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piece of my hear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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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de 黑川伊佐那
采购会一直去同一家店、调味品用完就补充同样的品牌、离开车站也总是走同一个出口。工作日的四点五十分，她一定会在车站口出现，然后去附近的商店买菜，就像列车的时刻表一样准时。
免费续杯的饮料早就喝完了，天色已经彻底黑沉，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车站前的出入口始终不见人影。
文化祭那天，被那个可恶的家伙当面指出疏漏之后，我就没有再去过那所高中附近，而是到车站前或者公寓楼下见面。如果再发生和上次一样的情况，那个叫萩原研二的家伙就会不管我的立场先一步出手解决。那样可不行，因为我要亲手报仇。不光如此，一想到萩原插手后，我屈辱的那次惨败有可能被他知晓，胸口就火冒三丈。
然而，无法确认离校后的行动轨迹，总让人觉得不安。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便忍不住唾弃自己。
明明决定了要讨厌到底。本该毫无交集的普通高中生，迟早会从自己世界里消失的和平世界的生物。随着复仇计划一步步实现，「消失」的日期在眼前愈来愈鲜明——明明很清楚即将发生什么，现在却还是像只被驯化的流浪猫一样，定时定点地在她的生活轨迹里出现。
（因为大哥拜托自己了。）
——虽然真一郎后来再也没有提起过黑龙和他朋友怎样，当初要我保护雪枝的那些话想来果然只是借口。
（万一被那伙人知道「黑川伊佐那的姐姐」的身份，她会遇到危险。）
——这种局面是我造成的，最近有点把他们逼迫得太紧了，换言之我必须负起责任。
不妙的预感一个接一个不断在眼前浮现，我攥紧了碳酸饮料的纸杯，终于起身向她家的方向走去。
和想象里可能被警车环绕的画面不同，公寓楼下和往常一样平和。叶子掉光的楝树下，立着一台眼熟的机车，是我眼馋好久的巴布。
抽着烟的真一郎回头看到我，脸上顿时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伊佐那！太好了。”
“真一郎？！怎么——”
喔，对了。
他们在交往，出现在女朋友家楼下肯定很正常。
“雪枝刚刚模拟考结束，我想庆祝一下。本来打算等她回来一起去接你，没想到你就先来了。不愧是我默契的弟弟！”
“……不我只是来找雪枝的…………那家伙一直没有回来吗？已经天黑这么晚了。”
真一郎也在楼下等，看来她也没有回家过。我皱起眉，拖沓着脚步走到他身边。
“也不很晚啊。冬天天黑得早而已。”
“……往常就跟机器人一样准时，一小时前就该到家了。”
“才刚过六点，或许和朋友出去玩了吧，毕竟刚考完试。”
大哥安定地掸了掸烟灰，但我无法被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测说服。
“那家伙有一起出去玩的朋友吗……卷毛和轻浮男除外。”
虽然后半句我嘀咕得很小声，但他还是全听进耳朵里，呛住似的笑了声：“你也见过萩原家那个小帅哥了？”
“什么嘛，是真一郎认识的人？”
“见过一次，他们好像从国中起就关系很好了。”
“你倒是有点危机感……雪枝平时绝对不会跟朋友在外面待到这么晚的。”
“平时不会去不代表不可以去，”真一郎很有气势地说着，拍了拍巴布的座位，“好了好了，来这里坐一会，对女孩子有点耐心。”
（这么平静的样子……怎么感觉一下子变得特别成熟了……）
内心微微感觉怪异的我，依言跳上巴布。才一低头，脚下积成小山似的烟屁股便映入眼帘。
“……”
