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德瑞拉”》凰曦柔

45、第 45 章

　　这世上总有你力所不能及之事。
　　它可以是好好活着，也可以是了无牵挂，潇洒死去。
　　它可以是帮助他人的心，也可以是保护自己的心。
　　但对于凰曦柔来说，她力所不能及的事，便是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
　　想要成为更好的自己需要什么呢？
　　凰曦柔碌碌无为的好几年，基本上都拿来思考这件事。
　　她意识到自己需要学习更多的知识，告别过去没有进展的自己，还要带着希望活在明天。
　　这是基础，却是她无法做到的开端。
　　因为吃药，她的记忆力大大下降，有的时候刚写在笔记本上的东西，下一秒就会忘掉。
　　因为疾病，她无法做到正确地认知自己，下意识打压自己活下去的意志早已成为常态，这让她对明天从来没有希望。
　　因为自己，她没法忘记以前的错事，每当心情稍微有些起色的时候，那些事就会像是往日的幽灵一般悄悄到来。
　　这个时候她就会想。
　　如果我没有生病就好了。
　　如果我没有变成这样就好了。
　　如果，如果...
　　她有无数个如果，却没有向前迈进的任何一步。
　　家里人总说，你好好休息、早睡早起、多晒太阳自然而然就会好起来。
　　但她总是会熬夜。今天熬一小会，明天熬一小会，下一次熬夜的时候就会看到太阳升起的样子。
　　她也想过好好休息，可是躺在床上的时候又总会想东想西。即使是什么都不想的夜晚，她也会白白在床上躺上好几个小时。等早班的母亲起床上班的时候，她才会注意到，啊，原来自己又没睡着。
　　“我当然知道想要变好需要些什么。”她想。
　　需要我努力；需要我少熬夜；需要我抛弃所有的不良习惯。
　　“可是好难好难。”她也会这么想。
　　努力没有起色的时候她会哭。
　　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她也会哭。
　　不良习惯再次回到身上的时候她还会哭。
　　她一直在哭，眼泪总是止不住地向外流。
　　她哭自己看不到希望的明天；哭自己有意无意地沉沦，但最后她哭的，其实是小时候对未来满怀憧憬的自己。
　　希望可以快快长大；想要成为一个医生；希望自己能读上好的大学。
　　那些小时候金光闪闪的梦想，却在成年以前被自己亲手打碎。
　　好痛苦，好痛苦。
　　无法长大的每一天都在自我打压的痛苦；无法忘怀的梦想总会在深夜悄悄到来的痛苦；无法看到的明天会成为今天不愿继续的痛苦。
　　好痛苦，好痛苦。
　　活下去的每一天都好痛苦。
　　可是最痛苦的，永远是身边至亲之人望向自己的双眸。
　　在自己不曾长大的日子里，他们成长、变老，但那双眼睛却总是温柔地看着她。
　　也许是对病患的特殊待遇，也许是生病带来的唯一好处，那些以往难以注意到的温柔，总会不加掩饰地展露。
　　但看着的，却是现在一事无成的自己。
　　为什么不能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以前的我；为什么不能在事情无法挽回前，意识到自己的崩溃；为什么总是要在自己决心离开的时候，这样望着她。
　　可是真正的为什么却从来只有一个。
　　“为什么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
　　凰曦柔被惊醒，她喘着气从床上坐起来。

　　黄落梅跟着凰曦柔跑了一段路就跑不动了。
　　她停在路边喘着气，眼睛还在朝前看，等视线里没有凰曦柔的背影时，她才收回目光，蹲在路边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
　　其实按照常理来讲，凰曦柔的体力应该远没有自己好。且不说别的，就拿之前她们打水的那件事来说，凰曦柔表现得就不像一个很有体力的人。
　　黄落梅有些蹲不稳，她左右瞧，没找到离自己近的椅子，就一屁股坐在地面上。
　　其实她说那些话，并不是为了让凰曦柔这么激动，她就是单纯想问问她，问问她的愿望、问问她的动机。
　　甚至在问这些以前，她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想着要是凰曦柔的愿望还是没有改变，自己也不要把自己的希望强加在对方身上。
　　只是她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她没有想到凰曦柔会避而不谈，甚至为了逃避这个问题不管不顾地向前跑。
　　要是很久以前，凰曦柔曾这样努力向前跑过，她可能会觉得她在成长。
　　可是，她是在今天看到了这样的凰曦柔。这样不管不顾向前跑的凰曦柔，竟然只是为了逃避一个问题，一个她应该有答案的问题。
　　黄落梅不再喘了，她毕竟跑得不是很久，追不上凰曦柔以后也没有努力去追，所以体力并没有消耗那么多。
　　她站起身拍拍自己裤子上的灰尘，脑子里还是在想凰曦柔。
　　虽然她总是说自己最了解凰曦柔，可是她心里明白，自己也是最不了解对方的人。她们之间间隔了好几年，好不容易再次遇到的时候，对方已经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模样了。
　　她其实是难过的，难过凰曦柔没法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可她也是开心的，因为循规蹈矩的凰曦柔，最后终于开始直视自己。
　　可是情绪兜兜转转，最后她还是会悲伤的想，为什么这样的痛苦最终会降临在你的身上。
　　为什么还没长大的你，最先学会的，竟是直面自己无法缓解的痛苦。
　　黄落梅叹口气。
　　她这几天似乎总是叹气，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往日自己的精气神。虽然凰曦柔是那样坏的凰曦柔，但她还是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对方的依靠，一个真真正正的依靠。

