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德瑞拉”》凰曦柔

69、第 69 章

　　有时候凰曦柔会想，也许自己可以带着父母一起离开，这样便不会有谁因为谁的离去而悲伤，也不会有谁因为谁的消失而痛苦，虽然对其他人不太好，可是对他们家来说这也许就是最好的决定。
　　可是，看着不想死的母亲、努力存活的父亲，她又会觉得自己的决定太天真。
　　这个家里只有她对生存没有任何期待。
　　明明最小的是她，在他人口中未来更明朗的也是她。
　　明天。
　　对她而言永远无法到来的明天。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如此残忍的词汇呢？

　　扭曲的四肢、延绵的疼痛，从身体里挤压出去的血似乎还在皮肤上停留，它们划过她的眼角，经过她的指尖，最后顺应重力落在地面之上。
　　凰曦柔抬起手，她的指尖上什么都没有，虽然四肢因残存的疼痛而难以掌控，可这手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鲜血、没有心脏、没有自己无法承担的责任、也没有自己的未来。
　　这双手是如此无力，抓不住未来也握不住过去。
　　但这双手又是如此真实，只要努力也可以把人救起。
　　“死亡以后感觉如何？”她听到耳边有不真切的声音在问自己，抬头寻找却没有发现声音的来源，这空旷的房间里此刻只有自己。
　　那个声音还在说话，凰曦柔有点分辨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好像是在说自己，又好像是在说别人。
　　她越听，越觉得那个声音似曾相识，可真去思考，却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你喜欢这里吗？”
　　那个声音说了一大堆，最后问她。
　　我喜欢这里吗？
　　凰曦柔不知道，但她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要问她这一点？
　　“要是你喜欢这里的话，你就不需要那么努力了呀，反正你一点都不喜欢外面不是吗？”
　　可是这里怎么可以留下，在这里自己能收获到什么呢？
　　“很多呀，比如你的猫、听你说话的人、为你着想的人，要是你愿意还能交几个朋友。”
　　不，那只猫，不是我的猫，听我说话、为我着想的人也不是真的人。
　　“可是感情是真实的，朋友也是真实的。”
　　朋友...
　　我能交朋友吗？
　　“怎么不可以呢？再怎么恶劣的人也有交朋友的资格啊，你只要学会接受别人，别人自然会主动握住你的手。这里是，心想事成的世界，你只需要去许愿，世界自然会满足你。”
　　那你是谁。
　　凰曦柔听到那个声音似乎笑了，她用跳跃的声音贴在她的耳畔说：“我？我，就是你啊。”

　　“凰曦柔！凰曦柔！”
　　耳边的声音突然消失，凰曦柔听到有谁在呼唤着她。
　　“醒一醒！睁开眼睛！”
　　混沌的墙壁开始高速旋转，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模糊。
　　“凰曦柔。”
　　呼喊她的人温柔唤着她的名字。
　　凰曦柔猛然睁开眼睛。
　　她发现自己还躺在桌子上，除了四肢依旧有无法忽视的钝痛感，一切都和进入游戏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凰曦柔！”看见凰曦柔苏醒，小花眼睛亮起来，她趴在桌上，与凰曦柔对视紧张地说：“你没事吧！”
　　“我...现在是？”
　　“游戏结束了，现在我们在你的房间里。你一直没有睁眼，我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你还好吗？”
　　凰曦柔迟钝地点点头，“就是四肢有点疼。”
　　小花的视线落在凰曦柔的四肢上，她轻声问道：“很疼吗？”
　　凰曦柔沉默着，她想说不疼，毕竟她也习惯那些疼痛了，可是开口却说：“很疼。”
　　“好疼好疼。”她说，手缓慢地抬起，遮住自己的脸，沉闷的声音从手掌后传出：“可是看着那个人站起来，看着那个人笑出来才是最疼的。”
　　“凰曦柔...”
　　“我好羡慕她，”凰曦柔轻声说：“羡慕那些经历过痛苦也可以站起来的人；羡慕那些绝望过却依旧可以说世界很好的人。我好羡慕她们，因为我们明明最相似，最后却变得最不相似。”
　　“但我明白的，会变成这样只是因为我太过软弱，没有力气站起来而已。说到底，这只是因为我根本没想过要跨过苦痛。我知道的，我知道的，痛苦是平等的，大家都会遇到痛苦的事，所以我遇到这些事也是正常的，正常的。”
　　凰曦柔的声音颤抖，小花感觉她可能哭了。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凰曦柔从没有哭过，她像是没有眼泪一般，即使心里的情绪起伏宛如巨浪，脸上也只是深沉一点。
　　她的眼睛不会流泪。
　　小花本来是这么想的。
　　面对死亡的时候，凰曦柔不会流泪。
　　面对悲伤的时候，凰曦柔不会流泪。
　　面对他人的宽慰，凰曦柔不会流泪。
　　可，凰曦柔真的不会流泪吗？
　　小花知道，其实凰曦柔比谁都脆弱，哭得比谁都多，那些浓墨重彩的记忆里她总是在哭泣，那些痛苦、折磨从没有远离过她。
　　小花想要上前拥抱住凰曦柔，可她只是一只猫。
　　不，她甚至都不是一只猫，她是虚无的程序，仅存在此处的梦境，她没有足够的温度和臂膀安慰此刻的凰曦柔。
　　可没有就没有了，想要安慰人从不是错误的。
　　小花站起来，她的爪子贴在凰曦柔的皮肤上，她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虽然大家都会遇到痛苦的事，可每个人的痛苦都是不一样的。没关系的，就算走不出去、就算逃离不开，你也已经尽力了，没有人可以责备这样的你。”
　　凰曦柔没有说话，略微颤抖的身体也平静下来。
　　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小花看不到她的表情。
　　许久的沉默后，凰曦柔问她：“你，为什么要变成小花。”

