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尘不疑》九簋

3、就找我霖哥哥

　　影霖带着装了朱厌的净瓶回到九黎山庄，恰逢秦穆修出关，见他放出净瓶中的朱厌，指尖在额间轻捻，上清池沉底泛出水雾，朱厌被一层一层的围起来，缓缓下坠，直至没入池底不见踪迹，影霖才收了功法，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师父，徒儿带着师弟妹们回来了。”
　　秦穆修捏着他的肩头，“好，带回的是朱厌？”
　　“正是。”
　　“可伤着没有？”
　　影霖心里划过孟昶的影子，“六师妹与九师弟道心不稳，叫朱厌幻化出的结界迷了心智，二师弟已陪着去释道堂修心了。”
　　秦穆修点头，“释道堂有你师叔，莹旬与润绍不日便能冲出关隘。”
　　影霖微微点头，秦穆修又笑道：“去歇着吧。”
　　“是，师父。”
　　秦穆修虽叫他去歇息，而影霖并未回自己屋，转身去了海棠林，站在青石板上，仰头看着远处天空，清风扬起他的外跑，软纱抚上手背，影霖低头，回神，穿出去的披风如今恐怕落在那个叫孟昶的手中了。
　　孟昶的背囊中确实装着影霖的披风，囊袋落在背上，他昂首走进宛城，集市里的小贩叫卖让他目不转睛，原来玄山之外的世间，有太多眼花缭乱的新鲜玩意了。
　　来到一处小摊前，圆形的铁板上，烙了好多糖饼，孟昶嗜甜，眼下这摊子营生的糖饼更是入了他的眼，出不来了。
　　伸手要拿，岂知手背叫木勺打过，孟昶立时缩回，摊主是位花白头发的婆婆，“小子，正头正脸的，就想着偷吃了？”
　　对对对，这是在外面，冷泽言他们教过的，想要的东西，都要是给人银钱的，孟昶从怀中掏出荷包，掏出一粒金豆子，笑盈盈的递过去，“婆婆，我要个糖饼。”
　　“小子，收好你的金豆子，你那一粒，能将整条街买回去。”花白头发婆婆随手拿了块糖饼塞进孟昶手中。
　　孟昶却不理，一口咬上糖饼，反手将金豆放在铁板边，鲜甜的糖浆顺着舌尖沁满齿颊，叫他吃的餍足，低头又咬上两口，囫囵个吞咽，才笑道：“婆婆，糖饼真好吃。”
　　那婆婆又递上一块，并招呼他坐下，“好吃，就多吃些，有你这颗金豆，这辈子啊，婆婆的糖饼管够。”
　　孟昶眼睛冒着金光，“当真？那我下次带着霖哥哥一同来，婆婆也得管够哦。”
　　人家婆婆收了金豆子，哪能不同意，笑着问道：“小子，你那霖哥哥在何处啊？”
　　“啊！”孟昶咽下最后一口糖饼，一跃而起，“我忘了，要去九黎山庄找霖哥哥呢。”
　　宛城里谁人不知九黎山庄，虽是修仙道门，却也是保得宛城一方安然，不叫邪祟入侵，适才宛城人才有天下太平的好日子。
　　那婆婆从摊子里转出来，拉了下孟昶的袖子，“小子，你要去九黎山庄？学艺还是拜师啊？”
　　“找人，就找我霖哥哥。”孟昶捏了捏肩上背囊的绑带。
　　“那你可知九黎山庄如何去的？”
　　孟昶低下头，有些不自在的挠头，宦禹川他们告诉过不能在世人面前御剑，这才将他送到宛城城外，并叮嘱让他步行，眼下他只知御剑而起便能到达，却不知徒步如何能到。
　　那婆婆大笑道：“小子，你顺着青石板路，一直走，看到竹林，穿进去，就能到了。”
　　孟昶咧嘴一笑，“谢谢婆婆。”
　　一个转身飞奔出去，婆婆想要高声喊他，已是不见人影，摇头笑道：“傻小子，那是进后山的路，方向反了，这下去了海棠林，可要遭罪咯。”
　　孟昶顺着青石板路，走到尽头，见到的不是竹林，而是花海，粉白娇美，煞是好看，抬手想要碰触，可在他眼前的两株最高大的花株竟迅速后移，并同后方的枝蔓连成一束。
　　孟昶站在原地，一个响指御剑腾空，果然这些枝蔓追着他的剑，使他无法御剑其上，既然上方攻不破，只能从底侧想法子，站定原地，一束气韵从他的两指崩出，前方的枝蔓又后移三寸，变换方向。
　　“哦，原来是伏羲八卦呀，还好还好，泽叔教过我的，”孟昶站直了身子，口里默念，脚下走位，“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那么离门就在九宫上，开。”