　　在外面徘徊一段时间后，黄落梅回到了旅馆。她在前台要了一壶茶水，拿到茶水后上楼，敲敲凰曦柔的房门。
　　里面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声音。她伸手握上门把手轻轻下压，只听咔嚓一声，门锁便被她解开。她推开门，朝里面看。
　　门内，凰曦柔趴在桌子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走上前戳戳凰曦柔的肩，见对方没醒又转到一旁，戳戳她的脸颊。
　　凰曦柔趴得时间似乎有点久，脸上隐约可见一些红痕。她皱着眉，像是做了噩梦。
　　黄落梅伸手揉揉她的眉心，又放下手中的水壶抬手抱抱对方。
　　但凰曦柔还是皱着眉，脸色没有一点好转。
　　没有办法，黄落梅只能去做别的事。
　　她把视线移到桌面的茶壶上，拿起来晃晃，发现里面并没有水。
　　桌子上还放着一个摆好的茶杯，它离凰曦柔不是很远，看起来凰曦柔睡着前，还是有尝试去接水喝的。
　　随后她在凰曦柔屋子里转了一圈，翻出对方藏在床底下的书。
　　这些书稀奇古怪，什么都有。她把这些书取出来后，又在床底下翻翻，见没有更多东西后才走回到桌子前。
　　她抱起睡在桌子上的凰曦柔，把她放到床上，脱掉她的鞋又替她盖好被子。
　　做完这些后她随手拿起一本掏出来的书，坐在桌旁阅读着。

　　凰曦柔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黄落梅坐在屋子里。
　　她点了一枚蜡烛，现在正靠在蜡烛旁看书。
　　外面天已经黑了。她眼神不太好，昏暗中看不清书的封皮，但她记得自己买回来的几本书里，没一本是能拿出来见人的。
　　她想说话，但嗓子有点疼，只能发出咳嗽的声音。
　　听到咳嗽声的黄落梅放下书，她拿起一旁准备的茶杯走过来说：“喝点水吧，你跑得那么快，屋子里又没水，现在一定很渴吧。”
　　凰曦柔恶狠狠盯着黄落梅，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茶杯。
　　茶杯里的水是温热的，她没有犹豫，仰头一口喝完了全部。
　　“你不怕我下毒吗？”黄落梅把椅子搬过来，坐在床边问。
　　“你下了？”
　　黄落梅摇摇头。
　　“那不就得了。”
　　凰曦柔低下头找自己的鞋子，打算下床倒点水喝。
　　黄落梅注意到她的动作，连忙接过对方的茶杯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你干嘛。”凰曦柔坐在床上，她没有接过对方递来的水，只是直视黄罗梅的双眸问。
　　“我就是觉得，毕竟是我不管不顾问了那样的问题，导致你变成这样。就是说，我觉得我也有责任照顾你...”黄落梅和凰曦柔对视，越说她声音越小，最后她移开双眼不再看凰曦柔的眼睛。
　　“这又不怪你。”凰曦柔总算摸到自己的鞋子了。
　　她用脚把鞋子勾过来，套上，然后站起身说：“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走到桌子前，拿起一个新的茶杯重新倒上水。
　　第二杯水下肚后，她心情也好了不少，于是她搬来另一个椅子坐在桌子旁问：“你一直都在我屋子里吗？”
　　她说着顺手拿起一旁的书，书已经看了大半，她读了几行，发现读不懂就放下书转而看着黄落梅。
　　黄落梅点点头，她坐在椅子上，捧着自己倒满水的茶杯说：“差不多吧，反正等了很久。”
　　“谢谢。”
　　“啊...”
　　凰曦柔翻个白眼说：“谢谢你准备的水，我本来还想着休息好后自己下去拿的，你这么做倒是节省我的时间了。”
　　“没关系，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好，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下一个问题是，你怎么开的门。”
　　“我拜托下面的服务员开的。”她看凰曦柔的表情实在不像相信自己的样子，就说：“你要是不放心，可以下去问问的。”
　　“好，那就当是这样的吧。”凰曦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捧着那杯水思考许久，最后开口说道：“最后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要回来照顾我。在你问我那些问题的时候，你心里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