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栀言Aiyana

52、霜风咽

　　韩志鸿紧紧贴着巷子旁边冰冷的墙壁。
　　原本被他藏起来的枪没了，他身上除了一把小刀，什么也没有。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不时响起来，愈发叫人心慌。
　　他凭声音判断着位置，贴着墙根慢慢挪动。
　　这里不像贫民区，能够随处找到倒塌的砖墙和废弃的屋子，这里的墙是好的，房子也是好的，根本找不到藏身的去处，甚至再往里走，还有路灯亮着。
　　他没办法继续往前走了，在一根坏了的路灯旁边蹲下来，小心翼翼探头看去。
　　那一簇白光缓慢的挪动着。
　　韩志鸿眯着眼望过去，对上了弟弟的眼睛。
　　子弹几乎是同时飞过来的，他一缩脖子，就擦着头皮过去了，重重打在砖墙上，溅出火星子，又熄灭了。
　　“谁让你们开枪的？都说了，尽量抓活的。”
　　江雪的声音从更远一点的地方传过来了，带着隐隐的怒意，在巷子里回荡着，
　　“这可是抗联的人，咱们带回去是要拷问的，你们这样开枪杀了，扛个尸体回去，问个毛？”
　　韩志鸿定定心神，刚想从裤兜里把小刀摸出来，就又听一声枪响在这空荡寂静的巷子里炸开了，他整个人缩起来，却不见子弹飞来，一转头发现那颗子弹直直的打中了一盏亮着的路灯，碎片飞溅，带着些许火花冲着他们脑袋上掉下来。
　　“该死的，枪怎么走火了？”
　　“哎哟。”
　　“你踩到我脚了！”
　　他们头顶的那盏路灯碎了，玻璃碎片掉下来，周围的那一圈的警察忙着闪开，挤到了旁边的人，一阵混乱，闹闹哄哄。
　　韩志鸿愣了，看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韩志远，猛的跳起来。
　　韩志远垂在身旁的手掌心向里，冲他挥了挥，随即迅速翻转，向下一压。
　　趁现在赶紧走，不能往高处走。
　　他立即明白了这个意思。
　　可这么一条巷子两头，都被堵死了，不能往高处走，还能往哪儿走？
　　韩志鸿猛地窜出去，扑进巷子深处，心中正盘算，一转头发现了旁边一家开着门的小屋，屋中没有声响，一片漆黑。
　　他一个猛子扎进去，踉踉跄跄跑到院子里。
　　院子里堆着杂货，木箱子一个摞着一个，杂货后面却是一堵带着玻璃窗的的墙，窗玻璃碎了一地。
　　韩志鸿来不及多想翻身出去。
　　从这里翻出去后就是另外一条巷子了。
　　尖锐的玻璃划破皮肉，带来了刺痛。他在心里估计着方向，一路狂奔。
　　警察厅汽车的鸣笛声终于渐渐远了，他深吸一口气，刚想停下来缓缓神，一双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将他一把拽了过去。

　　“不用追了。”
　　江雪站在队伍中间，看着那一群混乱过后对着空空荡荡的巷子面面相觑的小鹌鹑。
　　“刚刚谁的枪走火的，站出来。”
　　一个小警察战战兢兢的向前一步:“江科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枪突然……”
　　他被江雪一个巴掌打翻在地，捂着脸不敢吱声了。
　　“一群废物！封锁附近所有街区，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人抓出来！”
　　“江科长，是我的错，那人没有枪，我就应该带着他们直接包抄过去。”
　　韩志远垂下头。
　　“我现在不需要追究是谁的责任，还不快去行动？！”
　　江雪的面色阴冷，
　　“要认错的，等到了东吾总将军面前再好好说吧。韩大哥，跟我走。”
　　韩志远跟在她身后，不料江雪并没有带着他去日本人那里，而是上了车，关上车门，冲着司机使了个眼色，那司机点了点头，默不作声推开门，去到外面稍远的地方站着。
　　“韩大哥，这种情况下不能认错。”
　　她定定的看着他。
　　“什么？”
　　韩志远的脑子没转过弯儿来。
　　“把错斩钉截铁的推到别人身上，替罪羊让别人当。”
　　江雪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仰起头，
　　“你要是真的那样子，在龙川面前说了，你就活不了了。”
　　“韩大哥，你要弄清楚规则，你来到警察厅的第一天，就应该知道，这里是个人吃人的地方。”
　　江雪的目光不轻不重的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后面怎么做。”
　　她推开了车门:“跟我走，去跟东吾报道，一句话都别说，我来。”
　　房间被照得灯火通明，东吾坐在椅子上悠闲地翻看着一份文件，听到敲门声慢吞吞的抬头，往门口瞄了一眼。
　　“进来。”
　　江雪和韩志远一前一后推门进去了。
　　“人抓到了？”
　　“没有。”
　　“打死了？”
　　“回阁下的话，也没有。”
　　东吾砰的一声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了，声音里带上了些许不悦:
　　“江科长，这么说的话，人跑了？”
　　“队伍中一名警员的枪意外走火导致混让凶手趁乱逃脱，现在已经封锁附近街区全力搜索。”
　　江雪微微鞠了个躬，
　　“那名警员已经被处置了，还希望东吾将军您让我们警察厅以我们的规则处罚他，就不劳您亲自费心了。”
　　东吾藤一半晌没有说话。
　　“东吾将军，那我们继续去监督逮捕了。”
　　“慢着，江科长。”
　　他缓缓的抬起手，敲了敲桌面，
　　“你们警察厅这几次任务完成的都不好……”
　　“属下知错，还请将军指点。”
　　“江雪，你不需要我指点你什么，你自己应该清楚，皇军不需要没用的东西，警察厅的楼今年刚又修的吧？也算大了，虽然不至于大的碍眼……但总归……”
　　他住了口，不说了。
　　“是，东吾将军，我们以后出任务，一定尽心尽力为皇军效劳。”
　　“去吧，等你们的好消息。”
　　东吾藤一重新拿起桌上的文件，不紧不慢的翻开。
　　江雪敬了礼，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你……帮我？”
　　韩志远见江雪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些，问道。
　　“不只是帮你，也是在帮我。”
　　江雪从腰间掏出手枪，掂了掂，手指摸上冰凉的枪身，
　　“从我将你带进警察厅，让你当上组长的那一刻起，咱们就是一条藤上的蚂蚱，我之前说过的。”
　　她转身上了车，招呼司机:
　　“回警察厅。”
　　“不继续抓人了？”
　　“抓不到的。”
　　“你这么肯定？”
　　“韩大哥，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江雪的目光从窗外逐渐移动起来的景物上移开，落到韩志远身上。
　　“让凶手跑了又不是我的错，我哪里会知道？要不是那个警员枪走火了，我肯定早就把凶手抓住了。”
　　江雪轻笑出声:“因为你站的比我近。”
　　她扭过头去，继续盯着窗外。
　　韩志远好不容易才让又一次砰砰跳起来的心在胸膛里静下来，刚放松了些，就听到江雪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不过你甩锅的本事，倒学的很快。”

