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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等李雾终于带了个名医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不在问诊时间不要紧,反正他现在又不缺钱,用银子去敲门总能敲开的。
      只是回来时仍防了一手,硬是带着大夫兜了好几圈,确认无人跟踪才进了门。
      一进屋,就见李东方还老老实实地坐在脚踏上,身上裹着那一圈棉被,看上去是根本没动过。眼睛倒是阖着的,也不知人是睡了还是昏了。
      “喂,醒醒,大夫来了。”
      无人应答。
      李雾叹了口气,走上去轻轻拍了一下那人,就眼看着他无知无觉地往前一栽,赶紧一把揽住。
      “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李雾皱着眉,费力地李东方把往床上搬。那边郎中和随侍的药童见病人已是昏迷不醒,赶紧帮着李雾将人扶着躺好,开始诊脉。
      李雾看着小老头儿的眉头越皱越紧,也不敢打扰,只能安静地在一旁候着。
      郎中摸完了李东方一只手的脉,又去摸另一只,接着解了他前胸的衣服,细细查看了那两道还未彻底痊愈的伤。过了半晌,郎中才叹道:“真是奇也怪哉……常人若是受了像他这么重的伤,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他居然还能一直坚持到现在,实属难得。”
      李雾腹诽道:寻常人若是如他一般成天挨刀子,又何止是一命呜呼?怕不是在阎王殿前都能混个脸熟了。但这种话于外人面前不好说出口,只好压下不谈,转问道:“可还能救?”
      郎中捋了捋山羊胡,思索道:“今日躺在这里的如果换了旁人,只怕回天乏术。可他既然能挺着这样重的伤活到现在,必是求生意识极强。再加上之前应是在伤处用过一些上好的伤药,这才减缓了伤口恶化。不过今夜他淋了大雨,怕是不久便会起高热,到时又会增些变数。老夫不才,但还愿尽力一试。”
      李雾拱手道:“先生医术高超,在应天府无人不知。您只管放心医治,若是需要什么,尽可吩咐在下。我知他伤重难医,即便……”李雾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也是他命该如此,我不会怪罪先生的。”
      “好,那老夫先为他上药施针。”
      李雾怕影响先生诊疗,只好站在不远处看那一老一少忙碌。回想起之前那人的大雨里的癫狂模样,莫名心烦更甚。
      他一边踱步,一边试图理清现在的情况。有的疑问怕是只有等李东方醒来才能问清楚,比如当日他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难道他仍然对自己有所图?
      其二,这京城怕是待不久了。本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就有将火器迅速脱手、离开应天的想法。毕竟曾经接近了太多秘密,他深怕哪天龙椅上那位一个不高兴就派人灭了自己的口,早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才是上上策。不论李东方出现在这里是出于何种目的,他都是曾被当今的真龙天子指名道姓判了死罪的人,因此李东方要尽快离开,自己这个救他的人也应早日撤离。

      眼见着天光已经大亮,几乎一夜未睡的李雾估摸着自己这会儿肯定是再也睡不着了,便和郎中打了一声招呼去买早点。趁机又在附近转了好几圈,确认四周并无任何异样的人才稍稍安了心。
      待他拎了包子回来,正遇上那小童出门。原是李东方起了高热,郎中便开了方子遣他回医馆再带一些药回来。
      李雾看李东方躺在藏青色的被子里,嘴唇烧得红艳,衬得一张脸更显惨白。此刻因着呼吸不畅,胸口一起一伏地喘,虽然还未脱离危险,但比起之前的模样至少瞧着有了些生气儿。
      药童既然不在,李雾也顾不上肚子饿,赶紧帮着打下手:搽酒、拭汗、喂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李东方病得糊涂了,人倒是少见地乖顺,配合得很。
      等郎中终于舒出一口长气,已是过了正午。那边小童刚把药煎好,正呼呼地吹着热气。这厢郎中递给李雾几个小瓶子,仔细嘱咐他如何用药。李雾也不认识字,只好看着瓶子硬记:红的矮胖罐子外敷伤处,每日一换;白的瓶子早晚内服两粒;若今日内热度还是不退,便给他喂一粒淡青色罐子,再速速去找郎中救命……
      小老儿半刻没停地忙了这许久,已是困顿不堪。李雾连忙又加了不少赏钱,将先生直送出巷子口,一再叮嘱药童帮先生叫辆马车回去。
      他自己也是倦得很,回到院子里用冷水随便扑了下脸,进屋拿起药碗坐到床边:“李东方,吃药了。”
      躺在床上的李东方眉头微皱,眼睛尚睁不开,人却摸爬着就要起来。他烧热还未退,整个人疲惫至极,只是因为身体难受才睡不实,一唤便醒。
      李雾看他那吃力的模样,忽然心有不忍,认命道:“得得得,人家先生好不容易帮你上好了药,你可别乱动了。送佛送到西……我喂你就是。”
      李东方这会儿倒像是聋了一般,执意撑起了上身,把李雾拿着勺子的手拨开,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本来以为让这人吃药会费劲得很,李雾还想借机挖苦挖苦他,谁知道他这么干脆,惹得李雾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只好斜了他一眼小声骂道:“倔种。”
      可毕竟是硬撑,等李东方躺回去的时候终是脱了力,肩膀砸在床板上“梆”的一声闷响,人也一下子喘得更加厉害。
      李雾给他重新盖好被子,讥讽道:“你说你是何必呢?自讨苦吃。”
      李东方皱眉闭眼,也不理他,等倒过气来才轻飘飘地发问:“为什么救我?”
