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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悲情旁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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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在那个腐烂蛀虫的圈子里,在和我一样的那些二世祖们的哄闹声里,在宋礼无所谓又紧锁眉头的侃侃而谈里,在一切悲情剧的开端里。
我从宋礼口中知晓了她的姓名,许颂言,姑且让我这样称呼吧。
如她的名字无二,她是个极擅长社交的人,口齿伶俐,情商超群,很快便能游刃有余的举杯融入我们的圈子里。
也在那群俗称宋礼朋友的少爷们的起哄下,应承了‘嫂子’的名头。
而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只有三个字,很漂亮!
漂亮到时常让人忘记,她那不堪的出身和偶尔表露的市井气。
低学历——大专毕业,贫穷——欠债良多……
她很坦诚,几乎有问必答。
以至于他们的咄咄逼人显得那般难看,少了调侃揶揄他人的乐趣。
我没有参与他们那些低级游戏的兴趣,垂眸观察着宋礼的神情举止,冷静自持,没有半分女友被为难的不悦。
反观许颂言,她也全然没有男友放任他人,为难自己的难堪和气恼。
他们的样子如何也算不上正在热恋的情侣,倒像是两个薄情寡义的陌生人。
于是我难免猜测,宋礼看中的只是她那张脸,那张妖冶多情的脸和言笑晏晏的假面。
而许颂言则是看上他的钱,拥有的背景,资源等一切有关财富与权力的东西。
我当时天真的那样以为。
周遭的公子哥儿们大抵也是抱有和我一样的想法。
因为在往后的接触里,他们已经有些放肆的在宋礼背后调戏与安排起许颂言的身材和被甩后的去处。
我没有反驳,也懒得附和他们。
只是在那些低俗恶劣的行为逐渐被搬到明面上那天,我才意识到一件事,或许是所有人都意识到了。
宋礼,这个孤高清傲,不染尘俗的少爷,好像真的喜欢许颂言。
高尔夫球杆撕裂空气挥向后脑勺的场景,十分惊悚壮观。
方才还在谈笑风生,拿许颂言开荤段子的人,瞬间噤声,倒在绿茵场上。
等到救护车离去,众人才敢放开双目通红的宋礼。
没有人报警,大家都默认这是一场意外,就连受害者本人也不敢说他的半句不是。
直到宋礼被匆匆赶来的许颂言接走,看着他埋进对方颈窝里的委屈模样。
我适才从飘渺的记忆里寻出了一些被忽略的细节,初见那天的细节。
在二世祖们刻意的试探和刁难里,轻靠在一起的两具身体,和昏暗灯光下许颂言紧握住宋礼的那只手。
她在安抚他的暴虐,平息了这个从不忍气吞声的少爷的脾气。
他们所有人都蠢,以为太子爷初动心却无所谓警告就是不在乎。
现在想来,当对儿女情长毫无兴趣的宋礼将她带来,介绍给他们时就应该知道,许颂言到底不一样。
我后来很久不见宋礼,自然没可能见许颂言。
再一次相遇,是两家联姻的订婚仪式,毕竟我和宋礼也算得上沾亲带故。
我哥和宋礼他姐,也就是我未来嫂子,一同到我们这桌挨个敬酒。
许颂言很和煦礼貌的起身,祝福回敬,被宋礼妈妈不善的挥手扯开话题。
面前的杯盏朝许颂言倒去,却被宋礼抢先挡住,洒了他一身。
所有人都在惊呼,但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将还举杯站着,没反应过来的许颂言,拉到椅子上坐下。
最终被她执意撵上楼换衣服去。
宋礼是不放心留下她的,但耐不住许颂言固执。
桌上很快安静下来,再没有人同许颂言搭话。
她没有因孤立冷落而羞愤,只是安静的尝着面前的菜品,全无窘态。