　　他只来来回回走了十数步，缠绕一处的海棠花枝蔓窸窸窣窣的展开缝隙，分而立之，随着孟昶走入，他身后的花株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影霖原本在入定，忽然睁开眼，他的海棠林有生人闯入，应该是宛城的百姓，又不小心误入了，得赶紧将人弄出来，不然那些海棠花可是又要折磨人了。
　　等影霖来到海棠林时，孟昶正掸着身上的花瓣，他一抬眼见到了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霖哥哥，什么也顾不得了，提溜着囊袋，向着影霖冲过来，影霖还在原地，并未看清向他冲过来的人是谁，已然被那人抱住。
　　他甚至能感受那人温热的身子贴着自己，圆润的脑袋在他的肩头乱蹭，而此人口中呢喃的声音，分明喊的是“霖哥哥”。
　　影霖双手钳制住他怀中人的肩膀，生生将人推出一丈之外，那人倒也不甚委屈，仍是傻笑着上前，还要来抱，影霖开口道：“你怎会在此？”
　　孟昶已然上前，两人之间只有一拳之距，“霖哥哥，你说等我长大就可来找你，我长大了，我来找你了。”
　　长大了？来找他？
　　影霖看着眼前人，这人眉眼之间流动的分明还是孩童稚气，见他还要跟自己贴近，影霖忙向后退了两三步，并伸出一臂，道：“你站好，我眼下有几个事要问你，你可要想好了，老实答我。”
　　孟昶笑着点头，“霖哥哥，你问吧，你问吧，我最喜欢你同我说话了。”
　　“你如何来的九黎山庄？”
　　“糖饼婆婆告诉我沿着青石板路一直走，穿过竹林，就能到了，可我沿着青石板路一直走，没见着竹子，倒是看见好看的花了，就同霖哥哥你一般这样好看。”孟昶抿嘴探出舌尖舔过唇角，上面还有丝丝甘甜，是婆婆的糖饼。
　　“糖饼婆婆？”
　　“嗯，婆婆的糖饼可好吃了，她应承我了，以后我能带着霖哥哥一道去吃她的糖饼，糖饼婆婆说管够。”孟昶笑得憨傻。
　　这小子说话总是没头没脑，影霖深吸一口气，又问道：“那你如何来的宛城？”
　　“原来这里叫宛城啊？真好听，就同霖哥哥的名字一般好听，”孟昶向前挪了一小步，“我回去同爹爹说要来找你，爹爹答应了，汐姨就他们送我来了。”
　　“汐姨？”
　　“嗯，是我家里人，等汐姨他们下次来，我领霖哥哥你见见，你生的好看，汐姨他们肯定同阿昶一样喜欢霖哥哥。”
　　影霖沉着脸，“你能不能不要每说一句，便要扯上我？”
　　“霖哥哥不喜欢阿昶？”孟昶是小孩子心性，他只是出于本能的喜欢与影霖在一起，当然也能感受到，影霖对他并非如此。
　　孟昶一脸的委屈与失落，立时叫影霖心里起了腻子，向来清冷的九黎山庄大弟子居然也会因为一个人，一句话而动了恻隐之念。
　　影霖正要开口，却见他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滚下来，“你，别哭啊？”
　　“霖哥哥不喜欢阿昶，霖哥哥不喜欢阿昶。”孟昶越说越伤心，连着肩上的囊袋落在地也不管，抬手揉着双眼，想要擦去不听掉落的眼泪，可越揉越多，越揉越委屈。
　　影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自他懂事以来，便是秦穆修的首徒，也是最得意的大弟子，底下的师弟妹们见着他哪里敢放肆甚至委屈落泪，这样嚎啕大哭的孟昶，让影霖手足无措，只能走过去，将人轻轻拥在怀中，轻声道：“没有，我没有不喜欢你，你别哭了。”
　　孟昶吸着鼻头，嗓音都是颤抖的，“霖哥哥，要哄我，我才，不哭。”
　　“好，哄你。”影霖抬手从他的背脊而上，柔顺的抚摸着孟昶的青丝。
　　孟昶却不依，扭捏着身子，“不对，不是这样的。”
　　影霖捏着他的肩膀，将他扯起来，难得的好脾性全都使在此刻了，“那该如何？”
　　孟昶脸上还挂着泪，仰头将自己唇瓣贴在了影霖的额间，随即咧嘴，“是这样，汐姨他们哄我都是这样的。”
　　“你。”影霖强忍着想要推开眼前人的心绪，深吸了数口气后，才缓过来，见孟昶抬手指着自己的额头，心里默念，“他是个孩子”，闭着眼也将自己的唇贴上了他的额头。
　　孟昶拍手笑道，“真好，真好，霖哥哥是喜欢我的，霖哥哥是喜欢我的。”
　　影霖看着他傻笑的样子，他的家人是如何能放心这小傻子一人跑出来的？转念一想，他能引得朱厌显出原身，这样高深的实力，吃亏的恐是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