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碎梦》晃悠甲与乙

14、 十

　　坐在回家的列车上，窗外飞逝而过的草木、桥梁、河溪、田地、城市、村庄、闲人……在杜娟眼里都是那样地亲切美好。“今年家人总算团聚了，还像个家了。爸爸和弟弟都回丰水过年，这个春节应该很热闹了。情人节和唐晋然见面会是什么样的呢？”嘴角噙着笑，那张回首的笑脸与窗外飞景交错又交错，沉浸在回忆中的杜娟脸上洋溢着几许幸福的色彩。对于见面，她还有期待有渴望的，至于期待渴望什么她似乎也不明确。许那一直不好的预感已经深深地根植于她的心田。她眼里，无论是从哪方面看，她和唐晋然之间好像都没有什么热烈奔放的色彩。所以她对他们之间的期许朦胧模糊，她从来没有理智想过，应该是空白一片，或者叫没有主动希望过什么也就不会有什么失望了吧！这真是个矛盾体，一方面她希望他们见面，另一方面见面后会是什么样的发展她从来没刻意想过，毕竟是唐晋然的“笑”先招惹她的，如果她没有判断错的话。
　　坐了三天的车，终于回到了丰水县。爸爸已经早她十多天到家了，弟弟还要过一周才回来，然后就过春节了。在她的记忆中，爸爸已经有三年没有回过家过过年了，为了省所谓的路费和保住那份稍稍轻闲的工作。才五十出头的杜兴男，脑袋早已秃顶，两鬓已经斑白，眼角皱纹深深。生活的负重和疾病的折磨让杜兴男过早地衰老了。杜娟看着父亲那张饱经沧桑的脸，稀少的花白头发，鼻腔阵阵酸楚。一位朴实无华的父亲，一生勤作，却依然贫穷。晚上，杜娟想起了什么，忙问：“妈，田老师的安装费你还了没有？”
　　“我本来先想还一部分的，钱都准备好了，可按照他给的电话打去，却是空号，我打了好多次，还是空号。我还纳闷呢！”
　　“哦”杜娟想“田老师应该搬到省城去了。”
　　杜磊回来了。杜家五口人高高兴兴地准备着过年。大年三十晚，杜男掌厨。“爸，你做的菜真好吃！”娟子由衷地赞美着。
　　“放的油多嘛！当然好吃了。看嘛，你们爸爸回来后，我们家打了好几瓶菜油了。”刘碧兰不服气地说道。
　　“你妈说什么就是什么嘛！我真是放油放得多。”杜兴男附和着。其实，杜兴男对刘碧兰是很愧疚的，长年两地分居，也不是年年都回来过年，钱又挣得少，三个小孩几乎都是她一手带大的。他知道，刘碧兰很辛苦，她对自己有很大的怨气。可有什么办法呢？老实巴交的他也只有这本事了。后来，刘碧兰在那个田老师的帮助下，有了一份不累工资还挺高的工作，她的怨气才少了些。当时他听到田老师帮助他家的消息，高兴之余，却很不解。按理说，他们家还没落魄到那个地步，虽然杜娟是他的学生，可他的帮忙却有些大，毕竟那笔钱真不是小数字。他还真想不通那个田老师为什么这么做。也许人家真是个大善人呢！
　　听到爸爸这么说，几个孩子笑笑，埋头吃饭。八点钟，全家人坐在沙发上看春节联欢晚会，这也是他们家三十晚必备的节目。“叮铃铃……”一阵电话铃声。刘碧兰跑进卧室。
　　“杜娟，你的电话，是你田老师打来的。”
　　娟子接过电话。
　　“田老师，你好！”
　　“杜娟！”“你好”两个字让另端的田衡晓听起来有些别扭。
　　“田老师，真对不起。我不知道把你给我的联系地址放哪了，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还是没找到，所以我没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真对不起！”娟子负荆请罪。
　　“哦，是这样啊！我说呢，怎么一上大学，眼睛就长到天上去了，不理人了。”田衡晓微笑着。
　　“哪有啊！”娟子咧了咧嘴。
　　“上大学感受如何？”
　　“还好！只是时间越长越迷茫！”
　　“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大学空闲时间还是挺多的，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情，学学做做你感兴趣的东西。你的专业是什么？”
　　“中文”
　　“好啊！也是女孩子适合的专业。你没课的时候可以到一些报社、杂志社什么的看看，没事的时候写写东西，这对你将来毕业有好处。”
　　“哦。”
　　“田老师，你现在是在家里吗？”
　　“没有，在外面出差。在家里就好了，我就找你去了。”田衡晓不加掩饰地回道。
　　“春节你们也不放假吗？”
　　“忙。十二月份才到省城的，来到一个新环境，想要成功，就得更加努力。你以为当老板那么容易啊！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校？”
　　“我准备过几天就去买票。三月一号开学。”
　　“你不用去买火车票。坐飞机回去。我叫我的秘书给你买好。”
　　“田老师，不用了，我不坐飞机。我爸爸回来了，我们一起走，我很安全的。”
