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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月黑风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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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黑的油灯暗了又亮了,发黄的灯壁上覆了一层黑,让原本变不亮的光线更暗淡了几分。
陆贵平翻来覆去的看那张纸条,韩志鸿坐在一旁,盘着腿,托着腮帮子,不知在想什么。
“这字……有点像我姐……”
江寒蹲在桌边,犹豫了半天才开口。
“你姐?江雪写的?”
“不,但是我不确定,我很小的时候看过我姐的字……但我记不清了……”
江寒连忙解释。
“不管怎么样,这消息咱们信不得。”
沉默许久的陆贵平发话了,
“如果这消息是真的,不过少了一条情报,万一是假的,咱们就会受到灭顶之灾,还是不要冒这个险好。”
“但其实……我最近真听到有人私下里说……苏联要发兵了。”
李振山轻声说道,
“能知道咱们这儿的地点的,应该不会是那边的人,如果是,那早端着枪冲进来了。”
“不见得。”
陆贵平沉思着,
“还是小心点吧,反正这条信息也没让咱们去做什么,先按兵不动,探探风头。”
“要不然在下次接头的时候问问志远哥?”
“也行。”
宋承良靠在炕沿上,闷声应到。
“先不管这个了,只是最近日本人哈尔滨城查得紧,跟志远接头倒都挺顺利的,我担心会……”
“陆队,要我说你也太杞人忧天了,接头顺利是好事,被想这想那的了。”
韩志鸿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开口说道。
“但愿吧。”
陆贵平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
虽然说顺利并不是一件坏事,但他心里总有一种感觉在慢慢升腾着。
太顺利了,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就好像还有一些人……在暗处默默帮助着一样……
那张字条……会是谁的呢?
警察厅浸润在浓重的暮色里,只有办公楼上还零星亮着灯,巡逻警员的手电光扫来扫去。
韩志远坐在江雪办公室的沙发上,看着对面的人一杯又一杯的倒酒,喝下去。
“别喝了。”
在江雪又要拿红酒瓶倒酒的时候,他一把拦住她,夺过了她手上高脚红酒杯,轻轻的放回桌子上,
“都喝了一整瓶了,你一个科长哪有那么多烦心事儿……”
他看到江雪抬起了那双蒙上水雾的眼睛,说不下去了,打了个哈哈,给自己倒酒,
“说是要我陪你喝酒,这大半瓶都进了你的肚子,好不容易搞来的玛歌红酒,我高低也得多喝两杯。”
江雪眨了两下眼睛,看着他:“韩大哥,你说这酒……跟当初你逃亡时候抢过来的那坛子酒比起来,怎么样?”
“口感当然好多了。”
韩志远晃了晃手中酒杯,看着杯中泛起波纹的红色液体。
“只不过当初喝的那坛子酒费尽力气,好不容易抢来的,虽说味道淡了点,但是记了很久。”
“那时候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记很久。”
江雪靠在沙发软软的皮垫子上,整个人向后仰去,半躺着,像是在慢慢的回忆着过去,
“那时候整天提心吊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秒就会没命,就连冬天的雪似乎也比现在要冷得多,那时候的夜,也跟现在比起来还要黑的多。”
她的头发披散下来,落在肩上。江雪转了转身子,趴在一个软软的靠垫上,撑着下巴,看着他的侧脸,
“现在的哈尔滨,到了晚上都不像是黑夜了,亮的跟白天一样。”
她突然话锋一转:“我刚当上科长那会儿很喜欢去舞厅,霓虹灯,葡萄酒,穿着舞裙跳探戈……可跳了一阵子过后就觉得没意思了,每天晚上都是一样的,坐车过去,交际,喝酒,跳舞,带着醉意回家,第二天有些头痛的从床上爬起来,继续在警察厅干事。”
“难怪从我来警察厅就没见你去过。”
“因为觉得没意思了,那些灯光,音乐,最容易把人眼睛耳朵全部遮起来,跳着跳着就忘了自己是谁。”
“江雪,我越来越发现你跟那些人真的不一样。你看裴副厅长,顾小姐,还有那些日本高官,哪天不是端着酒杯烟花柳巷今朝有酒今朝醉的。”
韩志远开口,声音有些闷闷的,也许是借着这微醺的酒意,他才能够将这些话流畅自若的说出来。
“嗯。”
江雪没有接话,只是发出一声鼻音,既不是肯定又不是否认,仍然那样趴着看着他。
“你是真的很努力,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想要往上爬。”
“不,你说错了。”
江雪微微眯起眼睛,伸手又要去拿玻璃酒杯,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一会儿,继续说下去,
“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是想要往上爬,我只想在这里能待下去,可是后来我发现,在这种地方,如果你不往上爬,就会有其他人往上爬,而他们爬上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踩下面去。”
“你之前问过我退路,那天因为房间里被装了窃听器,所以我不想跟你多说,但我那天说的全是真话。”
“什么?”
