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梧栖老凤凰枝》云韶杳

11、第五折~面~

　　木寒和寒扉赶到灵庄时，发现块地面都已经皲裂挤压，吱嘎吱嘎地发出声响。
　　木寒二话不说直接进入密道，发现侧室里有晃动的人影。
　　朝虎铁塔似的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瞪大的眼睛里却满是忧虑惶恐之色。一个女人半跪在地上，正努力地扳弄机关。
　　朝虎一看到他就奔了过来：“那个勺柄突然自动逆转，然后地面就开始下陷了。”
　　“下陷？”木寒几步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拉开那女人，“呀，怎么有女人！出去！”
　　立刻被一双大眼瞪了回来。
　　“木寒公子，她不是外人，她也是江湖传说中精于此道的……”朝虎急忙解释。
　　木寒看了一眼那张虽然沁出汗仍是异常美丽的脸：“——哈？”
　　这一声，韫锦不觉脸上发窘。
　　此时，密道里的地面开始摇晃起来。
　　木寒跪下来查看韫锦摆弄过的机关。
　　木寒：“……”
　　韫锦：“……怎么？”
　　木寒转头对朝虎说：“……请把这个女人带出去吧。”

　　“这么说没有危险？”
　　“本来就没有……”木寒语气颇无奈，“只是自然地松动而已。只是这一折腾，里面的机关会被压坏，用不了了——这倒是件好事。”
　　这时沉香派的弟子从里屋里走出来。为首的女弟子走到池淡风前行礼。
　　“谢谢池大夫。家师没事了。”
　　池淡风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看向她。
　　“请问姑娘，还要去参加接下来的试剑大会吗？”木寒问。
　　女弟子遗憾地说：“估计不成。路上已经遭遇不测，再到那明争暗斗的地方去，恐怕不太适合。尊师近期准备要在零陵城多留数日，若想起什么，一定相告。”
　　寒扉继续：“师父，为什么要赶着去野鸡会啊？跟我叙叙旧多好，咱们还是守着自己清净的小日子，别去管那些打打杀杀的粗人了。”
　　沉香派：“……”
　　木寒站在寒扉前面，问朝虎：“暮海白门和崆峒广成宫也已经离开了吗？”
　　“嗯，听说暮海白门坚持带着雷训的遗体到试剑大会上讨公道，而广成宫群龙无首，害怕再有甚逆袭，打道回府。”
　　“没闹出更多的事，这样也算万幸。”木寒叹道。
　　“墨九的事我们会处理，个中案情妄下定论实在不该，望公子原谅。回去后会好好教训寒扉，让他知道轻重。”
　　寒扉默了。
　　“这次还要谢谢木寒公子相助——”
　　木寒敛住神色：“休提此事，在下一事无成，凶手亦逃之夭夭，实在愧疚。”
　　“江湖纷争，很多时候官府鞭长莫及，公子不必挂怀。”
　　木寒：“……实在愧疚。”

　　回到旧屋，第一眼看到了美得不像话的韫锦。
　　同样的，木寒把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
　　池淡风戳了戳墨九，脸上浮现了笑容，彬彬有礼地向女人伸出手：“你好，美人儿……”
　　女人嘴角抽动了一下，优雅地回应：“小女薛韫锦。”
　　池淡风放开了手，口气染上淡淡的讶异：“韫锦？”
　　“这便是我的真面。”
　　韫锦转过来，刚好对上墨九的目光。
　　气氛有些尴尬，韫锦心跳还是砰砰跳了起，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师父呢？”墨九却平静得很，既不惊艳也不怀疑。
　　“啊？”韫锦猛然回神，“她，她在……”
　　罗裳非常应景地走了出来：“啊，墨九，事办完了？”
　　她微微一笑。
　　“哟，看来两位已经认识这位漂亮的小姐了？”
　　“墨九淡淡一笑：“金陵九重葛的美名，久仰了。墨门的新人还真是卧虎藏龙。”
　　薛韫锦想起刚才赶鸭子上架一幕，脸微微红了起来。
　　池淡风也笑道：“啊……要好好认识一下了。”
　　“担当不起。”韫锦柔和地说，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

　　暗夜，烛影摇红。
　　“谢谢了。”韫锦对墨九道。
　　“……谢什么？”墨九倒有些莫名其妙。
　　韫锦看着一脸疑惑的墨九，不知是无奈还是愤怒：“谢谢你——谢你没捅我的篓子，谢你帮我捉老鼠。”
　　“……不用谢，”墨九颇尴尬地回了一句，“我本来就在客厅里守着要逮耗子……朝虎没有弄清事实就让你去了，也不是你的错。”
　　韫锦低着头向后一推，敞开的门轻轻阖上，上锁。墨九看着被薰红色烛光染得分外俏丽婀娜的真实的韫锦，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门外，罗裳正拿着药找墨九：“墨……”
　　池淡风刚好路过，见此连忙拉走罗裳：“师祖哟……我们去客厅里先喝会茶，要不罪过大了。”