　　“那你们更得坐飞机了，你爸爸离得更远了，坐火车很辛苦的。”
　　“田老师，真的不用了，我们坐习惯了。别破费了。我们坐火车。”娟子着急了。
　　一阵沉默。田衡晓心里不是滋味，他不想看到杜娟受苦，他有这个能力。杜娟心里也不是滋味，拒绝了最敬爱的田老师的好意。可她没有办法，田衡晓对她过分的好让她承受不起，他那份对她的好让她觉得沉重，她不知道拿什么来还这份情，至少目前她一无所有。她不想欠田老师的情，不想欠。欠了的，等她毕业后，她会想方设法还清的。
　　“田老师，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和我家所做的。”杜娟先开口。
　　“那你拿什么来谢我呢？”田衡晓眼睛发亮。
　　“我……我……”她知道目前她确实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谢他。
　　“好了，你答应我一件事就算谢我了。”田衡晓胸有成竹。
　　“什么事？”娟子皱着眉头。
　　“你和你父亲这次坐飞机回去。”
　　“田老师，这不……”不等杜娟说完，田衡晓就插嘴“好了，就这样说定了。到时我的秘书王纯会联系你们的。还有几个小时就是新年了。杜娟，新年快乐！”田衡晓愉快地说着。要拒绝坐飞机的话就被田衡晓的一翻炮轰硬生生地堵在了喉咙里。沉默了瞬间，娟子闷闷地回应“田老师，也祝你新年快乐！”
　　“你的电话？”
　　“我们宿舍没有，只有学校的地址。”
　　“那你记下我的电话。要多打给我，知道吗？”
　　“哦。”娟子闷了一声。两人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田衡晓又说了说刘明军、黄华的情况，最后他说：“杜娟，我希望你心情愉快，不要愁眉苦脸的。对我为你和你家做的事情心里上不要有任何负担，好吗？”田衡晓从彼此交谈的语气中，已经明显感觉到了杜娟情绪的变化。
　　“好！”过了会，杜娟才冒出了他满意的答案。近一个小时的通话后，杜娟走了出来，杜兴男忙上前“你那个田老师……”杜娟忙打断“爸，这次我们坐飞机回去。”
　　“坐飞机回去很贵。再说我也没带够钱。”
　　“不用我们出钱，有人出。”
　　“是那个田老师！”
　　杜娟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杜兴男迷惑了，这个田老师是个什么人物，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们家这么好？他看了看清秀的女儿和那不太开朗的面孔。多年的生活阅历，他似乎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田老师这么做的动机，可他又不相信地摇了摇头，这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他最终还是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你们田老师有多大了？”坐到女儿身边，杜兴男随意问了问。
　　“应该是三十多岁。”
　　“他小孩有多大了？”
　　“这个我不清楚。”
　　杜兴男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滑稽。杜娟对父亲无意的问话也没放在心上。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了。2月14日到了。这天,毕竟是和唐晋然的第一次“约会”，也是娟子这一生中的第一次约会，她还是有些兴奋的。穿着淡绿色的厚毛衣，扎着马尾，黑裤白鞋，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大眼睛一会儿瞟瞟正面，一会瞟瞟侧面，满意了，就露出了一张甜甜的笑脸。跟妈妈打了声招呼，就轻松地下了楼。
　　今天是情人节，又是农历十五元宵节，新年的气氛依然浓烈。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卖玫瑰花的、彩球的、水果的流动商贩早已吆喝着，装扮节日的彩车彩门彩花彩色动物等依然矗立在醒目的位置，只是天空灰蒙蒙的。杜娟从城南步行到了城西，秀水公园门口就在眼前了。还差十分钟到九点，时间尚早，门口没什么人。杜娟双手插在裤兜里，遥望着灰白的上空，面部有些寥落。“我应该高兴兴奋才对，你不是一直都想见他，想和他做朋友吗？怎么很空茫呢？”边想边看向那条来路，心猛地紧了一下，那个依然熟悉的带着浅浅笑意的面孔正移向她。其实，唐晋然抬头看向秀水公园门口的时候，就恰好瞅见了那张有些秀气的落寞的面孔。他想了想，就带着微笑走向她。
　　杜娟绽开笑容，仰着头对已到跟前的唐晋然大方地问道：“还记得我吗？对我还有印象吗？”
