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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四折~镜~ ...

  •   一个霹雳划破天际,夜雨倾盆而下,将沉淀在九江的尘埃冲洗得一干二净!
      “这船不行?”墨九撑着伞,在雨声中大声的问船家。
      “不行,雨太大……人都到船里避雨去了……不走……在等人……”渔家的声音在雨声中飘摇,“去问那家……”他指了指附近。
      墨九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愤怒的江水上果然飘着盏橘红色的灯。
      墨九几步赶过去,池淡风抓住他的手:“雨太大了,你想沉船啊?回去吧。”
      “我有经验……这种雨下得大,但很快就停了,”墨九甩开他的手,“我们先进去,等雨停了就开船。”
      墨九跳上船板时索性关起了伞,雨打湿了他的衣衫,他招呼池淡风进到船舱里。
      另一个船舱内,一干人等无聊坐等比剑结果。
      “真是不负责任的师兄,把师弟们丢在这里,自己一个人玩去了。”
      “他们打起来,至少要一天一夜哪!”
      “——咦,我好像听见了墨九师兄的声音?”
      “你幻听了吧?”
      “……那是旁边有人要上船。”
      “就是,没比完剑,墨九师兄怎么可能回来嘛。”
      ……

      雨轰隆轰隆地下,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声渐小,雷声渐小。
      比试却早已告终。
      墨池睚眦欲裂,仰面倒在小巷里。他全身都被一种冰棱所贯穿了——
      那些冰棱刺中的地方,渐渐在雨水中渲出血红的花来,凄艳,绝美。
      其中有一块致命的冰棱,正正插中了墨池的咽喉。
      那些冰棱将他死死地扣在大地上,像钉子一般固定住他的肉身,让他上天不能下地不行。
      小巷里空无一人。
      对方根本没有拔剑,或许墨池还没有让他拔剑的欲望。
      对于这一场谋杀我们只知道,那些致命的冰凌将被雨水冲刷掉,在黎明前他们就会渐渐化成一滩冰水,第二天人们看到的,将是一句冻僵冰冷的,全身上下布满奇异伤口的尸体。

      等到小船驶入江心,雨已经完全消失了。
      只是江心湍急起来,渔家索性任船漂流,顺着江波向远方航行。
      雨后颇有些闷热,船家便吹起了笛子。
      吹的是蒋捷的《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墨九躺在船上,抱头听着雨打在江面上的声音,眼睛微微阖起,静静听着。

      一场大雨连夜扫荡,万里江山碧如画。
      墨九踏出船来时,嗅着清新的空气,心情不觉轻快了起来。
      池淡风揉着惺忪的睡眼跟着他从船里走出来
      可是刚下船,两个人就愣住了。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鲜花满楼。
      青色的藤蔓爬满了房屋,绿叶掩映中开出零星白花。
      窗台上开满了各色花朵,红的妖娆,紫的优雅,蓝的清新,白的清纯,多情的蝴蝶绕着羞涩的花朵上下翻飞。
      白衣青年正拿着剪刀为窗台上的花木修剪病枝赘叶。
      他的手指似乎沾染了花香,诱得蝴蝶大胆凑上去,停在他指尖,一扇一扇地扑打着,小心翼翼地邀宠。
      阳光将整个房间照得通明透亮,似乎每一个角落都闪着晨曦的明光。
      沐浴在不真实光影中的白衣青年,身上所有的杀气都收敛了,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敲门声后,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
      门开合的声音惊起了指上的精灵,蝴蝶扑着翅膀想要飞起,白衣青年的手微微一动,就把那只蝴蝶捏在手心里。
      “少主,东京一品阁的人已经到了。”
      白衣青年松开手,将手心朝着来者:“这种事,不需要问我。”
      掌心里,梦幻的紫色翅膀被生生揉碎,小小的躯干被挤出了内脏,淡淡的血沾在苍白的掌心——那只蝴蝶被白衣青年生生捏死,
      被阳光覆盖住的长长的眼睫毛,被阳光照得透亮清澈的瞳人,被阳光亲吻着的完美侧颜,整个人像是一团雾气,美丽得让人落泪。

      “怎么是你?”
      韫锦站在码头上,肩上还背着包裹,白了他一眼:“墨九啊,淡风啊,饿了吧?一起去吃早饭吧。”
      墨九:“……”
      韫锦:“还不快走?”
      墨九:“……你不生气了?”
      韫锦:“……”
      池淡风:“——别理他。”一边挽过韫锦的手,拉着她跑开了。
      墨九几步追了上来:“……喂,等等!”

