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落叶时》昱晓

69、掣肘

　　陪我。去见见她吧。
　　——李

　　苏橘和父亲发消息打了招呼，留在酒店继续照顾李清和。
　　药效上来后，一睡就睡到了晚上，苏橘起身拿温度计又测了一下体温，
　　36.5

　　“呼——终于退烧了。”
　　苏橘把毛巾放回洗手间，然后给李清和垫好了枕头，所有东西归置好以后，才坐到沙发上休息。

　　再一次醒来，是被李清和叫醒的。
　　前一夜睡得不错，李清和发烧耗费的力气已经恢复地十有八九，早上出门运动以后顺路买早餐上来，才叫醒了苏橘。

　　睁开眼睛以后，苏橘才发现，自己不在沙发上，而是在被窝里。
　　大概是李清和把她抱过来的。

　　“醒了？”
　　听到声音，李清和从洗手间出来，走到床前。

　　“那我们……吃饭？”
　　李清和手扶在苏橘的膝弯下，一把把她抱起来进了洗手间。
　　轻轻放在洗手台上坐好，然后将毛巾沾湿，擦拭苏橘的脸颊。
　　苏橘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嘛？”

　　“没有了。”
　　李清和嘴角弯着，也许是被苏橘盯得有些害羞，他将毛巾抚上她的眉眼，遮住了那一双充满关怀的热忱。

　　……
　　在巴黎的时候，每年总会感冒一次，即使是在那个热情洋溢的浪漫之都，他也始终是一个人，面对难捱的漫长寒冬。
　　在迷迷糊糊中，每一次，他都只能凭着记忆里的样子，把她画下来，想她一次，就画一张。
　　久而久之，他的卧室里，
　　全部都挂满了，这一个女孩的画像。

　　用为他打扫过房间的法国阿姨的话说，这是一个非常浪漫的中国男人，这个女孩子，一定是摘了天上的星星，才能遇到如此的男子。
　　对于阿姨天花乱坠的夸赞，李清和却只是抬头，始终望着画里那一双眉眼，
　　“她才是我的星星，是我有莫大的幸运，才能看见这颗，星星。”
　　……

　　洗漱完以后，苏橘又被李清和抱着放在沙发上，将早饭端到了她的面前。

　　“发烧的是你，又不是我。”
　　苏橘摸摸鼻子，
　　“而且，我有手有脚，又不是小孩子……”

　　李清和依旧笑着。

　　“你笑什么？”
　　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蹲在面前的人起身，坐在她的身边，眼眸里全部都是他的倒影，他依旧是十七岁的模样，只是增添了些不易察觉的，属于大人的感觉。
　　她十五岁朝思暮想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依旧耀眼如初。

　　李清和伸手，将苏橘揽入怀中，就像是要将她融进自己的怀抱，紧紧箍住不放手。
　　苏橘隐约可以感觉到，他的脸颊轻轻蹭着自己的脖颈，他的头深深埋在自己的肩畔，在微微颤抖。
　　不知道是害怕地颤，还是因为高兴极了的激动。
　　那一种，心脏被填得满满的，充实安稳的感觉，在这一刻，同时在这两个人的身上，都得到了体验。

　　“陪我，去见见她吧。”

　　……

　　苏橘站在船板上，风呼呼地往身体里灌，远处的碧绿水面就像一面镜子，将天上挂着的白云毫无遗漏地刻画下来。
　　她并没有问，为何要来江上，见他的母亲。
　　如果他想说，自然会告诉她。

　　李清和的母亲宋染离世时，他人不在国内。火化以后，在殡仪馆寄存了一段时间，他请假飞回国内把骨灰领了回去。
　　家里其他人的意思，是要将她的骨灰和李父埋在一起。
　　但李清和并没有这么做，他向相关部门做好申请，将自己母亲的骨灰撒在了江里。

　　“他们在妈妈死后，也不放过她，”
　　也许是太阳太过于刺眼，李清和眯着眼睛，眉头紧蹙，
　　“她曾经说过，自己就像鱼缸的金鱼，十几年，都在透明又翻不出去的小玻璃罩里，”
　　李清和的手紧抓着栏杆，太过于用力以至于指尖都压得泛白。

　　苏橘没有打断，继续听着。

　　“我不可能，让她死了，都还要和那么一个……”
　　也许是恨极了，他的后槽牙紧咬着，像是要把那人撕碎。
　　“那么一个魔鬼在一起……”
　　李清和的眼睛有些猩红，像是大仇得报一般，略带嘲讽的翘起一侧嘴角，露出满意的笑，
　　“所以我把骨灰抢了出来，洒进了江里。”

　　一滴滴热泪顺着脸颊□□的线条滑落了下来，他虽然是笑着的，但却伤心的可怜。

　　“妈妈生前得不到自由，我不能让她死后，还要被关进牢笼里，”
　　像是询求赞同一样，李清和转头看向一旁的苏橘，
　　“苏橘，我是不是……是不是……”
　　不顾亲朋好友的谩骂，不顾所谓的伦理纲常，坚持己见，他也不知自己如此做，究竟是对是错。
　　活着的人里，没有一个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苏橘低眸，看着江面，继而伸出手，将李清和大衣兜里的手牵出来，手指伸进他的指缝里，紧紧握住。
　　“你做得对，妈妈一定很开心，自己可以在江河里，重获自由。”
　　多年来压抑着的情感，像是死寂的火山再一次喷发出来，身上背负着的枷锁，在这一刻，因为苏橘的一句话，得到了解放。

　　如释重负。

　　李清和话都说不利索了，眼前不停地转着泪花，模糊成一片，他扬了扬头，一步一步，走向她。
　　当他的大衣衣角碰到她围巾的那一刻，他卸了力气，将她拥入怀里，整个人瘫在面前，这一个小小的身子上。
　　虽然瘦弱，但却是，托起他，最有力的天平。

　　“妈妈……妈妈会开心么？”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埋在苏橘肩头，他哭得像小孩子。
　　苏橘抚摸着他的脑袋，发丝带着些风里夹杂的冰凉，在掌心挠着。
　　她一遍遍，耐心说着，
　　“会开心的，她一定，会开心的。”

　　江清，碧空，曾经挥之不去的阴霾，随着冬日凌冽的寒风，散了干净。

　　在谁也不知道的高楼之上，那个女人，在弥留之际，看着也是如同今天一般的艳阳，笑着对自己的儿子，做了最后的道别：
　　孩子，原谅妈妈的不告而别。
　　为人父母，教之导之，我们实在算不上是好的父母亲。
　　我的宝贝，妈妈这一辈子，画地为牢，逃不出去了，妈妈想象不出来，往后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太阳，已经照不到妈妈身上了。

　　无须因为我难过，也不要因为我自责，妈妈如此，算是解脱了。
　　我的宝贝，在往后的日子里，要找到自己的那一片天空。妈妈会在远处庇佑你。

　　清和，勇敢去吧，扔掉所有的掣肘，做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