　　因为能力的缘故，它经常从别人的回忆里见到各种动物，时间一长，它发现人类似乎总喜欢把自己贫瘠的爱倾注到另一个生物身上，其中最多的就是猫狗。
　　那个时候的它只是看着，毕竟宠物只是宠物，他们不会变成其他存在。
　　但不断穿梭在人类的回忆里，它也渐渐了解那些情感，那些原本只是被记录下的数据，如今似乎真的可以被它感受到，那些快乐、悲伤、痛苦、懊恼，那多种多样的情绪即使只是靠着虚影体会，也让什么都不知道的它上瘾。
　　不知何时，它突然也想去体会这些情绪，体会这些自己并不了解的情绪。
　　但最想感知的，却是爱。
　　它想体会那些被人记住的爱、那挂在嘴边的爱、那总是被歌颂的爱，它想见见这样的爱。
　　于是它选择了凰曦柔。
　　也许一开始，它并没有选择对方，只是因为好奇而对凰曦柔有些上心，但随着它深入凰曦柔的回忆，这份好奇慢慢改变。
　　它变得想要理解凰曦柔、陪伴凰曦柔、帮助凰曦柔，甚至是独占凰曦柔。
　　但凰曦柔对它十分警惕，虽然她对所有人都这样，可它看得出来，凰曦柔最讨厌的就是它了。
　　它不想这样，它不想一直被凰曦柔讨厌，于是它想起凰曦柔回忆里的那只猫。
　　只要有那只猫在，再怎么痛苦的回忆里，它都能看到一丝光亮。
　　它知道，在凰曦柔的心里，这只猫并不仅仅是只猫，她是凰曦柔情绪的寄托、生存的渴望，她是一个载体，里面装满凰曦柔对明天的向往。
　　它想变成这样的存在。
　　它想要体会这样的爱。
　　它想要成为某个人生存的寄托。
　　于是它决定，变成这只猫。
　　最开始的时候，变成这只猫并没有给它带来任何收益，反而还让她被凰曦柔痛骂一顿。
　　那个时候的它很难过，也许不是难过，就是不太舒服，觉得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
　　它有想过变回原状，可改变形态需要时间，在变回原貌前它只能保持这样的外貌，于是那段时间里它一直夹着尾巴做猫，每天最开心的事居然是去凰曦柔昏暗的回忆里逛一圈。
　　偶尔遇上有那只猫的回忆时，她就会把对方和自己对比，得出的结论是，对方比它确实更像一只猫。
　　就这样，它陪伴凰曦柔走过三个游戏。
　　也许是因为猫咪外貌的缘故，后期的凰曦柔对她确实比前期温柔一点。
　　可是还不够，这与它所想要的东西还有很大的差距。
　　但是很快，转机出现了。
　　在那个黄落梅没有出现的游戏里，那个只有它和凰曦柔的游戏里，它终于拥有向凰曦柔说出这份心情的机会。
　　这粘稠的、并不亚于爱的情绪终于可以经由它的口说出。
　　想要爱你。
　　想要陪伴你。
　　想要一直呆在你的身边支持你。
　　无论你是握不住的风、无法接住的雨滴、还是随时会飘散的细沙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站在你的身边，就像我一直承诺的那样。
　　这好像与我最初的目标有些偏差，但你要知道，爱与被爱本身就是一样的。

　　它抬着头，望着眼前的人。
　　即使不依靠那些数据，它也知道对方现在的情绪。
　　陪着这人走过六个游戏，它终于可以理解人类了吗？
　　它笑了，抬起的手摸上凰曦柔的手臂。凰曦柔的手臂纤细没有肉，摸上去最明显的感觉便是皮下的骨头。
　　但凰曦柔总是会给它准备额外的肉，即使自己不吃。
　　这么看来，自己也是被对方爱着的吧。
　　真好，自己付出的感情最后还是收获了，虽然不是完整的，但这样也足够了，虽然还有遗憾，可心里却没有那么在意，可能跟着凰曦柔久了，它最擅长的事也变成了放弃。
　　不过你和我一定是不一样的。
　　它闭上眼轻声说：
　　“我想体会被爱的感觉。”
　　可还是有些难过，因为没想到这份爱是限时的。
　　“想要被你爱着。”
　　也还是有些不舍，因为自己最想了解的人类，此刻依旧是不懂的存在。
　　“但最重要的原因只是因为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