　　“有，你和另一个女生经常在一起回家。”
　　杜娟笑了笑，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往上走。没有电影电视剧里那些夸张的镜头：惊讶得大张嘴巴，大声叫喊，大声欢笑，紧紧拥抱，甚至忘情地拥吻，有的只是一种莫名的平静。两个人低着头的沉默，让人觉得有些压抑。走了一段路，杜娟先开口“你那个朋友杜兵怎么样？”“他没有考起大学，现在应该工作了吧。我也不太清楚。”又是一阵沉默。似乎他们之间的话都在通信中说完了。又走了一截路，唐晋然说：“我们回去吧！”
　　“好的！”
　　走下路的时候，杜娟侧着头看看了就在身边的唐晋然，那张俊美的脸孔无表情，那双大眼直直地看着前方。她转过脸来，心里空白，无喜也无悲。唐晋然走路很快，娟子不得不也加快速度跟着他。“到我家坐坐吧！”经过城东他家的时候，唐晋然对她说。“嗯。”他们进了路旁一座旧的三层砖楼。户户紧挨着，走道上放了很多杂物。杜娟跟着他进了一户门，房间够大，只是里面杂七杂八地放了好多东西，显得拥挤狭窄。屋里有三人，一对中年夫妇，一个三十岁模样的女人。“叔叔阿姨好！”杜娟有礼貌地笑笑。然后跟着唐晋然进了他的屋子。很窄的一间，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木柜。唐晋然给她削了苹果。杜娟看他削苹果很惊奇，那刀从蒂开始削起走，一圈又一圈，最后苹果皮成了一个螺旋状。而她削苹果一会削掉这片，一会削掉那片，毫无规律，削得坑坑洼洼的。杜娟吃苹果的时候，唐晋然就双手枕着脑袋望向窗外，一声不吭。吃完了，杜娟也无话，呆了会，自觉无趣，就对半躺在床上的唐晋然说：“我想走了。”
　　“哦”他起身送到楼下。
　　“好了，不用送了，再见！”杜娟冲他笑了笑，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路上，娟子内心依然空茫，没有多高兴，也没有多悲伤。可是只隔了一天，杜娟就特别想见唐晋然。她控制不住对他的思念，就拿起一本《计算机基础》，朝唐晋然家走去。可到了楼下，她就蒙了。“他家是二楼还是三楼来着？怎么才一天，我就没什么印象了呢？”她凭着对过道杂物的印象，确定应该是二楼的那个门，可敲了半天没人开。她不得不失望地离开了。低着头拿着书走着，突然她手中的《计算机基础》被人从后面抢了去。她回头一看，竟然是唐晋然，脸上绽着笑容，看了看她，然后看向那本书，说：“我看到了你的背影，就追了出来。”娟子一直笑着，很柔很柔。
　　“你家是二楼还是三楼？”
　　“三楼”
　　“那我敲错了，我敲了二楼一个门好久。” 两个人相视一笑。
　　“走，到我家去吧！”杜娟邀请到。刘碧兰开了门，看到杜娟和一个高高帅帅的男孩子，“妈，这是我同学。”唐晋然冲着刘碧兰笑了笑。他们呆在杜娟的屋子里。
　　“我发觉你的字比我写得还好。”
　　“我也一般。”唐晋然谦虚道。
　　“这个部首连笔你是怎么写的？”
　　“是这样的。”唐晋然拿起笔在纸上笔画着。至今，杜娟那个部首连笔都写得很好看。娟子又向他请教了几个计算机的问题，然后就带着他到顶楼玩。“中午在这吃饭吧！就要做好了。”刘碧兰冲着向顶楼走的谢晋然说道。
　　“不了。”
　　两个人在顶楼上站立，眺望远方。“中午在我家吃饭好吗？就要做好了。”娟子眼光柔柔地看向唐晋然。唐晋然微笑地看着杜娟，摇摇头。“就在这吃吧！”还是笑笑摇摇头。“那好吧！”些许失望充满了娟子心间。唐晋然很快离开了杜娟家，娟子送他出了南门，又伴他走了很长的路，“回去吧，不用送了。”唐晋然回头笑着看她。“那我就送到这。”杜娟望着那修长的背影，直到拐过一路口消失不见，她才转身回家。这是他们在这个寒假的最后一次见面，没什么特别的见面，普通、淡然、短暂。
　　过了几天，刘明军、黄华来找杜娟，三人一起吃了一顿饭，然后一起喝了茶，交流着各自学校的新事趣事，又交换了各自的联系方式，最后说了会田老师的公司。刘明军学的是法律，黄华是建筑设计。杜娟很是羡慕他们的好专业，不满自己的是个瘟专业。快开学了，田老师的秘书王纯给她家打来了电话，说了说坐飞机的事情。2月27日，父女俩来到了省城，见到了王纯。这是个妩媚性感的女人，精致的妆容，窈窕的身材，很吸引人。王纯看到眼前土气的一老一少，眼光中流露出高傲和轻蔑，言语酸溜嘲讽“我们的田总可是个大忙人，可还记得给你们这样的人订机票。你们是他的什么亲戚？”父女俩不吭声，坐在田衡晓派的车子里，一直沉默着到机场。
　　“你们知道吗？田总签个字要进出多少钱，他每天需要处理多少事情。我们都是大忙人！”刚下车，就听到王纯说。杜娟忙拿起行李，淡然地回道：“谢谢你，占了你宝贵的时间，抱歉！爸，走吧！”杜兴男坐的飞机先起飞。望着天空中隐隐的机影“爸爸，保重！”杜娟心里酸酸地，眼前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