      李雾反问:“怎么,救人还需要理由不成?”
      “我以为你会更想亲手杀了我,或者至少是亲眼看着我断气。”
      李雾把碗往桌子上重重一磕,大声道:“老子为了救你,一晚上觉都没睡,腿也快跑断了!你醒来就和我说这个?”
      “……你就不怕,把我救活了,就再也没机会找我算账了?”
      “人当然是活着才能算账,跟死人是算不了的。”李雾大口啃着早就凉透的包子,口齿不清地回。
      李东方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望着天花板喃喃道:“你这人还真是怪得很。”
      李雾吃得有些噎着了,正咕咚咕咚地灌水,没听清他说的话:“你说我这人什么?”
      “……没什么。”李东方双眼一阖,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李雾怕他这就要睡,赶紧叫住:“你再撑一会儿,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你是想问,我当日是怎么逃出来的?”
      “不错。”
      李东方轻笑:“袁忠道和张俊清惯用的那一条密道,可不止一个入口。虽然其他的并不适合人行走,但总有法子能通过的。”
      李雾机敏,思索片刻便有了眉目:“你是说,皇宫的排水沟?”
      “那日大殿失火,一片混乱,即便一处排水口塌了也不会惹人怀疑。而排水沟直通地下河道,找到了河道,自然也就有了出口。”
      李雾听他说得轻松,但也心知那水沟必是幽暗窄小,寻常人只怕连钻进去的胆量都没,可他居然还能拖着重伤之躯从里面爬出来……一想到此,不由得暗暗咂舌。
      “你应该还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吧?”
      李雾点头。
      “我逃出来后,用随身带的药简单处理了下伤,然后一直躲在应天府里。”
      李雾惊得直接跳了起来:“合着这么久,你就没离开过应天?!”
      李东方则笑得不以为然:“袁忠道假扮小皇帝自焚,燕王带兵进城。这大事一件接着一件,整个应天府上下人心惶惶,没人会有心思去管陌生人的事,自然最适合乔装藏匿。更何况,这和我当年孤身一人潜入北元刺探军情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说到最后,李东方言语里又带上了几分昔日的傲气。
      “然后你就悄悄找到了我这里?”
      “你倒是聪明,还知道换个方便逃跑的宅子。”
      “为什么来找我?”
      这次李东方沉默了半晌才道:“我说过了,我是来找死的。”

      “那日我虽逃了出来,却也知道天大地大,再无我容身之处。既然活着已经没了意义——当然,我知道我也活不久了,所以便想起了你这克星……想来认命。”说到这里,李东方停顿了下,长叹了一声才补充道:“若是舒棠还没走……我死前必然是会去找她的。纵然她对我有恨,但至少也会帮我收个尸。”
      “所以,你是在赌我就算眼看着你咽气,也不会让你曝尸荒野?”
      李东方不说话,抿着唇算是默认了。
      李雾“哼”了一声,一边把昨夜被大雨淋了、现下还发潮的衣服架到炭盆上去烘,一边不满地开口道:“既然都逃出来了,又干什么想死?你说活着没意义就不活啦?留着一条命在,干什么不好?”
      李东方不答。
      李雾倒是没指望他会回应,继续道:“你之前还说我别扭,我看你这人才别扭得紧。一边循着本能要活,一边心里又求着死。”
      “你不懂!你没被亲近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过!”刚才还平静的人突然怒吼出声。因着病中,吼声嘶哑不堪,听着倒是满腔的悲愤。这一下又牵动了他的伤势,惹得他止不住地咳,咳得身子都蜷了起来,眼眶发红。
      李雾倒了一杯水,递到李东方嘴边缓缓喂着他喝下,叹道:“为着别人就想求死,那就不能单纯为了自己活着?”
      咳声逐渐平复下来的李东方慢慢躺了回去,把身子转向另一侧,不再看他。
      “你啊,忘了那些任务、执念和虚名吧。郎中说了,今天你这烧若是退了,便是没有性命之忧了。老天爷既然留你一命,就是要重新给你一次机会。赎罪也好,还是继续折磨自己也罢,这次的选择权可都在你自己手里。以后想怎么活,要看你自己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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