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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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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呼啸在芦苇荡,瑟瑟抖动着的芦羽摇曳如凡人的命数,岌岌可危。坚韧又脆弱的根茎早已布满折痕,存着最后一把劲,企图高飞于天地。
一个裹着黑色兜帽的女子穿越在芦苇中,她步履有些许漂浮,时不时咳嗽几声,带着长发抖动。
一时不察,她踩中了块石头,崴倒在地上,黑色的兜帽再也遮不住她的容貌,灰暗的发丝散尽,她焦急地摸索着身旁的空地,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终于,在碰到某件东西后,她迅速抽回手,并呼出一口浊气。
封神榜吸了陶珂的仙法,就像对待姜子牙一样,剥夺了她的仙缘。恰好还有广成子给的五行珠,为她锁住了与魂相接的本命仙法。
就着湖水,陶珂怔愣地抚摸上自己的脸,少女的模样已然离她而去,虽然她及时放了手,封神榜依旧使她的容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发丝由黑转灰,皮肤变得干燥粗糙,俨然已是一副成□□人模样。失了仙法庇佑,创伤逐渐变得致命、身体机能慢慢减退,凡人的烦恼通通找上了她。
她尝试隔着袖口铲起封神榜,只可惜总是差一点点。她很伤心,干脆躺在地上,默默地流泪。
殷郊直接被坎掉了脑袋,悬于高台,这次,没有昆仑,他连复生的机会都无从谈起。
好友猝然离世致使她悲痛万分,遗憾、不甘充斥着心头,恨意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过了很久,月明星稀,她索性挖了个深坑,把封神榜踢了进去,暂时封存在朝歌城外的洳林。
她想着先去城门,取回殷郊首级,再替他安顿母族,带着他和他的家人一起回西岐,回家。
朝歌城门外,那高耸的番旗正在飘摇,干涸的血迹爬满它的杆子,尖端的那颗头颅静静地闭着眼,僵硬地脸部肌肉暴露了安详背后死者生前的痛苦与狰狞。
她躲过追兵,再见到驻守的邓婵玉时,对方竟然在犹豫了几分后,给她让了路。
或许所有人都知晓商王的丧尽天良,只是没有多少人有勇气打破它,他们永远在等待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直至那时候才敢彻底醒悟。
可这场搅动风云的变故,究竟要死去多少人,才能填补它的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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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姨,进了西岐是不是就不用吃树皮了?”朝阳旭光,恍然若梦,陶珂正在整理马匹,脚边女童环住她,撒娇道。
“姜明月,过来!不要打搅仙子做事。”白发老妪呵斥女童,并伸手唤着她。
姜明月顶着和殷郊极其相似的双眼,不情不愿地回到了奶奶的身边。
三个月前,陶珂冒死闯进朝歌的地牢,打伤了看守的护卫,救下了仅剩的姜氏族人:殷郊的外婆、舅母以及一对龙凤胎侄子。
她们奄奄一息地躺在尸体之上,虐刑的伤痕遍布孱弱的躯体。
她带着她们东躲西藏,终于逃出了朝歌。
人族战事紧绷,各关口排查严密,废了她不少功夫。前前后后赶了快三个月的路,才终于靠近了西岐边境地区。
她现在只能使用一些基础法术,仙法大倒退至刚入门时期,玉如意也跟着和她受苦,肉眼可见黯淡无光,施展不了中高阶的法术。
且,如今她的身体只有一半仙缘,运用仙法的次数也受到了限制。
“姨姨,我的后背有点痒,快帮我挠挠!”双胞胎中的男童姜旭阳跑过来说。
陶珂警惕地后退几步,朝他的母亲示意,殷郊的舅母樁娘会意后,马上将姜旭阳拉了过来。
姜旭阳享受着抓挠的快、感,丝毫没注意大人的古怪。
陶珂望着他的后背,古怪地后撤与他拉开了距离。
姜旭阳是醇正的阳火男,再之儿童气息浓郁,可以很好的承载、隐藏封神榜的踪迹。故她将封神榜缝制进了姜旭阳的衣物里,贴身携带。
曾经她以为最佳的开榜人选已被命运送入轮回,那么事已至此她也只有一条路可走。带着它躲进暗处,直至最终封神结局时,由她来尝试开榜,即使她只是个小小的仙,即使她将承受仙法尽毁的后果,她也要努力去尝试一切可能。
如果这个时代必须要有人开榜,那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是她?