这不是一点也不平静吗！！！
无语得直想给他挂一块「大笨蛋」的牌子——真一郎再也绷不住若无其事的假象，尴尬地移开视线，眼神乱飘。
虽然内心充满吐槽欲，但看到大哥出现的时候，心里的慌张就已经减轻了许多。真一郎在的话就不会发生真正的坏事……裤兜里始终紧捏着的拳头慢慢开始松开。
“……真一郎。”
心情彻底恢复之后，我忍不住出声。
“？”
“你不打个电话吗？总不会是打算一直等下去。”
“不行不行不行……我可是研究过恋爱圣书了，总是追问不停堕落成随时查岗的黏着系男友的话马上就会被分手。”
“你到底在和谁较什么劲啊，”我冷眼对他露出了鄙夷的眼神，伸手，“手机拿来。”
真一郎把手臂护在胸前瑟瑟发抖：“不给。”
“你这样很奇怪，有什么想法就直说才是真一郎吧。那家伙喜欢的应该也是正常的你。”
北风吹得树枝窣窣作响，他脸上嬉笑的表情也宛如被风力冻结了一般，微微凝固。
不会吧，难道被我一不小心说中了什么……
“……总觉得，能听到伊佐那这么说真让人高兴。”真一郎慢腾腾地抬起手，把前额乱七八糟的黑发往后捋去，“不过，让我没法直说的事其实还挺多的。”
“……停，我不想知道细节。”
“啊哈哈哈你在想什么呢臭小子，”
满面笑容的真一郎手里半点不留情地拧了把我的脸，
“——不说出来不行。但是，一旦成为语言就有可能毁掉某种事物……会伤害到重要的人。不是从事实上，但确实会从心灵层面否定至今为止感受到的一切。说出来也未必会变幸福，想要沟通也无法取得谅解，所以才……”
“你出轨了？”
“啊？”
我混乱地按住自己的脑袋想摩擦出一个完美的解法：“不可能吧……真一郎……不不不，应该不会……但那种事就算真的做了也不能说啊，那不是坦白了就能幸福的类别。得赶快毁灭证据，永远瞒下去，就算分手也绝对不可以被发现！”
真一郎也伸手过来猛搓我的脑袋：“怎么可能出轨！我才不会背叛最最最喜欢的雪枝呢！这么大点的脑袋还真敢想啊～～～”
“肉麻的话你去对着本人说——快点放开我！”
他最后用力揉了把我的头，又从盒子里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
“我说，只是假设啊——假设的话，伊佐那，如果有一件差不多同等重要的事……你觉得隐瞒下去比较好吗？”
“嗯……”
不知为何，大哥的这个问题令我的胃里泛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仿佛被迫吞下一大口胆汁。
和出轨同等重要，指的会是什么呢？我好像无法想象一个具体的场景。隐瞒——谎言欺骗背叛。伤害对方，让人痛苦——书里是这么写的。撒谎的一瞬间，伤害的行为就已经发生，无可避免。然而，与谎言漫长的潜伏期相比，最痛苦的难道不是发觉谎言为假的时候吗。
明知错误无法挽回，但还是拼命想挽留住一丝联系，所以才会撒谎。既然决定了要用谎言来伪装现实，那就伪装到底，把谎言变成真实。如果这样都不被允许……实在太可怜了，我这样想。
“……不知道…………但……如果保密就能抹消事实的话，可能保持不知道的状态才比较轻松吧。越是重要的人，越不想伤害对方……越应该彻底地瞒住。把谎言当成随便应付的东西，随随便便让人怀疑，那种做法才最恶劣。”
“是吗……”
他仰着脑袋，轻轻闭上眼睛，缓缓吐气。
“撒谎也没关系吗？”
就好像对什么很失望，只能无力地发出叹息的模样。
“……”
或许我的答案无法让他满意。
大哥是不良，却没法让人把他与真正的「坏」联系在一起。他虽能淡然接受别人做了坏事，但本身却是太阳光一般不带阴霾的存在。
可是——
我已经说出了没有欺骗他的真实的心音。
如果能把一个梦一般的谎言维系到底，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相信。无论是谁，对我撒谎也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不要把谎言之下的羁绊斩断。
我这样认为。