      喧闹的集市上,白衣青年在街上走着,阳光洒落周身,柔和了所有冷峻的棱角。
      黑衣人跟在他身后。
      小贩使了劲儿叫卖:“小哥,买个包子吧”
      白衣青年微微笑了笑,狭长的眼列,大大的眼睛,没听清似的重复一声:“包子?”
      小贩抹着汗津津的脸,笑着附和:“包子。”
      白衣青年点头:“包子,是包子。”
      “包子,最正宗的安庆包子!”小贩竖起了大拇指,相声似的自卖自夸。
      “包子,最正宗的安庆包子。”白衣青年跟着他竖起拇指,从手势到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
      外国人?小贩愣掉了。
      白衣青年垂眸浅笑,负手离去。
      黑衣人几步赶上,从袖子里掏出钱:“——来两个包子。”

      “安庆的包子很有名吗?”池淡风咬了一口包子,鲜嫩多汁的牛肉汁顿时流入口中,“啊!——”
      “包子,最棒的包子。”小贩竖起拇指。
      韫锦强忍住笑意:“做安庆包子的,全国各地都有——但是都不比这里正宗。”
      小贩摇手指:“在外地做包子的,都是在安庆混不下去——东京十家包子铺九家是安庆人开的,但是都不行。”
      池淡风也议论道:“原来以为做面食只是北方的特色,没有想到南方的城市,包子和馄饨的滋味竟是如此之好。”
      小贩唱歌似的说:“安庆包子最好吃!咬一口,汁水就全流出来。好吃!跟着我说,包子~最棒的包子。”
      墨九被包子咽了一下。
      韫锦和池淡风齐齐看着墨九,看得墨九有些惶惶然。
      “包子,最棒的包子。”他学着小贩竖起拇指。
      小贩自卖自夸的神色到他脸上就成了四不像。
      “……傻啊你。”
      小贩大笑:“哈哈哈,是包子!最棒的包子!”
      “……”

      三月风光煞人,东风送暖。
      春在乱花深处鸟声中。
      随着试剑大会一天一天逼近,沿途的气氛也被东风带动,热闹,喧哗。
      一派春和万事兴。

      夜,深夜。
      红烛垂泪。
      白衣青年坐在软榻上,一个女人水蛭般伏在他的身上,媚眼如丝。
      被丢到一旁的,却是素有巫山神女宫之称的青岚白云宫的外衣。
      修长的手指顺着女人柔薏一般柔软光华的手一路抚下,女人闭上眼睛,意乱情迷。

      墨九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睡着的他像个孩子,长长的眼睫毛,一根一根伸着。
      但是墨九睡得很浅,隐隐中似乎感到有人靠近、靠近——危险!
      他猛然睁开眼,韫锦还没来的抽回身子,就这么和他的鼻尖保持着一针缝的距离,嘴唇离嘴角好近,眼看就要亲下去。
      墨九吓了一跳:“你在干嘛?”
      韫锦一脸黑线——
      ——好险没有亲下去,要是亲下去,那可就大条了。
      “我……”韫锦支支吾吾道。
      墨九死死盯着她!

      “墨九……墨……”
      女人的声音变得极度痛苦。
      纤细的手指死死地抓着白衣青年的衣袖,全身怕冷似的止不住颤抖,她想从这个怀抱挣脱出去,但是无奈全身的穴位都被制住。
      她低声下气地讨饶着,白衣青年的手从她的腋窝处沿着臂弯优美的曲线滑上来,女人痛苦地发出尖叫声。
      血,红莲一般的血,从那修长的好看的手下流出。
      “饶……饶了我……”
      血滴在地板上,溅出一朵一朵血花。
      女人的手臂下,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不断的从里面涌出来。
      “墨九……墨九……”
      女人红润的脸迅速变得苍白,像是死灰一般,她的声音奇迹般地变小了,只剩下嗫嚅:“……九……饶了我……”
      “你会乖乖地听我的话吗?”
      “会!”
      “不管怎样都不会丢弃我吗?”
      “是!”
      白衣青年笑了起来,狭长的眼列,魅惑的眼角,但是棕色的眸子闪烁的,竟有一份孩子般愉悦的目光。仿佛他不是在高处享受荣耀,而是谦卑地因为别人喜欢而高兴。
      但那只是一瞬。
      白衣青年低声道:“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女人咬破了嘴唇。
      白衣青年笑了,笑如春花秋月,明亮得让人不能逼视。
      他托起女子的下巴,吻了上去。
      这个吻缠绵悱恻,入骨销魂。
      女人颤抖的身子渐渐平静下来。

