

　　烨枝啊，真的好喜欢你啊。

　　他还是撑不住了，闭上眼晕过去。

　　李闻野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他好像能看见自己被送上担架然后推向手术室，两边是紧张担忧的医护人员和爸妈。

　　“别这么担心啊。”他很想这么说，但感觉话像鱼刺一样哽在喉咙，一张嘴眼泪就会掉下来。他哭累了，哭的头晕了，又觉得自己幻听了，他听见烨枝特别紧张地叫着他的名字。

　　诶？这是在干嘛？烨枝怎么又哭了？

　　他刚想抱住烨枝哄他不要哭了，又觉得自己眼皮好重，实在睁不开，也是真的没力气去抱他。

　　他又听见烨枝说，“你吓死我了李闻野。”

　　怎么又被我吓到了啊……这么胆小可怎么办啊烨枝。

　　然后他再听不到什么，李闻野感到一阵可惜，又觉得上天对他不赖，好歹让他死前听到了烨枝的声音。

　　哪怕他真的很想给烨枝解释一下。烨枝啊，我可能要死了，我不是故意不去找你的，你能不能原谅我啊。能不能……还记得我。

　　好长一段时间过去了他再听不到什么，他想，这次可能真的要走了。

　　——“算了。”

　　烨枝吗？我还没死吗？我还有机会给他说这句话吗？！烨枝！烨枝！

　　“李闻野。闻野。”

　　李闻野觉得他有种出奇的魔力，总是能让自己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他让自己安静了，那他就好好听着。

　　伴随着一声重重的叹息，李闻野听到了烨枝欢快的、最后的那句话——

　　“别忘记我。”

　　醒来后李德文告诉他是失火是因为隔壁家的小孩玩火玩失手了，他家里人不在，他们也不知道怎么解决就跑了。

　　“爷爷奶奶呢？”

　　李德文青筋暴起，但还是叹息了一声，“爷爷奶奶没能救出离开。”

　　“走了。”

　　所以李闻野能下床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爷爷奶奶服丧，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他听见有人说，不知道为什么村子的那片林子也着火了，火势好大，花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才灭掉。

　　李闻野觉得自己两腿一软立马都能跪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的一种自我防卫，自这件事后他再不敢回去乡下。

　　“我们的族人都有几种本领，就是一旦他确认了自己的伴侣只要是他发出的信号，再远都能立刻到他的身边。还有，我们可以一命换一命。”

　　“你手腕那里的胎记就是证明。”

　　“其实烨枝本来是可以复活的，但这需要的时间太长，我猜他可能是不想让你等他所以选择直接化身成那个胎记陪在你身边。”

　　“好了，我们冬天都不能现身太久，不然会损耗我们的能量。不过烨枝拜托了我如果感受到了他的能量一定要把自己留下来的东西给那个人。这是他飞奔去你家的前一秒还在写的东西，应该是什么草稿吧，我看他念叨了好长时间，现在，这个就物归原主吧。”

　　李闻野出去了太长时间，走之前也没捂住炉子，回来后家里冷冰冰一片，他从外面裹着一身风雪进来，好像不会比现在更冷了，他通红的手还是硬着的，就慢慢地、小心地打开烨枝留下的纸：

　　李闻野，我喜欢你。

　　大概是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吧，你说我真好看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就又自顾自地弯下腰给我系好鞋带，还特别认真地说着抱歉。

　　你知道吗，我当时就像一块冬天深井里的冰被拿到了夏天灼热的太阳底下。我快化了。

　　我喜欢你对我笑，喜欢你给我讲人类世界的故事，喜欢你问我为什么不能告诉你爷爷奶奶你认识了一个好朋友。

　　我真的都很喜欢。可是我也怕。

　　我怕你知道我和你不一样会是什么反应，你知道吗，我们啊，这辈子认准了一个人就只能是他了。本来我想如果我吻上了你时你要是推开了我那咱们什么事都可以没有了，我就给你说这是我从别人那里学来的一个小游戏，可是你没有啊，你还告诉我你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我，李闻野，你怎么这么好啊。

　　其实你知道吗，哪怕我的寿命比你长很多，可我终究只能活在盛夏的，其他季节我根本没有能量去找你，不过一想到你也只能在暑假和寒假回来我心里倒也是松了一口气，就好像，你让我的前半生都充满了价值。

　　它的意义是你。

　　我再告诉你个事啊，其实我们呢有种能力，就是自己认定的那个人要是离开我们了，我们可以换种方式待在他们身边，不过会有代价……我最近在考虑这件事，这样想来，好像我这辈子都是你的。

　　我知道你肯定要问代价是什么啦！这个嘛……等你明天见到我给我个亲亲再告诉你——

　　这封信就戛然而止了。李闻野后知后觉地觉得冷，心也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难受、喘不上气。

　　他的大脑暂时思考不了这些，于是决定先把炉子重新着起来。

　　他就这么做着，有条不紊的，就算被烟呛到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眼底红得像是火烬。床前有一面镜子，如果他能看见自己一定会被自己吓到，因为他就像个没了灵魂的木偶一般。

　　“嘭——”外面大门被又一阵大风吹开，重重地砸在墙上，李闻野反应起来刚刚又忘了关门，打开房间门就往外走去。

　　另一边——

　　精灵族长警觉地抓住了烨枝的气息，对了，可能是他最后的能量，就在刚刚那人的胎记里。他刚想朝气息短暂出现的地方飞奔而去，又好像是错觉一般，他再闻不到任何关于烨枝的气息。

　　他想，可能是刚刚出现在地上的时间有点长，出现幻觉了。在昏昏沉沉睡去之前，他想起来还没告诉那个有着烨枝胎记的人一件事：千万保管好那张纸，那是烨枝留下的最后的羁绊。如果那张纸毁了，那他们之间的所有回忆都会像风一样消逝。

　　不过族长又一想，应该不用提醒也可以，因为他看起来真的对烨枝很渴望，像失心疯了般，那么，他一定会把那张纸保管好的吧。

　　李闻野关好门后往房间走，他觉得及其的不对劲。

　　因为他觉得现在一身轻松，可是不对啊，他不是被老爸“赶”到乡下的吗？他百思不得其解，硬是想把这个不对劲想通，可身体猛打的一个寒颤让他顾不得三心二意又开始继续收拾火炉。

　　烨枝的最后一丝魂魄就藏在那张纸上，他用最后的一丝能量唤来了一阵大风，让那阵风把自己的纸吹进火炉里，带着自己。

　　他看着李闻野的眉眼，心想:闻野，你又变帅啦可真好看啊，不过我也不想再耽搁你啦。
　　“
　　闻野，我用一个夏日失去你，再用这个冬季融化关于我们的的记忆。

　　现在我终于可以告诉你代价是什么了，代价就是你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我在陪着你，也不能听到不能感受到关于我的任何事情。

　　哎，你看你，迟了这么多年的亲亲都没给我我还是告诉了你，那就……

　　那就让升腾的火星代替我最后抚摸一下你吧。我才不会让它亲你，我会吃醋。放心，它们不会伤到你，你也不要再害怕了。

　　闻野啊，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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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讲个地狱级别的——
如果这个故事是轮回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