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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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幻境里，空间像破碎的镜子，一片一片脱落。唯有天梯尽头的光洞施舍了些明亮，陶珂背上昏迷的姬发，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在世界坍塌中，他们正走向虚渺的天际，云雾遮挡了出口，似有若无。意识模糊的姬发枕在她的肩膀上，瘦弱纤细的少女倔强着要带他离开。
他睁开眼，瞥见她额角挂落的汗珠，晶莹透亮，好像有千斤重，砸在心上。
姬发轻拍她的肩膀，幻境塌陷后所化的金色齑粉飞过二人的眼尾，他说："我可以自己走······你······都看到了吗？"
狭窄的天梯突然横向容纳了一个男性，陶珂牢牢攥紧他的双手，促使二人更加靠近，生理上、心理上。
温热的肌肤相触，发丝被高处的狂风吹得交横绸缪，甚至连呼吸都夹杂着缠绵旖旎。
"嗯！我全都看见了！通过那个陶珂的身体。"她笑起来，侧顶上耀眼的光芒更甚。
姬发红了脸，羞愧地东张西望，恨不得马上跳下去。她却笑着捧过他的脸，满眼星光璀璨，盯了一会儿他，笑着亲了过来。
唇瓣柔软如棉丝，呼出的气息滚烫非常。姬发从傻眼到欣喜，只需要陶珂一个捶胸的动作。
二人一边笑着一边啄吻，一下又一下，任何猜想至此不攻自破。姬发搂住她的腰，就像之前在梦中一般，紧紧相贴。
接吻，是爱人间口口相接的灵魂交换，交换爱恨嗔痴，纳入她的灵魂，享受千百般的眷恋。
脚下突然传来声响，他们才发觉天梯正受着腐蚀，二人手牵着朝高处跑去，直到离开幻境，姬发还是在最后一刻忍不住问她："你，不是梦吧？"
她转头，在白光吞没的瞬间，回答他："姬发，我喜欢你。"
笑音与欢颜裹着他的心，将他拉出了粘稠的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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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日，武吉如约而至。
大夫派下两位士兵，架着他来到断头台，于午时行刑。曾经目睹他当街杀人的围观者，听到他既然如此为了恪守信用名誉，甘愿成为断头魂，纷纷跑来以示敬意。
街坊的信息通达，不一会儿甚至有了几位高官勋爵到场，为其送行。西岐人以西伯侯的品行为榜样而居，诚信克己的后世所尊之"礼"，早在三千年前就已有雏形。
凡人的命运是交织的丝线所打成的巨大编结，人人尊善，人人尚美，故而武吉的赴死，亦是一段足以流芳百世的佳篇。
断头突然成了一场奇怪的秀，周边聚集的人愈来愈多，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临近午时，武吉害怕地直哆嗦，从早晨被压解至此，他都没见着师父，那老头像蒸发一样······武吉仰天长叹，放下了生欲，坦然赴死，至少已经拜托兄弟照顾好老母，也算无憾。
那一个接一个粗布麻衣的砍柴汉蹿出人群，敲锣打鼓着高喊起歌谣："天下苦言尽，四散王权毕，终有日金迎，莫叫龙蛇倒······"
明快的节奏声声入耳，连隐于人群的姬昌都不禁侧目。
它的句句所唱皆如锤鼓，震着他的心，世间局势龙蛇颠倒，妖魔的纣王霸占朝政，杀人取命逼良为奴，人间早就连苦言都说尽了。
此番本是拖着病体寻儿子，却叫他撞见城下市民所唱的哀怨歌。
近日，因为殷郊的事，吵得他头疼。
人群因为这段突如其来的歌谣激起阵阵共鸣，也不想台上的武吉小儿为何在此，当日目睹之人何其多，怎会不知晓缘由。武吉家中贫苦，食不果腹，焦急地寻工下一时与人起了争执，他饿得腿软，才致使两人在推搡间，死者脑袋撞上了武吉的手中镰刀。
这一切，归根究底不正是，这世道的错。
一个小人物的悲剧，何尝不是众生悲影的化身。
“放了他吧！他又有何错！是……是那昏君所为啊！”一个瘦骨嶙峋地乞丐率先在人群里高呼。
