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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番外一·一坛醋 ...

  •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李东方坐在船舱里,拉着胡琴悠悠地唱着。
      他这边一副静好的样子,倒是显得对面的人像猴一样毛躁。
      “怎么还不到啊?”李雾往窗外探出脑袋,望了半晌又高喊一声,“船家,还要多久啊?”
      撑船的老汉笑笑:“小哥莫急,这船顺流而下,快得很咧。再有半个时辰,就差不多能到地方喽。”
      李雾叹了口气,怏怏地坐回来。
      “都到这里了,你急什么。来再吃一块点心,喝口茶。”
      李东方给他递了一块桃花糕,倒了杯茶,又继续摆弄起了胡琴,轻声哼唱起来。
      老汉听他曲调悠然,又不似江南的婉约,笑着问道:“拉琴的这位侠士,应当不是我们本地人吧?”
      李东方答:“我虽生在应天,但自小就常年在北方行走。”
      “那就怪不得喽,您听上去可不及这位小哥思乡啊。”
      李东方睨着身侧垂头丧气啃糕点的人笑了:“他离了应天府两年,是有些想家了。”
      老汉又随口问他:“您这也是少小离家,不知如今高堂何在啊?”
      李东方手下一顿,呷了一口茶:“早在二十多年前,我爹娘就一起死了。”
      老汉一听,忙连声道歉:“哎呦……对不住,问到您伤心事了。”
      李东方垂了眼眸:“无妨,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老汉用力一撑杆,叹道:“这世道,还是颠沛流离的多,能像现在过几天安稳日子可不容易哟……”
      “是啊。”李东方淡淡地答。
      李雾在一旁听着,没有多话。
      这是属于李东方的过去,他虽然只知道一星半点,但一直自觉地不去触碰。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过去的秘密,他和李东方在这一点上还是很有默契。那人不说,他就不问。
      他和李东方在外漂泊了近两年,这次是为着三儿的及笄日子才赶回来的。去年三儿过生辰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在西南边陲,偶遇了舒棠。她现在在那边带了一群姑娘,整日劫富济贫,和占山为王也差不多了,忙得不亦乐乎。舒棠见他俩同行,也只是惊讶了一瞬,更多的是乐于见到李东方如今的模样,也没再和李雾提起那些风月往事,只是一笑而过了。在这种事上,她确实是不会追溺于过去的。
      那会儿他俩正为舒棠解决燃眉之急,收到陆铮书信之时已经晚了,加上被事情绊着走不开,只好精心准备了礼物以做赔礼。虽然小丫头信里说着没关系,但李雾生怕她是装出来的,这次才格外重视。
      因着怕惹那位生疑,所以他俩也不方便进应天城里,便趁着陆铮休沐的时候约在了城外不远的一处渡口会面,到时再一起转去附近的临仙镇上小聚。
      李雾实在猜不出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会喜欢什么,干脆把看着顺眼的衣服饰品都打包上,装了满满一木箱。另外还有一根簪子和一块玉佩,是他托沈老板找高手匠人定制的——这两年明面上一直都是老沈帮他打理买卖,他只在后面出谋划策,再直接抽成给人家,回头自己只需要定期去银庄取银票,端的是安心做了个闲散人。
      李雾定的那根簪子用了金镶玉,簪头选的是自然流畅的云纹,金为勾线,白玉石做底,整体上古朴却又不失灵动,是用来给三儿及笄时盘发的。而玉佩用的料子更难得,是他和李东方在北境淘的一块上好的和田玉。虽然不大,但是梨花白的成色,白而温润,在外已是价值不菲。玉佩正面他请人精雕了一幅月中桂子图,对应的是背面用飘逸隽秀的隶书刻着的两个字、也是他俩给三儿起的大名:好秋。
      这名字是李东方逐个列出来、李雾最后在两页纸中选定的。小丫头虽然聪明伶俐、懂事体贴,但其实性子古灵精怪得很,这两年可把陆铮这个毫无和弟弟妹妹相处经验的老实人折腾得够呛。李东方早就说她性子野,倒真是没说错。
      ——也是,要没点儿胆气,当年她也不会自己逃出来。
      听李东方说这两个字是取自“天凉好个秋”,李雾几乎是立刻便敲定了,说要用这名字把她的闹劲儿压一压。
      李东方则是给三儿准备了一对儿短刃,还有一份刀谱,一本诗册。之前他就答应了小丫头,下次见面时若是她书念得好了便要教她功夫。这对短刃虽然不是什么名家作品,但给三儿做初学练手之用倒也刚刚好。而刀谱和诗册,都是李东方亲自写的画的,不知耗了多少个夜晚才最终成册。
      这次他俩除了要和陆铮一起为三儿庆祝及笄,也是来接小丫头出去游玩一圈。孩子年岁长了,又是个好动的性子,早就在信中嚷着要和他们一起闯荡江湖,这次才想趁着夏初时节带她出来逛上两个月。而李东方也是怕在一起的时间有限,来不及教她许多,才准备了这几样东西。
      李雾吃得噎了,就再去喝一口茶。小小一块桃花糕,因着甜腻,倒是让他吃了许久,权当做打发时间。
      一块吃完,李东方又递给了他第二块。
      李雾一口咬下去才想起来:“我不会把给三儿留的点心都吃光了吧?”
