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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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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塞进一个大口袋里带进笔架山,然后成功地被日军哨兵“截获”。我拖着受伤的身体,带着满身的血迹,来到了日军司令部。
眼前的这位日本军官,也只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他有一双狭长的眼睛,带着一丝阴冷与诡谲。
我努力让自己表现得镇定,不露破绽。
“加藤美代子?”他看了看我的名牌,狐疑地打量着我。
“是的,长官。”我回答。
“你说说吧,怎会落到这里?”
“我奉命调往上海日军铁道医院,半路上却遇到中国人伏击,不幸受伤被擒。然后我就被装进口袋,不知要被运往何处。是长官您救了我,实在万分感谢!”说着,我立正站好,行了一个日式的鞠躬礼。
“被中国人擒住?这实在可耻。你若不是遇上我,恐怕就要受军法处置了。”日本军官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笑意。
“是的,长官。再次多谢!”我又一鞠躬。
总算是成功蒙混过关了。我暗暗舒了一口气。
事实上,在穆阳说让我冒充日本军医时,我不是没有过担心的。我虽然日语流利,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医生。这次到日军军营,如果是遇上外伤的处理,我倒是可以运用曾经在教会学校学过的护理知识应付过去。可若是真的赶上有人要动大手术,那可就要露陷了。
当时因为是主动请命,我不好推辞。现在我唯一想做的,就是赶紧摸清那批货物的具体情况,然后找个借口离开,溜之大吉。
在日军军营几天之后,我摸到了一些情况。这里的日军是直属上海日军总司令部的,那军官的名字叫小川佐夫,是名少佐。另外,我通过自己的观察,掌握了日军营地中岗哨轮岗的时间和班次。至于营地的武器装备、日军数量,我也都暗暗记在了心里。
只是,我依然没有机会接触到那批货物。
经过这几天,我已经和小川少佐混得很熟,几乎得到了他的充分信任。在这个营地里,我基本上可以畅通无阻。只有一个叫笔珠峰的山头,他不准我擅自去。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只凭这一点,我也早已清楚那批货物就藏在笔珠峰。
然而,我不能就这样离去。我必须要亲自看到这批货物,知道它们具体是什么东西,又是怎样一个藏匿方式。只有这样,才能给黑玫瑰的具体行动提供依据。
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意外的情况忽然帮了我大忙。
这天,我正在吃午饭,忽然警卫来报,说笔珠峰的两个守兵受到野兽攻击,受伤严重。我一听,背起药箱就要跟着警卫前去笔珠峰。
“加藤小姐,请等一等!”小川犹豫着,“要不,还是等……”
“小川君,救人要紧啊!”我表现得一副无比心焦的样子,迅速地打断了他的话。
“好吧,那我跟你一起去。”小川好像不太放心,不过还是答应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径自往笔珠峰而去。
到了笔珠峰,我看到眼前有个山洞。正要往里进,被小川一把拦住。“这里有很危险的化学品,没有穿防护服是绝不能进去的。”
“可是,那伤员……”我表现得更加焦急,“如果伤口再被感染,后果不堪设想。我是医生,我必须……”
“可你也是我心爱的……”小川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然而这后半句话又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心爱的……什么?”我早已明白他的意思,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些天,我不时感受到小川对我的过分热情。他如果不是对我产生了男女之情,又怎会这样处处护着我?
可惜,我对他并无半点好感,又不能点破,于是只能是半冷不热地保持着距离。
“没什么。”小川尴尬地笑笑,转身让两个警卫兵穿上防护服,进入山洞把伤员抬出来。
受伤的是两个小兵,防护服上血迹斑斑,早已昏迷。我取下他们的面罩,露出的是惨白而又稚气的脸。他们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看起来比我还年轻许多。
我不禁叹了口气,这又造的是什么孽啊!他们应该还是读中学的年纪,却被征到这千里之外的战场上当了炮灰。
他们身上的伤,多且成片,腐烂得有些严重,像是被什么东西烧过一般,怎么都不像是被野兽攻击所留下的疤痕。
我转身看了看小川,无奈地摇了摇头。以他们目前的状态和这一带的医疗条件,应该是没得救了。除非,立刻带他们去上海的大医院接受治疗,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人有的时候是很奇怪的。明明知道他们是日本兵,是侵略者,是敌人,可是看到他们那个样子,我忽然又有了一种说不出的不忍。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恻隐之心吧。