酒精慢慢占据了大脑,让韩志远的思维有些迟钝了。
“我从来没准备给自己留退路,也不可能有退路。”
江雪的声音极其平静,如同仅仅在诉说着一个事实。
她看着韩志远略皱起的眉,拿起了红酒杯,给自己倒满酒,一套动作干净利落,丝毫没有一点醉了的样子,她弯起唇角笑了:
“不说这个了,今朝有酒今朝醉。”
门外的脚步声来的突然,敲门声急促而刺耳,打破了这个夜晚在酒气氤氲下的最后一丝氛围。
“走吧,又有活干了。”
江雪坦然自若的放下酒杯,站起身披上了外套,脸上毫无惊讶,有一种万事皆在掌握中的坦然。
尽管已经是7月底,哈尔滨的夜晚还是冷的。
天气不再是干冷,而是雨季过后潮湿的阴冷,风刮到身上能让人缩起脖子,原本因为酒精的渗透而昏昏沉沉的脑袋立刻清醒了。
汽车的灯光划开夜幕,在小巷子前停下。
周围拉上了警戒线,几个日本人端着枪,站在一边。
“江科长,又死了一个,小野次郎,那个翻译官,您曾经见过的,依然是头部中弹,一枪毙命,但是被发现的时候似乎刚死亡不久,这周围一片区域立马被我们包围了。”
杜预上前报告。
江雪戴上手套:“什么时候发现死亡的?”
“凌晨3点48分。”
“按理说日本人晚上不会单独出来,之前都出现过那么多次相似的事了。”
“的确是,但这次是小野次郎跟其他几位长官聚餐,餐后独自回的,在返回途中被暗杀。”
“不是蓄意,凶手应该没有准备时间,而是临时起意出手的。”
江雪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韩志远,
“韩大哥,你说呢?”
“能够一枪毙命,凶手的枪法应该很好。”
“废话。”
江雪弯了弯唇角,掀开警戒线走进去。
韩志远跨过警戒线,正准备往里走,眼角余光却瞥到,在旁边的小巷子里,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而过。他有几秒钟的愣神,再眨眼,巷子里空空如也,一片黑暗。
要么是民间义士,要么就是他们组织的人。
当然他更偏向于后者,毕竟现在哈尔滨管制极严,别说枪支了,就连一颗小小的子弹老百姓想要藏起来都是件难事,更别说还能枪法如此精准了。
“韩大哥,过来。”
江雪蹲在尸体边,叫他,手中的镊子捏着一颗沾了血的弹壳,放在眼前打量了一会儿,装进透明的小袋子里,交给杜预。
“帮我去测量这颗弹壳的口径和型号。”
话音刚落,东吾藤一的声音传来:“不用查了,17.92×57毫米的毛瑟弹。”
江雪站起来敬了个礼:“是,那这么看来,凶手用的是辽造的老式步枪,这么看,凶手应该是从高处远距离射击,手法专业,可能是……抗联惯匪……”
她从杜预手中将那装着弹壳透明的小袋子接过来,递到东吾手里,
“东吾将军,属下敢问,您是如何判断出来的?”
“这很简单。”
东吾将那枚弹壳捏出来,看了几眼又放回去,用日语说道:
“他们已经搜到了凶手用的那支枪,在两条街外的灌木里搜到的,就是辽造的老式步枪,不过看上去已经被改造过了。”
“那还需要属下做些什么?”
“带着人缩小包围圈,那人逃不掉的。”
韩志远自始至终都站在江雪身后,垂着头,看着地上干涸的血迹。
老式步枪,神出鬼没,一枪致命,刚刚在巷口一闪而过的黑色人影。
如此胆大,枪法又如此高超的人……
一个不好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猛然炸响,随着又一阵夜晚的风吹到身上,让他不禁感到彻骨冰凉,浑身哆嗦起来。
“是。”
江雪答应着,再次敬礼,走出警戒线外,冲着杜预吩咐:
“你再带一批人,跟日本人一起,慢慢缩小包围圈。”
巷子外气氛凝重,几辆黑色轿车堵死出路,车灯大亮,将这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
特务科的警察们端着枪,严阵以待,枪口一致指向幽深的巷子深处。
韩志远站在最前面,头上戴着的帽子帽檐压的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紧抿着唇,目光死死盯着那片黑暗,心跳的很快,在他的胸腔里疯狂震动着,似乎要破膛而出。
“周围的地方都搜过了,就剩下这么一条巷子了。”
江雪环抱双臂,下巴微抬,像是在审视一场精心布置出来的棋局。
“江科长,动手吗?”
一旁的杜预轻声问道。
“韩志远,你带着第一小队,从巷口压进去,逐段搜索,一寸都不要放过,其他人守好巷口。务必生擒,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是。”
韩志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会察觉的沙哑。
他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间手枪,咔哒一声上了火。
咚的一声闷响从巷子深处传来,带着隐隐的回音,像是什么东西被撞倒了。
韩志远的心跳停滞片刻。
人……真的就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