      “要给三儿的都单独包好了,这些是专门给你打牙祭的。”李东方无奈道,“猜你嘴上闲不住。”
      李雾听还有剩,便安心地继续吃,终于在第二块桃花糕下肚之后听得船家在那边喊:“小哥,已经能看到渡口喽。”
      李雾忙探了半个身子出去,果见远处若隐若现地泊了几只船,岸上又好像停了个马车。他眯着眼仔细分辨了下马车旁站着的两个人,一下子乐了出来:“好像是陆铮和三儿哎!”说完就出了船舱,站起来对着远方猛挥手。
      李东方收好了琴,也跟出来站在他身侧,远远就见着一个单薄的身影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往这边跑,明明穿着长裙子,脚下却是飞快。
      李雾笑着喊:“三儿你慢点儿!当心摔了!”
      等小丫头跑得近了,才把手拢在嘴边冲他们两个喊:“大伯二叔,你们两个怎么在外面逛了这么久啊!”
      李东方笑着应道:“因为你二叔贪玩,去哪儿都觉得新奇有趣,到了就不想走。”
      李雾回身给了他一手肘:“胡说八道什么呢。”
      三儿在岸上哼了哼:“你们出去那么久都不带我,是不是只顾着自己开心、早把我忘了?”
      “之前不是怕你跟着我们吃苦受罪嘛,而且这次回来就是专门陪你的,怎么样?”
      “那还差不多!”三儿听到这句才高兴起来。
      后面便是李雾站在船上问小丫头的课业,三儿在岸上边走边答。小丫头话里话外总是带着几分骄傲和炫耀,只差把“快夸我”三个字写在了脸上。李雾看得一清二楚,但就是偏偏不说出口,见她急得不行,暗暗觉得好笑。
      李东方在一旁看他逗孩子逗得正高兴,也不戳破。
      到最后李雾看三儿急得脸都红了,才憋着笑、状似不经意地评价了一句:“我们家三儿真厉害啊,不错不错。”
      小丫头这才心满意足地笑起来,然后还追问一句:“这就没啦?”
      李雾又故意反问回去:“那还有什么啊?”
      等老汉把船停稳了,那边的一大一小还在饶有兴致地打嘴仗。李东方和一直站在马车旁的陆铮一点头,也算是打过招呼了,矮身进了船舱去拿行李。
      陆铮见他一转身就搬了个木箱出来,李雾也没有去帮忙的意思,只好自己跳下来去搭把手。李东方也不和他客气,一样样往外搬,再让陆铮抱上岸去。
      等他俩把行李都装上了马车,李雾那边才和三儿闹完,走过来和陆铮打招呼:“好久不见啦。”
      陆铮正喘着,看李雾笑得眼睛发亮,也跟着打趣道:“你这是搬家呢么?”
      “什么搬家,我俩哪儿有这么多行李,基本都是给三儿的东西。事先说好啊,可没你的份儿,你眼馋也没用。”
      “谁眼馋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陆铮笑着锤了李雾一拳,吸了吸鼻子,上去给了他一个拥抱,“好久不见……还有,欢迎回来。”
      李雾又给了撑船的老汉一点银子做赏钱,欢欢喜喜地作别,只在上岸时回头望了望远处应天城的轮廓,刚才还明媚的笑容黯了下去。
      李东方站在他身侧,淡淡道:“你若是想回去看看,方法多得很。”
      “不必了,”李雾浅笑着摇头,“那地方还让我挂念的人都在这儿了,看与不看……没什么分别。”他转而又去问李东方:“你呢?就不想再进去看看吗?”
