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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梦呓 ...


  •   你知道海豹(seal)吗?

      那种圆圆滚滚的,四肢为鳍,面若家犬,以海鱼为食的海洋生物,在十年内遭到了近乎物种灭绝式的捕杀。

      为什么?

      因为数量太多了,渔民说。因为消耗的鱼群太广了,海洋学家答。因为繁殖能力太强了,海洋生态部门道,为了使海洋中的鱼群不至于灭绝,这是不得已的下策。

      然后他们背过身去,将猎物的皮毛与油脂剥下,运往更遥远的陆地,那里的人们为这远道而来的贵重商品一掷千金,没人知道巡游的海军路过鲜血遍染的冰原,将炮口对准一个又一个聚集的群落,这种生物无需养殖,又天然爱群体迁徙,缺少攻击性,丰厚的利润如熟透的果实般挂在枝头,指尖一触便泛出烂熟而甜腻的汁水。

      “我们也是不得已的。”

      他们说着,带着猎枪再次出发了。

      ……

      军舰抵达海军科学部是在一个闷热的下午。

      圣玛丽乔亚建在赤道附近,一年四季都闷在高温里,世界顶点的神之后裔们偏爱这般环境,连带着建在四周的海军科学部也只能一起忍受热气的蒸腾。她在门口戴回金属的工作手环,生命科学班,编号07265,信息激活,厚重的大门发出吱呀的轻响,沉寂腐旧的空气扑面而来。

      如同十一岁到十三岁的每一个日夜一样,

      无论外人看来如何光鲜亮丽,海军科学部的本质目的就是研究如何制作出更好的战争兵器,在这里工作最不需要的一是道德二是良心,如果不想每天晚上夜不安枕,就最好不要考虑自己手底下研发出来的东西最后会被用在哪里。

      这是她第一次录入信息时被告知的经验,告知者是个在档案室工作了十几年的大叔,有可笑的眉毛和无精打采的长相,据说曾经也是备受瞩目的新星,至于为何调来闲职已不可考,她也无心去问,她当时十一岁,拿双博士学位,手头的项目横看竖看都只能造福人类,超越死亡,功德无量。

      她那时无所畏惧。

      而如今再临此地,第一件事仍然是去档案室录入资料,她站在负责打字的大叔旁边面沉似水,活像结束的下一秒就要直闯隔壁海军总部元帅办公室,把“珀铅病根本不传染”这几个字拍在对方脸上。但偏偏有人将信息核对得慢慢腾腾:主攻领域?细胞自我修复。工作年限?4年。归属地?弗雷凡斯。姓名?布里登博·希尔利·卡伦。

      哦……对方这才觉得有点意思似的抬起头,眉目间却倦怠不改,只是轻飘飘地问出一句。

      “那,你知道‘海豹’吗?”

      后来想想,那就是第一个提醒。

      她在科学部受到的待遇还算宽松,大概是脑子始终还保持了几分让人舍不得毁掉的价值,让她得以一次次前往上级的管理人员面前据理力争,对方则秉持了在科学部坐镇二十几年的官僚态度,各种搪塞之词信手拈来:缺少人手,没有预算,三百万人口又如何,周边国家的人口数字是这个数的几十倍,政府不可能凭一面之词推翻传染病的传言。被追问得多了又改作苦口婆心地劝:你既然已经有幸逃出生天,又全然健康,尚未染病,就该作别过去,何苦荒废大好前途。

      作别?她难以置信,要怎么作别?

      对方却答得理所当然,甚至热心提议:若是喜欢研究大可以去安全的地方重建实验室,圣玛丽乔亚的大人对你的成果还算满意;若是怕睹物思人也可以去特殊科学部兼职助理,他们的实验胚胎到了孵化期,需要对细胞稳定性有把握的研究员;再不济生命科学部也有些刚刚组建的实验室,只要有心思,哪里放不下一个十五岁的特级研究员?

