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辞》牡丹狮子

43、水中魅

　　一群水鬼从湖里蹿了出来！

　　玄衣蒙面，手持弯刀，脚蹬沁凉的湖水如同踏浪仙子，将这艘可怜的船团团围住，这批刺客在水底如此沉得住气，显然提前做了准备。

　　然而船上的人只感到铺天盖地的水花乱溅，老太监十分难听的尖叫，至于刀从哪边杀来，那位默默无闻的摇橹人猛一抬手，一根竹杆将四面八方的刀悉数挡住。

　　沈玉宁能感到竹竿裹挟着风从头顶掠过。

　　来不及庆幸，紧接着，是一声惨叫。

　　连着袖子的断手闻声落地，就砸在冀王脚边。

　　鲜红肌肉犹在跳动，露出森然的骨头，血如同坏掉的泵不断喷.射，老太监捂着肩倒下，船晃了晃，腥臭味浓郁得仿佛颐城某个饭馆热火朝天的后厨飘出的饭菜香味，冀王捂着嘴，忍不住扶着船弦大口呕吐起来。

　　沈玉宁没有吐，不知何时已牢牢屏住呼吸，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岸边求救，她奋力叫了两声，打斗激起的湖水便一阵阵灌进嘴巴。

　　那里头混着老太监的血。

　　摇橹人大概是个侍卫，身手很好，可惜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面对一大群亡命之徒，但他确实是个尽职尽责的侍卫，明晃晃的弯刀朝沈玉宁砍来时，摇橹人侧身挡在她面前。

　　血珠喷洪一般溅开。

　　蒙脸布上的眼睛比阎罗还要凶残冷酷，刺穿胸膛的弯刀直接将摇橹人勾起，甩进了水里。

　　沈玉宁想去抓，却没有抓到。

　　船剧烈晃动，溅起偌大水花，朱樱色从碧色间一点点湮开。

　　沈玉宁定定看着，整个人都不动了。

　　冀王脸上早已一片惨白，揉烂了斑驳的不属于他的血……血！是血！那些锋利弯刀包围他，如同野兽的尖牙，他抱头惊恐：“啊啊啊！别杀我！你们别杀我！”

　　看着他的模样，沈玉宁想笑又有点同情，不是她不怕死……她的确没那么怕死。

　　只是生死面前，天潢贵胄又怎样呢，那些刺客大概在欣赏猎物最后的痛苦挣扎，也罢，她看着碧澄的湖水，无声叹气，抓住了冀王的手。

　　冀王身子一抖。

　　他突然指向沈玉宁：“她她她！你们去杀她！去杀她呀！别杀我！你们别杀我！”

　　沈玉宁仅仅愣了一下，便拉着他一道摔进湖里。

　　巨大的冲击将二人分开，水中仍旧漂浮的血珠如同星星点点的红梅，未开先败，她看不到冀王在哪儿了。

　　自求多福吧，沈玉宁心想。

　　摇橹人的尸体还沉在湖底，也许会变成太岁的午饭或者晚饭。

　　也许自己也是。

　　她根本不会水，那些水像灵活的蛇一样从她身上每个部位侵入，沈玉宁不想挣扎了，显得投水毫无意义，生路成了死路，她难得执拗一回，死在太岁家总比被刀大卸八块要体面些。

　　衣衫飘飘荡荡被水冲开，那些冰冷的东西流进温热的咽喉，凉得她一个机灵，重新挣扎起来，这是本能。

　　一物从她身上飘了出来。

　　沈玉宁看见了，半阖的眼蓦地大睁，等等！她疯了似的蹬动四肢，将手伸得老长，不行！不行！五脏里早已都是水，眼睛仍不屈张着，血丝像快速爬升的藤蔓。

　　求求了！求求了！

　　那一物不断被水推着往前，她以为抓住了，伸手却是虚晃，就像她毫无自主被推着走的一辈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系紧的绳结一点点散开，从里头飘出一块块碎片。

　　不多不少，一共四块。

　　四块碎片，两句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人生二字随波逐流，离她越来越远，早已干涸的墨迹一点点消散，沈玉宁的手无力垂落，渐渐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