　　离太阳升起还有一阵时间。
　　空气凝滞了，原本白日里吸饱了的热气已经在经过夜晚的冲刷后完全褪去，带上了露水的微凉，沉甸甸的压在人的胸口。
　　韩志鸿的神经在长时间的紧张过后，更是在被那人一把拽去的那一刻紧绷到了顶峰。
　　他的手猛地握上刀柄，拔刀刺过去，刀挥到一半，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小寒？”
　　原本悬在喉间的心终于轰的一声落入胸膛，韩志鸿将刀插回裤腰带里，
　　“你这时候怎么会在这儿？”
　　“今天晚上你还敢出去，陆队不放心，叫我原本在哈尔滨大酒楼后门口蹲一蹲的，结果没蹲到你，到听到警察听出动的声音了，就猜到你被他们发现了。”
　　“才不是发现呢，我这不好好的逃出来了。”
　　“志远哥带人抓的？”
　　“你怎么知道？”
　　韩志鸿有些惊讶，声音突然提高了，被江寒一把捂住嘴，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声音小点。
　　“你以为那些人都是吃素的？要不是志远哥在里面放水，恐怕你这命早没了。”
　　韩志鸿听他这么说也没生气，呵呵一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小心点吧。”
　　江寒拉着他，在小巷子里七弯八拐绕到了哈尔滨大酒楼后门，探出头看了看，才从兜里掏钥匙开门。
　　“再说了，这次又不只是我弟一个人带人抓，像那个什么日本鬼子，特务头子，警察……嘿，那群人穿着制服多威风啊，狗仗人势，人多了去了，我能逃出来那是我本事。”
　　江寒开门的动作顿住了，钥匙没对准锁孔，插偏了，扣在门上发出轻微的敲击声。
　　韩志鸿还没有意识到，仍然自顾自的说下去:
　　“你是不知道，当时那人多着勒，那手电光照的跟个白天似的，那些家伙还说什么，务必活捉，反抗就杀……”
　　他在嘴里念叨着，
　　“老子当初在山上干那么多年，打死的鬼子比他们走过的桥还多，他们不是吃素的，那老子我就是吃素的了？”
　　江寒终于将门打开了，却没迈步进去，背对着韩志鸿，默不作声。过了许久，他似是下定了决心，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开口问道，声音却夹杂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微的颤抖:
　　“志鸿哥，是不是……江雪也去了……”
　　韩志鸿一愣:“是啊，跟我弟在一块儿的，嘿，那命令就是她下的勒。”
　　江寒不说话了，沉默着向哈尔滨大酒楼里头走去。
　　韩志鸿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说错了些什么话，连忙跟上前:
　　“江雪她……反正也没开枪……”
　　“我没事，我姐做错了那就是做错了，她选错了路，站错了队，你不用那么说来安慰我。”
　　江寒回过头，
　　“不过志鸿哥，如果当初你知道了我姐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还会救吗？”
　　“救啊，为什么不？”
　　韩志鸿回答的斩钉截铁，伸出大手，拍了一下江寒的肩膀，
　　“要是不救，不就少了你这个共产主义的新生力量了吗？”
　　“你这话是跟陆队学的？”
　　江寒拂开了他拍在自己肩上的手，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那么忧伤，语调还是渐渐低下去，
　　“我不会帮我姐说话，她现在就是我们的敌人，等到胜利了，要杀要剐一视同仁……毕竟她害死了那么多人……”
　　他向里面走去，脚步迈的飞快，将走到通向地窖的那个房间门前却顿住了，垂下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可是，不管怎么样，她毕竟还是我姐……”
　　江寒透过窗户，向外望去，看向目之所及的天边，
　　“志鸿哥，你还记得吗？当初逃荒路上，咱们捡到两把枪，那时候……我姐开第一枪的时候，手都是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