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恙》南竹老人

7、乱局

　　一通发泄后，云清姿终于冷静了下来，她随意地拎了一件青色薄衫照在身上，还能看见里层浅白色的底衣。

　　此刻她未施粉黛未带发簪，也依旧不减风情，只是眉宇间还隐隐有着怒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顾铮。

　　顾铮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到凳子上，僵硬地将手里的玉枕和餐盒一样递了过去，他脸上还是冷冰冰的，只是发红的耳根展现出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清姿姑娘，别气坏了身体，这是顾某今早买的东西，就当给你赔罪了可好？”

　　打开餐盒，云清姿眼前一亮。她也曾有幸尝过一次望仙楼天下闻名的“三千里”和“醉仙鸭”，那滋味着实让人着迷，只可惜她困于楼中平日难以外出，后来就再也没机会吃到了。

　　云清姿面色缓了缓，收敛了几分脾性，声音也柔和了不少。

　　“怎么，顾侯爷是真的看上我了？这望仙楼二宝可不是轻易能买到的东西，侯爷舍得送我？”

　　顾铮观她面色不再阴沉，偷偷舒了一口气。感知到门外来了人，他明白是自己之前闹出动静太大，引了旁人注意，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后，他双手紧紧握拳，“咚”的一下坐到了云清姿床上。

　　大概是第一次对女子这样冒失和主动亲切，他的身子有些僵硬，一抹红潮爬上脸颊，却还偏要故作镇定地调笑。

　　“顾某自见过清姿姑娘之后，便是朝思暮想，久久不忘。想来顾某以前自诩不贪美色，那是没有遇上过心动之人罢了。这美酒佳肴当配美人，还希望清姿姑娘收下顾某这一番心意。”

　　云清姿愣愣地看着顾铮一连串动作，仿佛见了鬼，她眨眨眼，要不是顾铮越来越红的脸颊，她几乎要以为面前的人是被掉包了。

　　在照影楼摸爬滚打多年，她察言观色能力算得上出众，顾铮这莫名其妙的举动让她升起几分警惕，随即柔声回应道：“侯爷哪里话，能得侯爷青睐是清姿的福气，这望仙楼二宝千金难求，清姿自是喜欢。只是这时辰太早不适饮酒吃肉...若侯爷没有公务在身，清姿斗胆留侯爷共进午膳。”

　　“美酒佳肴，美人英雄，岂不快哉。”

　　那声音几多娇媚，几乎能滴出水来。

　　门外在偷听的人正是先前去通报的小厮和花大娘，冷不丁听见这段话，那小厮砸吧砸吧嘴，夸张地哆嗦了一下。

　　“大娘，这顾侯爷不是说为人最冷淡不过吗，怎么这哄姑娘的话也是一套一套的。”

　　“你这小子，懂什么？”

　　花大娘压低声音笑道，“这少年哪有不风流，只不过没有遇上对的人罢了。走走走，大惊小怪地把我叫过来做什么？快去干活儿别偷听了，耽误了你清姿姐姐好事的话，可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交谈间，花大娘和小厮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虽然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顾铮内力深厚，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抽了抽嘴角，总感觉又好笑又无语。还在发愣间，一阵微风裹挟着淡淡茶花香钻进了他的鼻子，温热的气息扑打在他耳垂上。

　　“顾侯爷，美色在旁，还能分神发呆？侯爷刚刚说的，清姿可往心里去了。”

　　片刻功夫，云清姿整个身子几乎半倚在了他身上，他刚想抽身站起来，一只纤细的手死死扣着他的手腕，不知怎的，一身气力都没了，半晌也没挣开。

　　“侯爷，别乱动了。这大清早的，照影楼人少安静，稍微大声一点可容易被人听见。我知侯爷找我定有要事，不妨先说说正事。”

　　女子眼眸里满是笑意，似乎在欣赏他这般窘迫的样子，顾铮一时间分不清她这话是故意逗弄自己还是真的，索性破罐子破摔往后靠了靠，轻轻一带将女子虚抱在了怀里。

　　从外面看，他们像极了恩爱的小情侣。

　　顾铮紧紧闭着眼，干巴巴地说道：“姑娘聪慧，顾某确有一事相求。听少安说清姿姑娘学过房屋修建布局，又善丹青，今日可否帮顾某画一幅地势图。”

　　“地势图？你要我将照影楼的内部结构画给你不成？那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云清姿不解。

　　“非也。”顾铮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澈，“我想请姑娘带我到照影楼每层的窗户边转转，到时候姑娘自然明白要画什么了。”

　　对上那双眸子，云清姿恍惚间看到了另外一个目光同样澄澈的少年，心底不自觉软了几分，她没有多做为难就答应了下来，只是对顾铮提出了一个请求。

　　“侯爷这个忙我帮了，希望有朝一日，侯爷事成之时能记得清姿，替我赎身。”

　　午时之后的照影楼开始热闹了起来，大概是生活太安逸，那些个公子哥总是大中午就出来寻欢作乐了。

　　用过午饭后，云清姿便领着顾铮开始逛整座照影楼，如今的顾铮已经对和女子接触这事有一定功力了，虽说仍是身子发硬脸上泛红，他还是牢牢搂住了云清姿的肩膀，起码在外人看来没有一丝不对。