      “我……”
      韫锦看着墨九,心念电转。
      墨九奇怪地盯着她!
      “我在吻你!”
      墨九睁大了眼睛。
      他看着韫锦那双大眼睛很快变得水汪汪银亮亮,映着他的脸。
      韫锦双手放在心口,移上前来。动情地说:
      “墨九啊,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想要吻你。你这样好看,又这样厉害,在你身边却不能把这份爱慕的心情传达给你……真是要疯了!……墨九啊。”
      说着她拉过墨九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感受得到吗,对你说着这样的话的我,多么的害怕。墨九,看着我的眼睛,不准移开视线不准逃避不准放手!我……”
      墨九看她的表情越来越奇怪。
      “你……”
      “我……”韫锦凑了上去,湿润的眼眸像玉一样温润,忧郁,伤神。
      墨九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我骗你的。”

      白衣青年放开了女子。
      衣不蔽体的女子全身虚弱无力,瘫倒在她怀里。
      脸泛出死人般的灰,眼睛大睁,充满恐惧。
      血如莲花一般,一朵一朵绽放开来,又渐渐地枯萎。凝结成了暗红色,仿佛美人眉心的一点朱砂。
      白衣青年把手覆在女子的眼睛上,慢慢地下移,将她的眼睛遮住了。那双眼睛一闭上,女人的面容顿时变得恬静起来,清冷如天山上的雪莲。
      如果不是身体传来了冰凉,女人就像刚刚在他腿上睡着一样。
      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素衣女子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她看着抱着裸身女子的白衣青年,脸上淡淡的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眼睛似乎结了一层冰,谁也看不透。
      白衣青年站了起来,死去的女子从他怀里直接滚落。
      “流沫,我给你找了一个玩伴,喜欢吗?”
      白衣青年脸上露出欣喜的天真表情,甚至掺杂着有些期待,像是向大人要糖的孩子。
      流沫看着地上的鲜血,微微蹙起了眉头。
      即使这样,她依旧美得不成话。
      白衣青年走过去接过她的水盆,放在地上。
      流沫还是一动不动,眼睛看着横躺在地上像是睡去般的女子。
      轻轻地,像是搂着世界最珍奇的宝贝——白衣青年轻轻环住了流沫的腰,将脸深深埋入流沫的肩膀,嗅着她身上独有的兰花体香。
      他搂得那样胆怯,那样小心翼翼,仿佛抱着易碎的梦。
      “你生气了?”
      见她长久没有说话,白衣青年小声道。
      怜惜的,疼惜的,害怕的……从来没有见过他在意一个人在意到如履薄冰。
      流沫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搂住那靠在她身上单薄的身体,回应他。
      窗外仍然是夜雨,檐上的积水坠下,舞出一段清凌凌的神韵。
      白衣青年这才抱紧了眼前的人儿,亲吻着她脖子上裸露的皮肤,细细地吻,轻轻地吻,柔柔地吻。
      就像是窗外漫天的细雨,随风入夜,润物无声。

      墨九一把将韫锦推开:“你说什么啊!”
      韫锦笑着退开,指着墨九的脸笑道:“啊,脸红了……不会当真了吧?”
      墨九抿了抿嘴,转过身:“以后别开这种玩笑!真是……知道你爱玩,这次居然玩到我头上。”
      韫锦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有些黯然,转而又明朗起来。
      她跳上前搂住墨九的脖子:“墨九,不会生气了吧?真的生气了!对不起。”
      墨九想拉下她的手,但是脸上却当真是被戏弄后别扭的神情。
      “我没生气。”
      韫锦转到前面,握着他的手很认真地问:“真的不生气?”
      墨九有些不爽的脸:“我干嘛生气,那不就像女人一样了?”
      韫锦噗哧一声笑了,一笑那眼睛就特别明亮,就算是铁石人看了也怦然心动:“墨九,我喜欢你。”
      墨九“喔”了一声,脸上却是“知道你又在戏弄我”的表情。
      “墨九喜欢我吗?”她像只讨食的小狗一样扯了扯墨九的袖子,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不喜欢吗?讨厌我吗?”
      墨九看她这副样子,笑着,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喜欢你!最喜欢你!行了吧?”
      韫锦低下头害羞地笑了,墨九自悔失言,转过背去。
      韫锦看着他,久久地看着他的背影。
      墨九,你知道的吧?
      “喜欢你”这种话,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窗外雨潺潺。
      金陵的试剑大会,就在这无边的细雨中,悄悄地逼近了沉睡中的人。
      谁也不知道,一个月后这这场卧虎藏龙的试剑大会将如何风水惊变。
      那一场武林的盛宴,就像是升到极高处骤然绽放的烟花。
      一抬眼万众仰望的绚烂。
      转首捧掬,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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