      李东方失笑“呵”了一声:“我就更不必了,那里面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了。”
      李雾拉着三儿上了马车,因着大包小裹占了快半个车厢、挤不下第三个人,他坐在里面和三儿聊得开心,一帘之外只留下李东方和陆铮驾车。他俩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少了李雾的调剂,更是显得有几分尴尬。
      最后还是李东方先打破了沉默:“这两年,应天的一切都好?”
      “都还好。皇……那位确实有手腕,整顿肃清了一番,现在朝中上下政通人和,倒是一派好气象。”
      李东方从腰间解了酒壶,浅笑着喝了一口,没有答话。
      陆铮自觉一张口就把天聊死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两年来,隔着李雾的书信,他对李东方的印象也改善不少,终是不像以往那样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
      他听着身后的笑闹声,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他在外……真的一直过得挺好?”
      “他本就是个凡事都往好处想的性子,离了如履薄冰的环境,自然轻松许多。”
      陆铮沉闷半晌,轻声叹道:“到底是我拖累了他。”
      李东方拿着酒壶的手一顿,看了他一眼:“把这副哭丧的模样收一收吧,他可听不得你说这些。很多事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也不需要过多在意。”
      陆铮揉了一把脸,调整了一下呼吸。他又仔细打量了下眼前这个人,感慨道:“我原来以为是他在信里讲得有偏差,不想你确实是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我也不例外。不过,有一些也不会变,”李东方嘴角一勾,“比如,我现在还是不太喜欢你。”
      陆铮怔了一下,随即破涕而笑,回敬道:“彼此彼此。”

      ————————————————————

      等马车进了临仙镇,还不到正午。因为陆铮只休沐一天,和大家一起用过饭后还要赶在应天府关城门前回去,所以今晚倒是不会留宿。李雾进了客栈,叫住了掌柜的随口道:“来两间房。”
      在一旁的陆铮听了,哪里知道李雾是把他自己和李东方算做了一间,还以为这人把三儿给忘了,疑惑地看了过去:“三儿也要住下来的啊?”
      李雾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忙改口道:“算错了……三间,要三间房。”
      李东方看着窗外的流水,只装作没听见,嘴角却不自觉地扬着。
      因为木箱里装的都是预备给三儿的东西,所以李雾让小二直接把箱子搬进了三儿的房里,又让她去挑有没有喜欢的衣服,换上了好去吃饭。
      那块玉佩和簪子倒是还在李雾自己手里,打算晚一些再给她。
      三儿出于新奇,开箱子看了半天,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穿着刚才那套出了房门。她用手指绞了绞发辫,嗫嚅道:“三叔帮我买的这一身挺好的……我还是就穿这一套吧。”然后又拿起一对儿缀了朱红色玉石的小钗,小声问李雾:“二叔,你看这个和我这套裙子配不配?”
      李雾帮她把小钗戴在发髻上,又拉着她转了两圈:“我看挺不错的,正好衬你袄裙上绣的小红果子。”
      三儿听了他的夸赞,耳根悄悄红了:“是山桐子,我特意选的图案。”说完又跳去给李东方和陆铮去炫耀自己头上的新发钗。
      李雾回房从行李里找出自己为着今日好不容易才一路带来的一坛踏云飞。这是他俩今年再路过骅阳镇的时候,他特意去找红霖买的。那时红霖看着李东方和他笑道:“你身旁的这位可是与从前不同了。以前他笑起来也像是要刀人的,现在看着随和多了。”
      他看着正与三儿打趣的李东方心想,又何止是随和多了呢。
      一行人出了客栈,就奔着镇子上最大的酒楼去。李东方还掮了个小包袱,里面装了他和李雾要给三儿的那些东西。小丫头正因出门兴奋着,拉着陆铮跑在前头,倒是没注意。
      临仙镇毕竟挨着应天府,镇子上来往的行人多,所以繁华得很,酒楼也是像模像样的。他们要了一个临水的二楼雅间,李雾做主点了一桌菜,其他几个人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一坐下来,三儿就开始问个不停。她虽然跟在李雾和李东方的身边不长,但心里对他们亲得很。陆铮平日是个嘴笨的,所以难得她在李雾面前可以聊得畅快。加上快两年未见,她想问李雾和李东方的事情自然是多,连用菜都很难堵上她的小嘴。