我对小川说:“他们像是被某种液体所伤,生命垂危。请允许我带他们到铁道医院救治,否则将十分危险。”
小川听到“液体所伤”这几个字,眼里忽然流露出一丝恨意。“不必了,”他看了他们一眼,“他们一定是玩忽职守导致了化学品的泄露。按军法,他们也该立即处死。”说着,他转身决然离去。
我对小川的不近人情感到难以接受。他对自己的士兵尚且如此残忍,那对中国的老百姓,还不知道会犯下怎样的罪孽呢。
那天夜里,两个小兵先后离开了人世。
第二天,我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笔架山。小川虽然对我有些不舍,但面对我的执意要求也不好过分挽留。他派了一个小兵护送我下山,我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没有表示反对。等到了上海的日军铁道医院,我就偷偷换了衣服,溜回了黑玫瑰的住处。
我把探来的情报,详细地告诉了穆阳她们,包括笔架山的整体布局,日军的轮岗时间,武器装备,司令部的具体位置和各个岗哨的位置。当然,最重要的是那批货物的具体藏匿地点。我说,那是一种新型的液体化学武器,伤人的症状有点类似硫酸烧伤,但伤口容易化脓及腐烂。另外,那武器很容易泄漏,最好要穿防护服再接近。
大哥听完我的叙述,在图纸上详细地标出了那批武器所在的具体坐标,然后转身对二哥说;“立刻通知重庆方面。”
“请问,这通知重庆是要做什么?”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大哥的表情有些不满。
“我比较了解情况,兴许可以帮上忙。”我的语气很诚恳。
这时,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穆阳忽然开口:“我来告诉你吧,这些数据是要提供给飞机轰炸用的。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毁掉这批武器。”
我摇了摇头,“飞机轰炸根本没有用。他们把东西藏在一个山洞里面,只有从里面炸才能炸得掉。”
我的话一出口,屋里立刻一片沉默。如果只能从山洞里面炸,那就必须得要有个人再次进入日军军营了。
“还是让我来吧,只有我才能接近得了那儿。”我又一次主动请命。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大哥点点头,“你一切小心,得手之后立刻从西面山崖上下来,那边有条河,那是个天然屏障。穆阳,你负责接应。”然后,她又转头对二哥、三哥说:“如意、天骄,你们在外围设置几个爆炸点,想办法把敌人的兵力尽量引到外围去。”
她们三人同声说“是”,然后各自分头去准备去了。
临走的时候,穆阳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诧异地抬头,遇上了她灼灼的目光。那眼神,仿佛要把我融化进她的心里。“你千万小心,得手后赶紧跑,我会在河边等着你的。”
看惯了穆阳冷冷的眼神,我对她这样的神情反倒有些不适应。我微微点头,却并未迎合她的目光。
此时的我,心中想得更多的是我要以怎样的借口回到笔架山上去。想来想去,最好的方法就是回应小川的爱意。可是,这美人计能奏多少效,我心里也没甚把握。如果,小川以为我爱上他,对我有更进一步的举动,那我该怎么办呢?我心里这样想着,更不敢搭理穆阳,怕她看出我的计划,不会同意。
在我转头的一瞬间,她的眼神迅速地冷了下去,流露着一丝失望的意味。
第二天,我再一次来到笔架山。和上次出现时的狼狈样相比,这次我显得无比容光焕发。我的军服是新的,外面还披了一件崭新的白大褂。
小川看到我再次归来,兴奋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念叨着“幸会、幸会……”
“什么幸会,小川君,我这次可是特地来找你的呢。”我的眼睛水水润润的,目光中散发着无尽的妩媚。
小川果然中计,赤红着一张脸,晕头转向。
从小到大,我就没怎么正儿八经接触过男人。除了父亲和哥哥,我的身边几乎都是女性。想不到我初出茅庐,竟然就使起了美人计,自己想想也觉得好笑。
那天晚上,我本想在酒里下迷药把小川灌醉,可是小川却说营地军规规定不准喝酒。本来,这条军规也不见得就非得这么认真遵守,可这时偏偏有人来报,说在山脚附近发现可疑人员。
可疑人员?我心里暗叫不妙。难不成,二哥她们被发现了?可转念一想,应该不会。她们都穿着日军军服,有名牌,也都背熟了通关口令,应该不至于被发现。那么,难道是穆阳?我心里忽然有些紧,忍不住想要出去看看。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警卫兵忽然绑了一个人进来,说是抓住了那个可疑人员。我一看,是个陌生的青年男子。那穿戴,有些像老家龙虎山的农民。
小川二话没说,举枪就打死了那个人,然后自言自语道:“最近,土八路在这一代活动频繁,不能不说是我的一大心患。”
土八路?难道那人是共产党的游击队?
看着眼前牺牲的同胞,我虽有不舍,却并未表现出来。如果他真是游击队,那是否说明共产党也在盯着这批武器?
我收回神思,先不管这么多了,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才是正经。小川如果不肯喝酒,我该怎么去笔珠峰呢?况且这次不是我一个人在这儿,如果二哥、三哥她们在外围打起来,而我这边又没有成功,那岂不是白白陷她们于危险之中吗?