      很难说是这段话中的哪个字眼成了疑点,又或者该说是圣玛丽乔□□愿放弃让她继续研究永生不死,也不愿意她接着追究区区金属性中毒,本身就是足以让人感到荒谬的离奇事件。

      她让这次对话以摔门作结。

      而后她开始不再试图说动上级,将更多的时间花在研究记录上,自己的权限不够,就顺走偶尔被同僚遗漏的信息卡,这事她在弗雷凡斯的医院里已经干得轻车熟路。科学部档案浩如烟海,并非次次都能查阅到该有的情报,多数时候她只能得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结论,比如世界政府对金属性中毒的研究较现阶段共识要领先得多,又比如早在一百多年前科学部就开始清查当今世上稀有金属对人体的危害,再比如珀铅病研究上竟然盖着的不是科学部的封章,而是来自海军本部。

      越看却越只觉得扑朔迷离,她对珀铅病研究仅有不到四个月,却也能察觉这类金属毒性低微,积累成致命因素少说也要几十年,只要防护得当,完全可以成为源源不断的长久产业。

      珀铅至今发展百年有余,利润足以养活一个三百万人口的小国,每年为世界政府创下的税收也绝非不值一提的数字。可纵然如此,科学部却从未提前发出过警告,来自海军本部的印章将案例一纸封存,来自圣玛丽乔亚的意志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着一座城镇步入深渊。

      ——为什么?

      不是冠冕堂皇的传染性,不是宣之于口的能力不足,隐藏在背后的,我(海)们(豹)必须死去的原因是什么?

      而后她颤抖了起来。在赤道接近三十度的高温中,在档案室冷然的炽白色灯光下,她想起来了,比繁荣,比金钱,比醉生梦死,更让圣玛丽乔亚沉迷不悟的东西,那些手握权力的人最割舍不下的东西,那些只要活着的生命就必须面对的恐惧。

      死亡。

      神之天敌。

      又或者,具像化为一个简单的名字。

      特拉法尔加·【D】·罗。

      此时距离保管在科学部实验仓库的恶魔果实被盗事件,还有8个小时。

      事实上做出决定只用了一秒,她忽然由衷地感谢起了自己的工作经验,十一到十三岁,将近一千多个日夜,足够她对科学部的每个拐角了如指掌,以至于真的将果实偷到手时还有些不可思议,小巧的,不足一掌宽的桃子,市场估价在两亿贝利,比不上火烧水浸电闪雷鸣的威压,是自然系果实中较为低廉的有一种。

      却是唯一能不知不觉绕过弗雷凡斯封锁的国境的方式。

      她带着这样的希望出发,而通缉令贴得紧随其后,赏金自800万贝利起,在她引诱一队抓人的海军跌落山间后突破千万大关,又在药剂污染了两条河流后翻了一番。布里登博·卡伦的名字从高处重重跌落,从来用以规避死亡的称呼带来了死亡,生命科学的研究员变作药剂师,又堕落成毒药师,海军办公室的文员大概把一天中的三分之二用在如何更加贴切地形容这些通缉犯身上,但通缉犯本人对称呼毫不在意,她甚至懒得对街边的通缉令多花一秒时间,她唯一关心的就是现在离弗雷凡斯还有多远,偷渡到下一个岛屿又需要多长时间,能不能赶在世界政府发觉她的企图之前。

      可正如科学部总是擅长从一团乱麻的表象中找出本质的规律,海军总是在战局上想得更远。

      她真正穿过那道破烂的国境线是在半个月之后,弗雷凡斯灭国的消息早已在半路传出老远,大肆宣扬情报的人们在叹息之余竟也欣喜,珀铅病从此被认定灭绝,世界因此得以喘息,只留给曾经的白色城镇一些烟熏火燎的断壁残垣。大脑被烟味呛得发昏,她甚至想不出接下来的动向,一年之前她信誓旦旦要让人类战胜死亡,半年之前她立志治愈珀铅病的三百万病患,一个月前她以为自己足够心灰意冷,一心一意只想带人逃亡,而现在,行走在这些陌生而熟悉的造物中,她发现自己毫无目标,如同麻木游荡的幽灵,是一种生命离开后仍然残存在世间的幻象。

      ——不对。

      停下脚步,她想起来了。

      ——对了。

      她答应过的。

      ——和生存没关系,和死亡没关系,和繁荣,和毁灭都没关系。

      只是她答应过的。

      ——她得治愈珀铅病。

      她得战斗到最后一刻。

      ——可是已经没有病人了。

      没关系。

      ——没有病人,没有病状,表征,急需修补的异常,也不知道人体对药剂的反馈。

      那些都没关系。

      她想,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身体,这具生机勃勃的,尚未染病的躯体,健康,完整,在元素化的支持下,可以过滤,重组无数次的载体。

      ——不是还有我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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