      今日聚到一起说是为三儿庆祝及笄,可这三个大男人里除了陆铮之外,余下的两个成年之时都在忙着求生存,自个儿都未正经体验过什么成年礼。加上他们身份尴尬,什么及笄礼节也顾不上,只能一切从简。好在三儿吃得开心,那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待四个人在说说笑笑中吃得差不多了,李东方才把自己背来的包裹拿上来。李雾本想摆到三儿跟前让她自己拆,可小丫头一下子花了眼,都不知道先看哪样好。
      还是李雾帮她把装着玉佩的盒子捡了,又示意她亲手拿出来:“当初你来得匆忙,大伯只随意给你起了个小名,说要等你及笄的时候再好好取名。‘好秋’这两个字是我和你大伯帮你选的,之前用信私下问过你三叔,他也同意,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三儿拿着玉佩,看到上面刻的字和图样,瞬间爱不释手:“喜欢!你们帮我取的名字肯定是好的,叫什么我都喜欢。”
      李雾又拿出装着簪子的盒子:“好在你还记得自己的生辰。今日是你及笄的日子,以后你可就是大姑娘了,再不许像从前一般调皮了。”
      三儿吐了吐舌头,笑着小声反驳道:“我哪有调皮。”
      “坐好了,让你大伯帮你把簪子戴上。”
      李东方站在三儿的身后把她的长发用备好的梳子梳顺了,挽了几挽,最后用那根金镶玉的簪子稳稳别住。这里没镜子,小丫头自己看不见,只能伸手摸着簪子问他们:“好看吗?”
      李雾嘴巧,自然给她捧场:“那当然,毕竟是我精挑细选的东西,配上我们家长得越来越标致的好秋,怎么会不好看?陆铮,你来帮她把玉佩戴上。”
      陆铮如梦初醒般,匆匆忙站起来,接过三儿手里的玉佩,给她戴在了颈上,笑道:“确实好看。”
      说着他又蹲下,从怀里掏出一对用布包好的玉镯。看着虽然有些旧了,但保存得很好。
      “这副镯子……送你。”陆铮笑了笑,“我可比不得你二叔有钱,但这是当初我娘留下的,至少也是个好物件,给你以后做嫁妆吧。”
      三儿听了倒是没敢接:“既然是三叔娘亲的东西,我拿着怕是不好吧……”
      “没事……没事。”陆铮只是笑着把手镯往三儿的手里放。
      “欸,他既然给你就拿着。”李雾帮了他一把,笑得狡黠,“不要白不要。”
      三儿这才点头接了过来,小心地戴在手腕上,脸上不知何时飞起了一抹红晕。
      李东方敲了敲那对短刃和刀谱诗册,笑道:“你们送的这些,倒显得我太无趣了一点。”
      三儿好奇道:“大伯拿的什么?”
      李雾帮他解释:“是你大伯亲手写的。他之前说要考校你的课业,还答应了要教你功夫,所以才画了刀谱写了诗册,另外还给你准备了一对短刀。”
      “真的?”三儿眼前一亮,“大伯果然说话算话!”
      李东方故意皱了皱眉:“就是不知道,这两个月你能不能坚持下来跟我学了。”
      “肯定能!三叔教了我好多基本功,我都有认真学的,是不是啊三叔?”
      陆铮拍拍她肩膀:“是,三儿……不,应该说是好秋,一直学的很用功的。”
      三儿回头嘻嘻一笑:“三叔想怎么叫都行,不用刻意改口的。”
      他们三个大男人在小丫头的事情上倒是默契得很,大概因为他们几个的童年多少都是乱七八糟的,如今便都想着要把最好的给这小丫头才行。
      李雾看贺礼送到位了,这才把那坛宝贝的踏云飞开了封,倒了四杯:“今天是我们好秋及笄的日子,我怕她喝不了烈酒,于是从北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这个背了回来。”
      三儿拿起一杯,正色道:“我能有今天,都是仰仗三位叔伯悉心照顾。这第一杯酒,好秋要敬你们。”说完她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又恭恭敬敬跪下冲他们拜了三拜。
      李雾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到后来眼眶不由得有点发热,赶紧去扶她:“起来起来……弄这么严肃做什么。”
      小丫头笑笑:“该有的礼数总要有的嘛。”
      李雾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跟你三叔在一起待久了,多少都和他一样变古板了。”
      陆铮听了自然不服气:“我怎么就古板了?”