“真一郎，莫非不是出轨，但你做了别的什么对不起雪枝的事不敢说吗？”
大哥嘴角抽搐，没好气地朝我瞪眼：“真不好意思啊我长得像个负心汉一样地让你这么操心。”
“喔。”
既然他否认，那么我就相信真一郎。或许让他苦恼的是朋友的事吧。因为真一郎很可靠，肯定总有人拿解决不了的问题来麻烦他。
我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于是对他摊开掌心：“烟，我也想要一支。”
“啊？你还早呢，上了中学以后再考虑。”
“才不等，我现在就要变得比大哥强。”
坐在巴布上晃着腿，我催促地把手不停往前伸。真一郎很啰嗦地抱怨着，但还是拗不过地摸出烟盒来。
他用食指从纸盒下面往上一弹，就有一支烟变戏法似的跳起来，被他精准地掐住。那个动作令我充满羡慕。
“可别被呛得乱叫唤噢？”
“绝对不会！”
我信心满满，打火机顶端的火光极为短暂地喷吐了一次便熄灭，我还没有确认那支烟到底有没有点燃，真一郎已经熟练地把满是划痕的打火机收了回去。我学着他的样子，用两根手指夹住没有冒烟的一端。
我把不断冒出灰色烟雾的香烟拿近，小心地放在鼻子下方嗅了嗅。鼻腔里吸入一阵带着灼热感的焦味。
如果只闻过餐桌上的食物、糖果、洗衣粉、礼品包装纸之类的事物，或许鼻子马上就会感觉难熬。但对我来说，这个早已习惯的味道等于真一郎，代表了另一种成熟令人向往的生活。
好像故事里篝火燃烧一样，将火光以外的黑影驱散的味道。即使在兜风途中余味被狂风吹散，烟味的印象也会残留在嗅觉当中，这是一种让我感觉舒适的烟味。
（只要忍住咳嗽，应该可以很快适应……）
我极为缓慢地，正要将它送进嘴唇间。
真一郎却劈手将那支烟打掉，速度快到无论眼睛还是意识都来不及反应。
随后。几乎在他已经飞快地用鞋底把火光碾灭的同一时刻，从我的背后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伊佐那？真一郎？抱歉——你们等很久了吗？”
“！”
大脑发出虚假的警报信号，我没能藏好脸上的僵硬表情，但是……抓着后脑勺与无论从还一脸紧张兮兮的真一郎大概才是泄漏秘密的原因所在。
亲眼看到憧憬的大哥在恋人面前没出息的模样，真是让身为弟弟的我头痛不已。
“一点都不久，伊佐那也刚到才一会，啊哈哈哈刚好晚上吹吹风今天的天气这么棒…… ”
今天可是阴天啊——我傻眼地深深埋下头去。
果然，快步绕过巴布走来的她，仔细地观察着我和真一郎的脸。
脚下的烟蒂小山，还有我手上沾染的烟味，这样下去可能会藏不住吧。虽然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冷静的应对方式，我还是清了清嗓子，率先对她发问道：“雪枝，你往常不会回来这么晚，去哪里了。”
“以前同一社团的学姐约我见面。她在妈妈工作的公司兼职做事务员，没想到会这么晚……对不起。我带了蛋糕回来，等下一起吃吧。对了，你们两个吃过晚饭了吗？”
真一郎摇摇头。他那小心翼翼外加心虚的表情，就算没做任何坏事，也会让人起疑心吧。
“我去便利店买便当就行，你不用额外替我们准备。”
“没关系啦，我也还没吃呢。忍学姐想去居酒屋，但到那里再聊下去，就只能一直听她抱怨工作，所以我把她扔下先回来了。”
能一起出去玩的朋友，而且相处方式听起来也很轻松，可以毫无负担地拒绝。她有这样的朋友……和我想象的不同。规律得枯燥无聊的日程，聊天时也很少提起别人，我本以为那是因为她的世界很小只有我和真一郎的缘故，但是文化祭那次之后，我逐渐意识到了这是错误的猜测。
雪枝和大哥，他们所能触及的范围，对我来说还太过遥远，如今的我不可能了解他们的全部。
虽然担心过自己的仇怨会给她带来危险，但我们的世界本就没有我自以为的那样相融。
我甩甩头，把灰暗的念头暂且丢去一边，抢在真一郎前面抓住了她的袖子。
“下次等不到你的话，可以直接打电话吗？大哥说他想一直黏着你——”
“喂！伊佐那！！！”
“好呀？其实本来想直接把钥匙给你……但毕竟是外公的房子。把备用钥匙放在信箱里好了。这样伊佐那也可以用上。”