或许,这正是她作为异乡人来此界内,真正的使命。
她不愿天下人族共赴黄泉,更不愿私心所爱之人永无光明,这世间从没有大道私情二选一的命题,她偏偏都要守护。
是以,她从未透露一丝一毫自己的消息给西岐众人,带着封神榜就此消失。
山林里秋叶落尽,黄金的叶片被双童玩闹地踩碎,奔波的旅途终于见到了终点,不免开心了些。
她选定了西岐东南处靠近朝歌边境潼关的江锤镇,虽是黄土小镇,却是短暂藏身的好去处。
一趟春去秋来,她们在江锤镇度过了乱世里珍贵又短暂的平和日子。
而此刻,东边的朝歌军队浩浩荡荡地涌向西岐,发动战争,江锤这样的边境小镇首当其冲是战场。
陶珂带着姜家妇孺几人,围起兜帽,在乱哄哄的流亡人群里穿行。
邻居刘大婶隔开人群,一把拉住她,焦急地说:“珂娘!婶子家的儿子在主城里做铁匠,随婶子一同去城里吧,那里有武王殿下保护,我们一定能活下来!”
武王。
一年里,姬发依旧立了“周”,自封了武王,和纣王分庭抗礼。也正是因为西岐日益壮大,纣王才急于求助闻太师带领军队前来开战。
“珂娘,别犹豫了!”刘婶子又催促了几句。
她环顾逃亡的人群,黄土地在人群惊慌的奔走中化为迷眼的风沙。
她很想念他,只是这样的思念比不上她在乱世里日复一日渴求的希望。
“谢谢婶子好意,但我们还是更想去往邠州,那儿有亲戚接应。”她回答。
谢绝后,陶珂转身环住姜家曾经的主母,李芈的臂膀,带着她疾步前行。
她歉意地低声细语,“实在对不住,邠州不比西岐都城安全,但出于特殊情况,还是得麻烦大家一起前往逃难,我会尽全力保护你们。”
“仙子乃我等救命恩人,仙子去往何处,我们便前往何处。”
老妇人笑着拍拍她的手说。
尘土漫天,不乏有马蹄踏地的西岐官兵紧急疏散人群,潼关的城门涌出一批又一批的人头,四散逃命。
潼关与邠州相隔千里,需绕道高山峻岭,人脚抵不过马匹日行百步。陶珂张望良久,终是叫她寻到了一辆贵族马车。
她二话不说,带着孩子和老人便跳上它,车内的主人一脸惊恐,怕得直哆嗦。
要知道这般乱世里,杀人劫财都是最寻常不过了。
马车内共有三人,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两个珠翠满头的貌美女子,明显是富商及其小妾的组合。
那富商躲在两位小妾的身后,不敢出声,反倒是其中女子,壮着胆子向她搭话。
“姑娘……这是去哪儿?”顿了顿,她补充道,“只要不伤及我等性命,钱财您尽可挑拣拿走。”
许是见陶珂覆面,身手又好,三人已是怕极,陶珂歪头看了几眼那富商,拍了拍离她最近的女子,“放心,我们也只是逃难,借车马一用。你们可是前往西岐城?顺势捎我们一段吧,到了西岐城外的官道,我们会自行离开。”
车外呼嚎遍地,车内却噤若寒蝉,陶珂坐在马车的窗口旁,时不时掀开竹帘观察道路。两位小妾见椿娘随和,攀谈着意图套取些她们的信息。前前后后赶了两天的路程,正在途中时,马车却突然无缘无故地停了下来。
车内顿时躁动起来,那富豪怕得开始胡言乱语,但好歹姜家人皆是死里逃生过的,立马配合陶珂噤声,等待她前去探查。陶珂欲下车,却被富豪拦住,“别,别下去!我爹...我爹当初就没能回来,给人煮了吃了......”