窃窃交谈里，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却铿锵有力。
姬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如苍松翠柏般高耸却又枯老。他回头望了一眼心腹，心腹掏出令牌最终放了武吉。
人们看见了他，纷纷跪地诉说着辛苦，粮食、收成、土匪、疫病……句句都是戳心窝子的话。
好在这些诉苦总算解了他心中所惑：若不懂如何为王侯将相，那便去听听百姓是怎样说的。
他回去后力排众议，下令将殷郊接入宫。
此番行径，就算落个后世辱骂，也得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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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珂把姬发带回了药铺，抓了几把仙草喂给他，手还一刻不停地施法检查他的身体。一体双心，换做普通人早就爆体而亡了，更何况是凤和这只老凤鸟的。
“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她抚摸上他的胸膛，侧耳听着心跳。
姬发温柔地摩挲起她耳鬓的碎发，一会儿绕圈，一会儿夹进耳后，玩得不亦乐乎。
“没有，或许我和他本就是同源吧，所以并不排斥。”
“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半魂初生是不会有灵智记忆的。”她抬头问。
姬发想了一下，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对她说，“我自有意识起，就存在于他的体内，也记得一些他的生平，他说我是半魂，便就是吧。我已投胎为人，与他也无甚关系了。”
陶珂忽然眼前一亮，忙问他，“那……吸收了两颗心的你，现在也能用九天业火吗？！”
“我不知晓，没有任何感知。”姬发尝试着捏动手指，感受丹田气运，但依旧空空荡荡的。
还是凡人……凡人如何开那破榜，封那破神呢？
她伸手环抱住眼前人的腰，头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之上，喃喃道，“我要你陪我……”
“我会一直陪你……”他扯出笑，搂紧她的肩，轻抚爱人青丝，誓要将真心献给她。
陶珂听得这些诺言，却心慌得不行，抱得更紧了点。
“等人间战乱结束，我们去昆仑，凤和的心虽然千疮百孔，却比我的凡心能吸收一些天地灵气吧。长生不老虽是骗人的，但延年益寿到还是有的。我会努力吸取灵气，争取活到百岁。”他抚着她的脸，笑着说。
陶珂勉强挤出一点笑颜。
“成了！成了！”外头传来姜子牙爽朗地笑声。
陶珂走出去，问他：“师兄？”
“你终于回来了！哪吒带着杨戬去找你了，回来也不说声。”他责怪地说道，“姬昌今日召见了我们，已确定辅佐殷郊了！”
殷郊此时正被簇拥在西伯侯的宫殿中，等待迎接各路人马的跪拜。人间的新王更迭就像金乌东升西落，受人瞩目，引人崇拜。
“只是，如今还是不明白为何封神榜迟迟不肯开榜，怕是得等功德圆满时再来一探究竟了。伐纣之战，已是板上钉钉。”姜子牙琢磨着，连带陶珂也思考着局势。
如今是殷郊成了“反贼头目”，将来就算姬昌病故，也是殷郊扛大旗，他也算是取代了姬发原本的位置，一切都按着好的方向发展起来了。
而姬发更是阴差阳错吸收了上清神兽的心，因着同源并未排异，就当是能源储备吧，如有意外，那颗心或许会有用处，至少能保他一命不死……
只盼殷郊不要动摇本心，如书中那般弃明投暗，再次回到他那倒霉父亲的身边，延续他不可思议的父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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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夏随着闻仲回朝的消息而来，殷郊在短短几月已拉拢了许多方势力，暴君的罪行罄竹难书，一些人在空前的天灾人祸面前，审时度势后选择了殷郊阵营。