　　一路上，不少人都看向他们俩，时不时还有闲言碎语飘过来，顾铮将三千里洒了几滴在身上，浑身散发着一股酒气，脚下步伐也是摇摇晃晃的，像极了那些青楼常客模样。

　　瞅瞅，顾侯爷也会醉酒寻欢了，果然是年轻人。

　　他跟着云清姿从一处处窗户眺望出去，这次他看得很仔细，越看越是心惊。

　　照影楼位处东城中心，又修得较寻常房屋高上几层，算上顶层的花魁表演区，足足六层楼高，普通宅院商铺没法比。每一层看出去，都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色”，有各皇子的私宅，有吏部尚书的府邸，有当朝太傅的外宅，有兴安城总兵的家，他还能看见天下卷坊，看见青翼营大将军的院子，甚至在最高处还能与望仙楼顶遥遥相望...

　　这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照影楼是广文帝登基后不久修建的，主人不详修建者不详，那时顾铮还小，等他长大后只听说这里已经是兴安第一青楼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并不会过多关注一个纵情声色的地方。

　　“嗝！”

　　顾铮毫无形象地打着嗝，像是醉得太狠了些，搂着云清姿的手加大了两分力道，嗓音清亮低沉。

　　“麻烦云姑娘了，帮我把这些地方和照影楼的位置一直画出来，顾某三日后再来拜访。”

　　云清姿悄悄拿手在顾铮腰上狠狠拧了一把，她拖着这家伙爬上爬下快累死了，还没休息就听到他安排任务，顿时又火上心头。

　　一来二去她和顾铮也熟悉了不少，心知这位侯爷没什么官架子，胆子一大手中力道又就大了几分，咬牙切齿地说道：“侯爷下次可别带礼物来了，您的礼物收来烫手，事儿是真多。”

　　“我是照影楼花魁，知道花魁是干嘛的吗！？唱曲跳舞的，不是专门伺候您的！”

　　“真烦人，您三天后别跳窗来了。进来要敲门！”

　　顾铮痛得眉头直跳，到底是有求于人，今天又是他先开罪了别人，只得默默忍下。

　　这戏也演得够久了，他感觉鼻子被脂粉香侵蚀得越来越难受了，正盘算着回房间休息一下就离开，远处突然升起的滚滚浓烟让他停下了脚步。

　　顾铮的面色越来越凝重，他推开云清姿右手死死抓住窗户外檐，一字一句地说道：“户部侍郎府。”

　　太阳毒辣辣地挂在天空，些许云层都被风吹走了，热气直扑地面，路上视线中的空气似乎都热得有些扭曲。

　　午时，天正热。户部侍郎府起火了。

　　顾铮身为大理寺卿，本就专门负责刑事案件处理，他匆匆说了句“告辞”翻身从窗户飞了出去，云清姿眺望着远处起火的方向，只觉一阵不安涌上心头。

　　他们俩都没发现，同一时间，有个光着膀子的短衫大汉正望着他们的方向。大汉身材高大魁梧，搂着个娇小姑娘坐在角落里，赫然是昨日顾铮遇上过的中年男子。

　　他来这照影楼寻花问柳也好几天了，每日都在同样的位置，找同样的姑娘，虽然嗓门大，但行事极其低调，因此没有过多惹人关注。

　　今天他是和人结伴来的，那人是一个消瘦的布衣男子，低垂着脑袋，很少说话，也不找姑娘，只是一个人静静坐着，偶尔和大汉耳语几句，跟这热闹的照影楼显得格格不入。

　　这边顾铮刚刚跃走，只见大汉猛地干了一大壶酒，重重拍了拍布衣男子的肩，发出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石老弟，我是让你来玩姑娘的，你老马着一张驴脸做个什么，真是扫兴，这么怕家里嫂子怪罪啊哈哈哈。”

　　“走了走了，也不勉强你了，咱们去暗香阁买胭脂去，俺包嫂子喜欢！”

　　布衣男子仍是没有说话，他默默站起身，双手交握在身前，仅仅点了点头。

　　那花大娘许是刚好在一楼迎客，听到这动静便走了过来，手里莲扇轻摇，脸上荡出个妩媚的笑来。

　　“哎呦我的好大哥，今儿这就走了啊，不再多玩会儿？是芳儿没有伺候您吗？”

　　芳儿便是大汉每日都要点的姑娘，算不上照影楼出色的牌面，长着一张小家碧玉的脸，却极对大汉胃口。

　　说话的间隙功夫，花大娘快要贴到大汉身上了，她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左手轻轻揪着大汉领口，溢出几丝暧昧的气息。

　　“要是芳儿没伺候好您，不然大娘我亲自来啊。大哥可是我这近日来的大金主呢。”

　　大汉的眼神沉了几分，目光幽深，他们静静地对视片刻后，又是一阵笑声响起。

　　“哈哈哈，大娘说什么呢！俺对芳儿很满意，大娘下去要好好奖励下这丫头才行。今儿是带朋友来的，这位朋友啊什么都好，就一个毛病，畏妻如虎。”

　　“他奶奶的，今日没能尽兴，改天俺一个人来好好玩玩。走了走了！”

　　布衣男子仍然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他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放到花大娘手里，声音喑哑。

　　“大娘，茶水钱。”

　　说完，他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大汉身后，行至大门外，男子终于抬头看向远处起火的方向，伫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