仿佛本该感到难堪的不是她。
我看的清楚,好笑于上层人士的勾心斗角,其实也没有外界想的那么体面。
最后,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我也不例外。
却还是强撑着酒意,和宋礼一起将赴宴的宾客逐个送走。
月光很清亮,衬的别墅外的路灯黯然失色。
我被宋礼搀扶着往回走,他突然停下,顺着他的目光,我看见了阳台上的许颂言。
一身桀骜的红裙,张扬却虚无的注视着宋礼,月光在她身上颓然。
宋礼很久没有动作和言语,他的心跳声在我耳边沉重起来,吵得我也有些焦躁。
我转头看向他,想知道他此刻又该是何种表情。
很意外,也很讶异。
他没有笑,也不平静,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却是半刻也不愿挪开望向许颂言的眼睛,好像那样就能一辈子守着她。
我识相的抽手离开,将这片旖旎的月光留给他们二人。
这通电话来的很突然莫名,我当时正躺在床上,打算休息。
是宋礼的妈妈询问我,有关许颂言的事情。
家庭住址,电话,认识的朋友……
我一个也答不上来,毕竟真的不知道。
也从对方的话语间明白了,宋礼消失了,准确点讲是,宋礼为了许颂言离家出走了。
我不懂得如何安慰这个担忧、愤怒、不甘……的母亲,只能有些烦躁的,沉默着听她抱怨完对许颂言的不喜与厌恶。
最终答应帮她留意宋礼和许颂言的动向。
这事本就与我无关,也只是顾及两家的关系,随口应下的这桩难事。
却也正是从这时起,我慢慢知晓了些关于宋礼和许颂言的故事。
挺戏剧性的爱情故事。
说来还会惹人三分笑的狗血烂俗套。
或许上天为了印证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句话。
某天意外收到宋礼的消息,明确表示想向我借一些钱。
我给的很痛快,甚至没问一句缘由。
他估计想好了什么说辞,却被我无情噎住,最终寻了个时间,约我见一面。
他坐在过去我们一群公子哥常约的酒吧最里,闭眼仰躺在沙发靠背上。
这是极难得属于我和他的独处时间,脑海里疯狂翻涌的却是许颂言的名字,说不上来何种感受。
温柔缱绻,他娓娓道来有关许颂言的一切,依旧保持着我进来时的动作。
每提及许颂言的名字,他的声音都颤栗不止。
泪水顺着他震颤的眼角划过耳畔,只一瞬间,止住了我端起酒杯的手。
他瘦的厉害,近乎有些病态的苍白。
原来这个爱而不得的少爷,患了重病,已没几日活头。
而所谓深陷爱河的女人,只是这出戏剧的主演,不过拿钱办事。
大概是为了拯救泥沼底端的许颂言,又或者贪心的想让许颂言陪他最后一段时光,他选择了最利于双方的结局。
他找到她,花钱请她陪自己演戏,装一对深爱彼此的恋人。
这场演出过分完美,至少在我看来,因为他的爱不参一丝假。
虽然许颂言始终游走于苦情剧的边缘,压根以为这是一场豪门游戏的交易。
话题很快结束,我和他都沉默不语,
很想问他,面对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如何坦然自若的付出一切真心。
但我到底没问,我的手脚发麻,躁郁难耐。
那天分别,我还是告知了他母亲寻找他的事。
他愣怔很久,妥协的说要不了几天了。
大概是要回去的意思。
许颂言这个名字很久不被谁提起,宋礼也回了家,安心治病。
虽然照旧没什么活头。
我被家中派遣着常去陪他解闷,于是经常一坐就是整天。
其实没什么聊的,我和他都不是爱讲话的性子,只是入神的看着远处的风景,偶尔回头问我。
也是些我和他少有交集的年少往事,桀骜少年郎轻狂不可一世,而今在慢慢追溯他的一生。
奇怪的是他只字未提许颂言,好像从未有过这个人,好像那日流泪倾诉爱意的不是他。
后来在背着宋礼时,常听他的母亲咒骂讽刺许颂言。