      于是又换成了李雾和陆铮在一旁吵吵闹闹的,而三儿跑去磨着让李东方现在就教她怎么执刀。
      三儿年纪还小,又是初次饮酒,哪怕踏云飞度数不高他们也不敢让她多喝,于是剩下他们三个男人把那一坛酒喝了个干净。喝到最后,三儿突然拍着手跳起来,说想听大伯唱歌。
      李东方拗不过她,但是又没把胡琴带在手边,便随手用筷子敲着酒碗清唱: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曲听罢,三儿兴奋地直叫好:“这首词我知道,是东坡先生的《定风波》,三叔给我讲过!”
      李雾这段时间以来也跟着李东方学了不少诗词,权当做认字,灵机一动,忽然想出了个点子:“三儿,要不我俩来比比吧,怎么样?”
      “比什么?”
      “就比诗词!用你大伯写的那个诗册,随手翻一页,念这页上的其中一句,让对方答诗名或者词牌名,怎么样?我答错了就让你大伯喝一杯酒,你答错了就让你三叔喝一杯。”
      三儿知道李雾也是这两年才开始学的认字,和她水平差不太多,先回头看着陆铮犹豫了下,又一咬牙:“没问题!”
      “好,我去叫小二上酒。”
      李雾笑着出去,对着小二低声叮嘱道:“去拿两坛你们这儿的好酒来,可不要太烈的,度数低一些的就好。”
      过不多时,小二就把两坛酒拿了上来。李雾在陆铮和李东方面前各放了一坛,然后就坐下和三儿比试了起来。
      他学的其实并不如三儿多,只是李东方写诗册的时候他多半也在一旁看着,所以内容上能知道个大半。加上有意让小丫头开心,十几轮下来都是李雾这边输得多。
      反正他对李东方的酒量有数,知道这点酒在他喝来毫无压力,便放心大胆地胡闹。
      快一个时辰过去,李东方的酒坛彻底见了底。三儿看自己赢了,跳起来拉着陆铮的手。陆铮喝到兴起,加上和旧友重逢,也是久违地觉得畅快,少见地跟着小丫头一起疯。
      四个人笑着闹着,不知不觉已是近夕阳西下。陆铮看着日头,轻叹了一口气:“差不多了,我得赶回去了。”
      三儿这时候才有了要和陆铮分别的惶恐,毕竟和陆铮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快两年,如今要分开,自然是舍不得的。她也顾不上自己现在个子已经长到了陆铮的肩膀,今天又刚刚过了及笄,仍是像从前一样拉着他撒娇:“你不回去不好吗?你和我们在一起多开心呀,这次我们就一起走,好不好?”
      陆铮习惯性地帮她理了下鬓发:“现在还不行……等以后有合适的机会了,我再和你们一起走。”
      嬉笑了一整天的李雾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三儿的肩膀。
      他确实得了自由,但无形中也让陆铮被束缚在了此处,好在这两年还有三儿在他身边为他解闷。等再安稳几年,另寻机会为陆铮脱身吧,他想着。
      四人有点沉闷地回了客栈,不复方才的欢乐。行至门口的时候,三儿突然说了句“你们等等”,就飞快地跑上了楼。
      李雾不明所以,只紧紧抱了一下陆铮,叮嘱道:“回去以后,你一个人万事小心。我们也不远走,只在江南一带转转。等过两个月,三儿在外面玩够了,我就把她送回来。”
      陆铮笑了:“放心吧,现任的指挥使大人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我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过的。倒是你,在外面走累了不如就找个好地方定居吧。若是不愿意在应天待着,苏州、杭州一带也都很好。”
      李雾一撇嘴:“嗐,这么早就安稳下来干什么。我现在仍然觉得外面好看的好玩的太多了,还想再好好转转呢。”
      他话音刚落,三儿就抱着东西跑了回来。她这几步走得急,气喘吁吁地,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他们:“这个是给大伯的,这个是二叔的。都是我自己绣的,不太好……等以后把绣花练好了再给你们重新做。”
      李东方和李雾把东西拿到手里,拎起来一看,原是个香囊。给李东方的那个绣的是松树,李雾的则是青竹。仔细闻去,里面都装了应季的干花香草,淡淡的,并不让人觉着过甜过冲,反而凝神静气。
      最后一个香囊在三儿手里握了半天,她才小心翼翼地递给陆铮,说话也吞吞吐吐的:“这个……这个是给三叔的。”
      陆铮接过去,看清上面的图样后不自然地垂了垂眼眸。
      李雾凑上去一瞧,脱口而出:“这绣的是什么?蒹葭?”