听我说完就已经满脸通红的真一郎，现在快要开始从头顶冒出蒸汽了。穿过楼门、进入电梯，一路上不停用手扇着风降温，真亏他还能一脸严肃地反对：
“笨蛋！会进小偷的！”
“绝对不许放！你没有安全意识吗！”我的制止也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被左右夹击的雪枝露出了吃不消的苦笑：
“好吧……如果下次我不在家，一定要给我打电话。伊佐那也是，楼下便利店的店长人很好的，只要和他说一声就会借座机给你。”
“才不会打呢——你不在我就直接回去了。”朝她做了个鬼脸后，我换好拖鞋先拿着蛋糕口袋走进厨房。
···｜Side 佐野真一郎
我没有在楼下稍微等一会女朋友就开始闹别扭、我没有在楼下稍微等一会女朋友就开始闹别扭、我还没有黏人到那种程度吧！不停抽烟也是因为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和伊佐那讲述真相，但是这缘由没法对伊佐那说出口。结果，不过是在玄关多拥抱了一会，从厨房探出脑袋的伊佐那就开始嫌弃地装作欲呕了。
“雪枝——晚饭吃什么——”
“时间有点晚了，就做简单的部队火锅可以吗？”
我还不想松开，把脸贴在雪枝的发顶和她一起转过头去。
“哦，要拿什么出来准备？”
“葱段、洋葱、辣酱、豆腐、豆芽、白菜、香菇、午餐肉、香肠、蟹□□……等下！”
就算我有点黏人好了，只要她不讨厌这样就没问题。我把脱下大衣的雪枝抱到玄关的六斗柜上，突然悬空的时候她惊呼一声，但当我撑着柜子边把头伸过来，她还是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什么等……，算了不用解释了我能去PTA举报你们吗。”
“用不着一脸「摸头什么的太不健全了」的表情吧，我青春期的弟弟哟。”
“真一郎，最不健全的是你的存在。”
斜着眼睛的伊佐那边系上围裙边转回厨房。我冲他消失的方向撇嘴。
“嘁，没交过女朋友的臭小子——”
“以后不会这么晚了。”雪枝打断了我单方面的嘲讽。她的手指拂过刘海，然后从头顶往下，把我被风吹乱的一头杂草抚平。
“没关系，你是和朋友出去玩嘛。我本来也没事做，才在楼下等你。如果时间来不及的话，我肯定会打电话的。”
头发仍被她捏在手里，我好好维持着身体不动，只仰起脸对她微笑。
已经想好了，本就比她年长的我，应该做一个充满包容力的男朋友，比起乱吃飞醋，应该更支持她和朋友来往。
“嗯……那我下次和别人出去之前，会提前告诉你。”
“我，我没有介意你和谁出去玩啊！不需要对我有顾虑什么的，你和朋友玩得开心我也会高兴——”
“和男生出去也要和你说。”
“……超吃醋的。”
我的笑容垮掉了，维持不住了，好受打击，想哭。
“开玩笑的啦，”她心情很好地眯起眼，手指顺着已经服帖的黑发轻轻滑下，捏了捏我的耳朵。“如果下午有打电话给我，就能早点见到你了……学姐什么时候都能一起吃饭，还是回家和你约会比较重要。”
又从耳朵移动到下巴、我本能地觉得那勾挠的手法有点不对，但她对我说话的声音太温柔了，我马上忽略了那一丝违和。
“我知道了……不会再像今天一样不告诉你就一直等了……”
“好g……咳，好孩子。”
雪枝又摸了摸我的后颈，把我拉近。这下彻底不对劲了——我刚想抗议，她“啾”地一下亲了我的头顶，到嘴边的抱怨马上就全忘光了。
傻站在原地的我，仿佛感觉四肢的边缘正缓缓融化着，只能眼看着她跳下六斗柜，从双臂之间溜走。
抱着胳膊靠在厨房料理台前的伊佐那，难得开口没有带刺，而是露出了怜悯的眼神看向我，不住地摇头。
“我说，那根本就是摸狗的手法吧，雪枝。”
“啊呀，在伊佐那说出来之前，我可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汪汪。）
作者有话说第28章 piece of my hear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