　　“有话要说？”墨九见她颇不自然，问。
　　韫锦走到烛光前，背对墨九。
　　“……关于被诬陷的事，有头绪了吗？”
　　墨九沉吟片刻：“还不能确定。这样做的理由很多，试剑大会前，不少人想找墨门的麻烦。不过没有证据，也不过是闹闹场子丢自己的脸，日后我会多加小心，尽量避免这样的事。”
　　韫锦咬紧下唇：“……墨九心下以为，这次是谁。”
　　墨九沉默不语。
　　“镜楼的所作所为自相矛盾，朝廷也是你的眼线……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呢？”
　　韫锦试探地问。
　　“韫锦，你想说什么。”墨九沉声道。
　　韫锦凝视着烛光：“下午我以真面见朝虎，是想用薛家身份让我帮我拿到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韫锦迟疑片刻，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冰麟。”
　　“冰麟？”
　　墨九压低声音，眼中的困惑之色愈发浓重。他紧紧盯着薛韫锦。
　　“成均馆的冰麟是假的，真正的冰麟，”薛韫锦张开手，手心一点红光摇曳，夺人心魄，“是红色而且钢珠大小。”
　　“那墨溪师兄——”
　　“他突入重围献给南堂主的冰麟，自然也是假的。”韫锦冷静地说。
　　“献给南堂主？”墨九重复了一遍，眼神犀利起来。
　　“并不是怀疑墨溪师兄，而是以正常途径得到的东西，往往到不了巨子手里，”韫锦阖上手心，“没错……巨子，已经怀疑南天夜南堂主。”
　　墨九仔细打量着她：“你到底是谁？”
　　韫锦从袖中拿出一把金色剑穗，墨九一看面容严肃起来。
　　“我的确不是新人，是与你同一辈的，发誓永远效忠巨子的同门，墨萤……墨九师哥。”
　　墨九眼神微微黯淡下来：“……为什么要告诉我。”
　　“还记得两年前你被罚面壁吧，这一切都是南堂主策划几个领主对你进行诬告，”韫锦道，“思前想后，种种迹象表明这次诬陷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即使师哥已经不能对他们造成威胁，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你……就像决不轻易放过漏网的鼠崽一样。这一点，你应该是非常清楚的吧……”
　　墨九脸上却没有表情。
　　“……说这些，你想干什么？”
　　韫锦看着面前沉默戒备的墨九，感到一阵心凉。
　　“巨子还没有放弃你……希望你，辨清时局，保住自身。对南堂主要多加注意……”
　　墨九点点头：“我知道了……今夜的话我不会说出去。”
　　这样的既不是答应又不是拒绝的回答不是韫锦想要的答案。
　　韫锦沉吟道：“也好，希望师哥能好好想想。”

　　第二天，众人用过早饭后，韫锦却与墨九池淡风一同前往金陵城。
　　希望在到达金陵城之前，能得到巨子想要的答案吧。韫锦如是想。
　　“有美同行，不亦乐乎，”池淡风微微一笑，“金陵九重葛名不虚传的美，机关术恐怕也是天下一流吧？”
　　“那个……”韫锦尴尬地说，“哈，哈哈。天下一流无与伦比超凡脱俗……还不错……”
　　“……还差一点。”一旁的墨九不知为何插了一句。
　　池淡风和罗裳都认为韫锦要暴发的时候，却见韫锦嘴角挽出浅笑：“小九那是在关心我咯？”
　　池淡风差点没被面噎着。
　　“……小九，噗……”
　　墨九面瘫似的夹起鸡蛋道：“这个味道，还差一点。”
　　“那是，再怎么超凡脱俗在哥哥面前也是关公门前卖大刀啊，”韫锦笑嘻嘻凑上前，“收不收我这个徒弟？”
　　墨九倒是静下来，看着她：“真的？你是真的有兴趣？——没有兴趣就不要学。”
　　“从小就有兴趣了。”韫锦睁着水亮亮的大眼睛道，“真的有兴趣。”
　　我对你更有兴趣。
　　墨九想了想，倒很爽快：“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拜师什么就不要说了。”
　　韫锦听了，心里乐得像开花一样。
　　很久以后她向墨九问起当时他为什么答应那么快，墨九回答到因为你实在太烂。
　　池淡风低声对罗裳道：“墨门里的人都说‘要想追墨九，会算圆周率，做过木匠活，看过九章术……”
　　罗裳挑眉：“然后呢？”
　　池淡风笑得一脸诡秘：“……尽在不言中。”
　　临行时，渡头杨柳依依，墨九淡风和韫锦向罗裳惜别。
　　“——活在当下，就行了，”即将登船时，罗裳单独叫住了墨九，“不管以前怎样，都已经过去了。证明给别人看，现在自己也很厉害。”
　　沉吟着，墨九嘴角浮起一丝解脱的笑容。
　　“谢谢。”
　　行舟上，池淡风和韫锦远远看着岸边话别的师徒。
　　“从此以后一直以真面目示人了？”池淡风问。
　　韫锦颔首一笑，想起那个晚上墨九说的话。
　　……一个人的外貌，跟他的内心，不可能完全吻合，至少，也有神似之处。
　　“因为突然想要坦诚相见……微笑，烦恼，愤怒，忧伤，都是真实的。如果一开始就互相欺骗，最后不会有好结果的。”
　　“是吗？”池淡风感叹道“其实，听从自己的心就好了……”
　　韫锦蓦然幽幽叹了口气：“唉，又不在意……很早就不在意了……”
　　虽然预料到墨九的反应，但是亲眼看到他对自己的美貌无动于衷，还是略为怅然。
　　“很早，有多早？”
　　韫锦想起家中悬挂着的那幅美人丹青，嘴角不禁露出笑容：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