      他这两个字一说出来,送香囊和拿香囊的人都红透了脸。
      三儿哪里敢说,这香囊本来是她留着给自己戴的,临时起意才决定送给陆铮。不想小女儿的心思被李雾一语道破,又羞又恼。
      李东方在旁边看着觉得好笑,望着天偷乐。
      陆铮手足都有点无措了,从小二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的时候差点一脚踩空,又故作镇定地回头嘱咐三儿:“跟着你大伯和二叔出门在外要听话,可不许耍小性子。”
      本来还在为分别而伤心的小姑娘听了这话眉头微蹙,带着鼻音跺脚道:“才不会。”
      “那,你好好的……你们都保重,我回去了。”话刚说完,陆铮就一夹马腹,走得头都不敢回。
      三儿跟着跑了几步,知道追不上,眼里已经闪了泪花。
      李雾站在后面,和陆铮挥手高喊了一句“再会啦”,又眯着眼摸了摸下巴,和李东方小声道:“老李,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俩有点奇怪……感觉咱们家三儿,喜欢上陆铮了。”
      李东方挑了挑眉。
      “而且啊,我看陆铮也有那么点意思。不然他送三儿那副手镯做什么啊?当娘的给儿子留女人用的手镯,那多半就是要传给儿媳妇的呀。”
      李东方其实心里已经有数了,但就是故意和他唱反调:“那万一就是他不想娶亲了呢?所以才把镯子送给了三儿。”
      李雾想了一下:“那也不对,要真是没那点心思,送镯子的时候他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干嘛呀,肯定有问题。还有这香囊……”
      李东方笑了,冲着那个夕阳里略有些瘦弱的背影一扬下巴:“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俩走到三儿身边,一个从怀里掏出帕子帮她擦眼泪,一个拍拍她的肩膀。小丫头一看有人顾着自己,好不容易才忍住的眼泪这会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两个大男人实在是不会哄女孩子,只能说着“好了好了”在一旁陪着她。等她哭声渐渐停了,李东方才状似无意地说:“陆铮也老大不小了,该帮他寻一门亲事了。”
      刚才还在哭的三儿瞬间就有点急了:“媒婆们有给他说了好多个的,但是都不好。”
      李雾假装看不出来,顺着李东方的话往下接:“哪里不好?你说说看,我帮他再筛选筛选。”
      三儿毕竟才刚刚十五岁,怎么比得上眼前这两个人精。她支支吾吾地,一开始还说的是什么“性格不好”“才学不好”,到后面连什么“个子不够高”“长得不够好看”都蹦出来了。
      李雾又忍不住发问:“你是和什么标准去比的呀?”
      这下子可是问到小丫头死穴了,这啊那的,挤了半天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他和李东方实在是憋笑憋得肚子痛,只好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唉,算了算了,没有合适的就再等等吧。万一陆铮以后又有自己看中了的人呢?”
      三儿低下去的脸又红了,两个人全当做没注意到。

      ————————————————————

      他们从正午一直断断续续吃到了夕阳西下,这会儿自是不太饿的。回了客栈,三人只随口要了两盘点心,坐在那儿边吃边闲聊。
      等填饱了肚子,两个人把三儿送回房安顿好,叮嘱她自己要锁好门,一旦遇到事就喊。反正李雾和李东方的房间就在她的一左一右,怎么也能听到。
      三儿刚关上门,李雾就觉得腕子一紧,被李东方扯着进了自己的卧房。

      (中间afd或者红白搜Shalor)

      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李雾一紧张,身子也是一僵,带得身后那人也跟着“嘶”了一声。
      他心里乱得很,正在犹豫要怎么办,就听门外的人喊:“二叔?二叔你在吗?”
      一听是三儿,李雾更急了,疯狂给李东方使眼色。
      不过李东方这个坏心眼的,这会儿倒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不出声了。
      毕竟三儿喊的是“二叔”,又不是“大伯”。
      李雾狠狠瞪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尽量用正常的声音答道:“在呢,怎么了?”