她拂去他的挽留,“待在这只能等死,冲出去尚有一线生机。”
马贼包围住他们,为首的头目贼心昭然,他居高临下扫视着自己所圈围的难民们,钱财、粮食、美人,这些稀缺资源组合在一起,足以让人为之争夺得头破血流。
烈日金乌高悬,正是秋老虎的天气,炎热的夏温流连人间,黄土被晒的滚烫,更是一层困住人们的枷锁。从前的马贼根本不敢上官道抢劫,可如今,他们背靠战争,踩着冤魂,站上了高台。
周边一些从潼关逃出来的难民,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或许曾经也只是个郎中、商贩,有几个甚至害怕地应激般往外窜逃。马贼手中的月牙儿镰刀毫无怜悯地起刀挥落,一颗、两颗......直至哀嚎悲鸣生生被抑制于每个人的喉头,这残忍的猎杀才终于停下。
“你们现在!每一个人,都将属于我们大王!”头目身边的喽啰叫喊道,“所有人都快点跪下,参拜我们的英王!”
起初,并没有人愿意跪拜他,这算哪门子的大王?可惜棍棒刀尖下的血肉躯体不堪一击,他们被压迫得只能跪下,跪在生养人族的大地黄土上,屈辱的泪无声地融进地底。
这个世道,人不像人,有的卑微如刍狗,有的奸诈如妖邪,“活下去”三个字成为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太阳。
陶珂带着姜家人一齐挤在人群中,贼人收缴了他们的粮食和钱财,赶羊一般赶着他们前往他的“宫殿”,做他的奴仆。
连走了好几个时辰,因着炎热,走在陶珂旁边的少女身体有些摇摇欲坠,步履虚浮,正当她将要昏倒时,一贼匪轻佻地冲过来想要搂住她,妄图据为己有,那眼神里的污秽昭然若揭。谁想到刚要靠近,竟然被一脚踹飞!
“谁敢踹老子!?”他怒吼着起身骑上马,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威严,施展权势。
陶珂把女孩移进里侧,自己占据着外侧,轻蔑地看着他。
贼匪怒火中烧,驭着马就往她处撞,势必要将她撞得粉身碎骨才解气。陶珂跳上马背,借力打力,踩着他的肩膀使劲往底下摁,手扼住他的脖颈,发狠地捏紧,无法呼吸,失去了驾驭马匹的能力,翻身掉下了马。陶珂随着他一同落地,压在他身上,死死握紧他的脖颈,双眼眯起从喉头中发出警告:“不想死,就给我放尊重些,濒死的滋味儿不好受,是吧?”
赶在前头的马贼过来时,放开了他。
头目啐了几口,“你这女人倒是厉害,娶了做小妾必定销魂!”轻蔑地调侃中充满了物化人格的卑劣,他自以为一时得益,便是全天下都可收入囊中,想得未免太美了些。
姜明月想要呼唤小姨回来,却被母亲捂住了嘴,她只得擎着泪,眼睁睁看着陶珂被单独架走。
夜晚,他们才终于走到头目的大本营,那是一座低矮的山头,名叫贺目山,距离西岐城并不算太远,所有奴隶被关进露天的牢网里,但唯独陶珂被关进了柴房。教训马贼只是其次,脱离群众单独行凶才是最终的目的。
即使她现在只是个半残不残的小仙,她也要杀光这里所有的腌臜,一个都不会留。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