我才逐渐知晓,原来这个母亲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儿子的爱意。
所以厌恶许颂言的存在导致宋礼公然对抗自己,怨恨许颂言不守在宋礼床前陪他度过最后一程。
她总是有原因的,我噤声不言。
冬天来了,身上的衣服逐渐厚重起来,
宋礼开始不愿见人,谁来都一样。
他被迫做了化疗,头发掉的疯快,嶙峋的犹如枯骨。
终日躺在那张器械管子遍布的床,像他说的,难堪的要命。
他的母亲和姐姐常哭到昏厥,那座宅邸压抑沉闷的叫人喘不上气。
我照旧常来,有时连住几日,虽然也同样难见宋礼。
事情的波动发生在某个深夜,心电监护仪刺耳的滴声划破宁静的空气。
宅子里响起慌乱急促的脚步声,每一下都朝心口踩去,快准狠。
所有人都涌到宋礼的病房外,紧捂胸膛祈祷,低声啜泣。
我是最晚从房间出来的,站在人群末端凝视着宋礼紧闭的房门。
里面传来一声接一声紧急抢救的措施,怎么看都是回天乏术了。
脊背发寒,四肢无力,恶心的我直反胃。
艰难的撑住一旁的墙才勉强站立。
许颂言,我没来由的想起她的名字。
宋礼下葬时,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雪却铺满整片山坡,衬的黑色丧服越发肃穆。
他们都悲痛欲绝,只有我,事发至今一滴眼泪未掉。
我拿着宋礼托付给我的那张巨额存款的卡,见到许颂言那天,下了当年的第二场雪。
她站在楼檐下,麻利的低头抖落鞋底镶嵌的雪块。
笑着问我有何贵干。
我按宋礼交待的话,说是来结尾款的。
她坦然接受,丝毫不拖泥带水便收下了那张卡,狡黠的目光扫视过我,打趣以后还有这种事,再找她,打折。
我对此全然无感,平静的离开。
后来日子依旧无恙,时间按部就班的过去。
人们渐渐走出失去亲人的痛苦,可以依稀提起几句姓名。
我很少再想起宋礼和许颂言,虽然偶尔也想起。
是宋礼去世后的第三年,我留学归来。
看到嫂子那张和宋礼六分像的脸,打算去见一面。
买了他喜欢的杜鹃花,说不上好看。
爬了很久的楼梯,才到达宋礼的墓碑前,那里很干净,摆满了杜鹃花束。
应该是常有人来祭拜的。
我盯着照片里的宋礼看了很久,没来由的想滔滔不绝些什么,到底没有。
那是我最后一次来看宋礼。
至于许颂言,她消失的彻底,仿佛人间蒸发,没留下一丝能让人寻得的线索。
我却总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望向宋礼的那双眼——熠熠生辉。
弥留之际,小侄女抱着我哭个不停,实在安慰不了。
我让她推我到外边转转,想吹一吹晚风。
我们在湖边待了很久,久到夜幕低垂才慢慢往回走。
微弱的路灯下,两个少年紧握彼此的手相拥。
影子拉到无限长,是他们的未来。
我记起同样的年纪,少年的手搭在桌沿边,睡的安宁。
我转身看了那只手很久,最终也没能鼓起勇气。
宋礼,那时我想牵你的手,一辈子。
我从不后悔,虽然偶尔痛苦。
……
许颂言:「宋礼,如果你见到我,会不会像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那样大发脾气?会的吧……可我实在想你。
强颜欢笑太难了,我好想抱着你歇斯底里的哭一场,然后静静的陪你死去,但你肯定是不许的。
宋礼,说和你结婚是为了钱是假的,我那么想嫁你,才故意那样说的。我以为只要我装的足够贪婪,无所谓,毫不知情,你就能像找我演戏时那样毫无负担的和我结婚。可你那样生气,甚至不给我一点再见你一面的机会。
宋礼,你给我的钱,我捐掉了。
宋礼,这一次,我来告白吧。你太磨叽了,我等那么久才等来……等来你的确诊报告单。是不是我不故意找人去你跟前说那些话,你都不会来找我?
宋礼,割腕就这么痛,你该有多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