但人族亦不乏忠孝者，固守信仰，到不能说他们愚蠢走错了路，若非知道故事剧情，谁又能说哪条路会是穷极正确的。
今日，已是七月半，夏暑难解，陶珂结束与哪吒的操练，提着食盒等在世子殿前。
粮食收成越来越差，失业人口达到了新高，西岐腹饱之余尚且还有屯粮，但长久只能坐吃山空，百姓个个都得去当乞丐要饭，等着饿死。
而那闻仲班师回朝，同西岐来说实在是一颗定时炸弹。
姬发等人已熬了好几个大夜，只为解决这些问题。
“姬发！”眺望远处向她靠近的少年身影，发出呼喊。
牵起那双粗糙的手，带着他在廊前坐下，二人就着潭水碧波，一同用饭。
“今日，堂前还是一团乱麻吗？你都瘦了……”说着，陶珂轻抚他的下颚，心疼着夹了一块子菜给他。
“西岐街头的乞儿越聚越多，西岐城中尚且如此，更谈何偏远村庄了。大多数人都靠粮产维持生计，如今天灾不断，夺走的何止是粮，更是人命。”他蹙着眉头，忧国忧民。“父亲的旧疾近日更是严重复发，卧病不起……我真觉自己没用……”
“别这么说，人定胜天，我相信。下午你去看望西伯侯，我同你一道去。”
待她一入姬昌寝宫，药草味儿便直冲鼻尖，咳嗽声络绎不绝，几位大臣还在他床跟头诉说着民生对策。
“我儿姬发呢？”榻上的姬昌已然病骨支离，口中时不时喃喃着说一些糊涂话。
“父亲，儿在这。”姬发上前去握住他的手，红着眼眶，哽咽不已。
陶珂看了一眼已被封为大夫的姜子牙，后者悲悯地朝她摇头，以示回天乏术。
“你自小离家，我与你娘总觉亏欠良多，你娘没见着，我想替她见一见，你成家立业的模样……那位仙子……”他虚空中伸手又抓了抓。
陶珂上前去，抓住他的手，低声回他，“伯父，陶珂在这儿。”
他颤着手，吃力地将他们二人都牢牢握住不放，如粗木纹理般的嗓音开口说，“我儿姬发愚钝但忠孝，为人是良善亲厚，仙子若愿意……咳……只盼仙子垂怜……”
……
西岐的各大城镇都传遍了世子娶亲的美谈，据说那世子妃还是姜大夫之女，自小长在昆仑仙人脚下，颇有仙缘。这也算是近期以来，为数不多口口相传的喜事。
红绸带挂满了伯侯的宫殿，喜鹊落在树梢，鲤鱼池中圈舞，处处都充满了喜悦。
殷郊站在殿台上，作为“新商”的君主，亲自主理着好兄弟、好下属的婚礼。
丝竹管弦沁声悠扬，婚礼并不华丽，甚至很多物件都是挪用库房中，从前留下来的旧物品。
只是简单的仪式，却也邀请了许许多多西岐的百姓一起观礼，大家簇拥在殿门前迎接他们的世子与世子妃。
陶珂被姬发牵着手，走过欢呼雀跃的人群，孩童手拿着仆从洒的喜糖流口水；女人们笑着向她抛来帛巾表示祝福；男人们也各个哄闹大笑……
或许正是在这般艰难的岁月中，人族的文明才更加动人。即使再苦，也依旧向上生长着，希望永远不会湮灭于人心。
两人在宫门前停止，大夫散宜生搀扶着病体欠安的姬昌出现，那步履蹒跚的西伯侯坐在木椅上，撑着精神听着礼言，嘴角边笑着弯起。
“今日，我姬昌之子，姬发成婚……感谢西岐百姓们的祝福，也希望大家能多多关照我的儿子和儿媳……近些日子里，我亦知晓大家过得艰苦，这是人族的浩劫……我们面对困难，更应该团结起来共同抵抗天灾人祸！”威严的西伯侯撑着支柺，努力提高音量呼喊着，“面对这样的局面，我作为西岐的伯侯，决定辅佐真正的天下共主！讨伐暴君纣王，平复天灾！还天下子民一个太平盛世！”
四周鸦雀无声，没有一人窃窃私语。
姬昌咳嗽着，刚刚那段话语似乎花光了他所有的气力，身旁的散宜生接替了他，介绍了殷郊，介绍了“新商”的封号，宣布将设立一系列公办机构，百姓可自行报名参加军队、兵马照料、兵器浇铸等一系列工作，女子则可进入粮库工作，打点粮食，为国家养精蓄锐，所有人都能通过工作得到丰厚的俸禄。
乱世需要人力物力，国有的工程建设则是一种不错的双赢模式，朝廷得到了兵马粮草，普通人得到了糊口的机会。
欢呼声不断高涨。
只是那举世无双的伟人，弥留之际都还在念着人间的伯侯，不知何时已然呆呆地坐在朴素的木椅上，任由风吹白髯，毫无动静。
所有人都向他朝拜，肃穆的高墙之上有无数飞鸟，接了他的灵魂扶摇而上。
有些人是永垂不朽的。
陶珂想。
作者有话说第20章 二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