“来来来,我敬小川君一杯。”我一急,对着小川撒起娇来:“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小川君别这么失兴嘛!”说着,端起酒杯就要喂他。
小川盛情难却,勉强喝了一杯。待我正要喂他第二杯时,帐外忽然枪声大作。
奇怪,约定的时间还没有到呀,怎么忽然打起来了?莫非是二哥、三哥暴露了,不得已提前行动?如果是这样,那我也要提前行动才行。小川听到枪声,拿起手枪摇摇晃晃想往外冲。我心中一急,举起托盘对着他的脖子猛劈了下去。
小川没有防备,应声倒地。我把剩下的酒混着迷药都倒在褂子上,然后使劲儿在小川的口鼻上蒙了一会儿,这才放心地扶他躺到塌上。
这药劲,够他睡上半天的了。
警卫看了看小川,不知道如何是好。我赶紧说小川中佐喝醉了,要求他千万保密,否则让小川君受了军法,他也脱不开干系。
那警卫显然被我唬住了,连连低头称是。
我让他有什么事先跟我说。他清楚我和小川的关系,完全没有怀疑。他说,有不明人员偷袭了笔珠峰,两个岗哨被杀,请求支援。我故意下令让他带人把山口包围起来,别让人跑走了。事实上,我是不希望此时有大量的日本兵往笔珠峰上去。
我拿了小川的手枪,带着另一个警卫兵一同往笔珠峰而去。在半山腰,我寻着个机会,干掉了那警卫,然后换上防护服,往那山洞而去。
到了山洞,我拿出炸药准备行动。这时外面枪炮声大作,估计有一场恶战了。
我也顾不得许多,一头冲进山洞去。谁想拿手电一晃,洞里居然还有个人。
“谁?”我俩同时大喊一声,一齐拿着手枪指着对方。
那是一个青年男子,也穿着日军的军装。可是,刚刚我们两个喊的却都是中文。
人一般在紧急情况下会首先想起自己的母语,因此对方也该是中国人没错。不知道为什么,这男子的脸明明是陌生的,眼神却让我觉得无比熟悉。我见他手上也拿着爆破器在装炸药,心想应该是和我抱着同样目的而来的。
“你把炸药安在这儿根本没用,里面的东西炸不到的。”我说。
“我手上还有一包炸药,要安在里面。”他指了指身边的另一堆东西说。
我见他没穿防护服,忽然想起了那天的日本小兵,不禁脱口而出,“你别进去,危险。”说着,拿着手中的炸药冲进了山洞深处。
等我装好炸药出来,发现那男子并没有走。
“你还愣着干什么,不要命啦?”我拉起他的手,快步跑出山洞。
“你是谁?为什么要来帮我?”他边跑边问。
“我们谁也没帮谁,只是抱着相同的目的罢了。”我回答。
那一刻,我在心里笃定他就是一位游击队员。我心想这些共产党可真有本事,这笔架山金池铁桶,连黑玫瑰都不敢硬闯,居然也能被他们捅破。
我们跑到半山腰,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照着原计划往西边临河的山崖跑。因为身边有另一个人,我怕目标会太大。谁知日军比我想象中的来得快,身后一路鬼子兵追了上来。情急之下,我把那男子往山边的树丛里一推,自己朝着鬼子虚晃一枪,引着敌人向山口跑去。
这一跑,就错开了和穆阳会合的地点。
真糟糕,这山口是鬼子重兵把守的地方啊。我忽然想起刚刚叫警卫兵带人守住山口的情景,心中不禁一惊。怎么办?我一寻思,不能自投罗网,于是赶紧拐进了另一处树丛,往山的高处跑去。
这时,只听得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笔珠峰的山洞口冒出了无数的浓烟与火光。
太好了,任务终于完成了。我的心放松了一半,想着现在是生是死也无关紧要了。
我一边摆脱日军的追击,一边往西边的高处跑。我想着一定要想办法靠近那条河,这样哪怕不能和穆阳会合,也可以通过河流找到出山的路。
可是,就在我好不容易甩开鬼子兵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无路可逃了。前方确实是那条河,可是我站的地方却是一处断崖,那河就在断崖之下。身后的鬼子兵随时可能追上来,退回去是完全不可能的。
怎么办?跳不跳崖?
跳崖,估计生还的希望很小。可是如果被日军抓住,生还的希望更小。我想起我的父亲、母亲,想起刚刚那个被小川一枪毙命的中国人,心想我决不能落入日军手中。
怎么办呢?我看了看这断崖,感觉上还算有些弧度,上面也有些杂草可以缓冲。那么,如果滚下来呢?我带着面罩,可以保护头部。这应该比跳崖要来得安全些。没有时间容我多想,我迅速双手抱头,侧着身子从崖上滚落下来。
那种感觉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我以极大的速度和大量的沙石泥土产生摩擦,身上疼得如同在火炉中煎熬。可是,我必须忍住。终于,我落入了河水中。河水冷得刺骨,却把我刺激得更加清醒了一些。
真好,我还活着。
我摘掉了防护面罩,把头探出水面深吸一口气,然后把身子潜入水底,泅着水往对岸的方向走。那水真的很冷,而我又浑身是伤,很快就耗尽了体力。我凭着求生的本能游到对岸,在上岸的一瞬间,我的所有知觉都消失在了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