      “刀谱有一个地方我没看懂,想问问大伯,不过他不在房里。您知道大伯去哪儿了吗?”
      李雾又回头用目光刀了一下某人,眼看着他是不准备出声帮忙了,才急急忙忙找借口道:“对……你大伯,他有事,出去了。”说着说着就故意胡说八道了起来,“他喝多了,头疼……不是,肚子疼。今晚估计都爬不起来了,你明天再问他吧……哎呦。”
      最后那一声是因着李东方使劲咬了他胳膊一口才不小心叫出声的。
      李雾用气声轻骂:“你这狼崽子又开始犯病啃人了是吧?”
      门外的三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担心:“啊?那么严重吗?可是刚才我看大伯还没事的呀?”
      “后返劲儿!对,那酒后劲儿大。”
      小丫头照顾人的毛病发作了,追着发问:“那要不要去请郎中看看,或者吃什么药啊?”
      李雾这会儿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哭丧着脸,心里喊着“小祖宗你可快回去吧”,但说话的语调还得尽量保持着和平常一样:“没事没事,他也可能是……累到了,晚上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三儿虽然心里奇怪得紧,不知道累到和肚子痛会有什么关系,但还是应道:“那好吧,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二叔您休息啦。”
      等听到隔壁传来木门的“吱呀”一声响,李雾才彻底放松下来,长出了一口气。
      刚才一直保持沉默的李东方笑着抚摸过他胸前的皮肤,小声问道:“你紧张什么?”
      李雾气得恨不得再咬他一口:“她突然推门进来怎么办!”
      李东方笑得更甚:“我进来的时候顺带栓了门的。”
      李雾听了,先是又松了一口气,然后又锤了他一拳:“栓了门你不告诉我!害我白紧张这么半天!”
      “看你强装镇定又东扯西扯的样子,有趣。”李东方用下巴在他头颈边蹭了蹭。
      “废话,你像这个样子的时候能生出什么智慧来?”
      李东方笑得一脸玩味:“所以我不是选择闭嘴、让你来说话么?”

      (还是走afd或者红白搜Shalor)

      好不容易等一切都结束了,李雾瘫在那里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李东方把他半抱起来,慢慢地喂了一杯茶水,又用帕子把他身上的痕迹都擦了干净,换好了干净的衣裤。只是床铺仍是乱糟糟的,李东方看了半天,开口问道:“要不,你去我那屋睡吧?”
      李雾哪里有力气思考,混混沌沌地答:“随便……反正我是爬不起来了。”
      结果就是李东方把他用被子卷了,扛到了隔壁的隔壁。
      李雾从被子里钻出来的时候脸上红得像是要滴血,也不知道是捂得还是臊得。
      第二天一早,李雾从李东方屋里出来的时候正好遇见了三儿。
      小姑娘一脸好奇:“二叔,你怎么在大伯房里啊?”
      李雾笑得讪讪:“我……照顾你大伯来着。”没走两步又赶紧扶着腰,逃似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后面还跟着出来了一脸悠哉的李东方,三儿看了更是惊奇:“大伯,你身体好啦?”
      “嗯,好了。”
      “可我看二叔好像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三儿望着李雾关门的背影,若有所思。
      李东方笑着答:“他累到了,白天在马车上睡一觉就好了。”

      ————————————————————

      那日走的时候,李东方硬是在逼仄的车厢里腾出了足够的空位,在李雾身下垫了好几个厚垫子,又给他放了个软枕,美其名曰是怕李雾躺得不舒服。
      原先的马被陆铮骑回去了,于是李东方新挑了一匹耐力好的买下来。三儿跟他坐在外面看他驾车,时不时又瞟一眼车内,担心地道:“二叔没事吧?”
      李东方皱眉:“啧……不好说啊,可能要缓个两天吧。”
      车厢里的李雾半躺着,腰酸背痛的,在心里早就把罪魁祸首骂了千遍万遍。
      李东方猜到这人不是在补觉就是在腹诽自己,满意得紧,转而去问三儿:“去哪里玩,可想好了?”
      “杭州府!”小姑娘答得飞快,转而又挠了挠头,“别的我也不知道多少,还是听大伯和二叔安排吧。”
      “好,那我们就一路南下,挑一条风光秀丽的路去杭州。”
      此一行,便是向着烟柳画桥之处。听羌管弄晴、菱歌泛夜,赏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番外一·一坛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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