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风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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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天里，难得的多云天气，丛丛云层将烈日裹了起来，敛去半数暑气。
顾铮特地起了个大早，趁着清晨还算凉爽，稍作梳洗就匆匆地出了门，他最不喜夏日，鼻息间包裹着闷热的味道，让他很难受。
他没有急着去照影楼，而是拐了个弯，到了兴安东城的望仙楼。
望仙楼，兴安城里最有名气的酒楼，一道名菜醉仙鸭，称可馋天上仙；一壶美酒三千里，言可醺天下人。
除了当今天子，并不是所有人随时都能品尝这两样东西，除每月一日望仙楼会限量售卖外，平日不对外出售。当然，若是你能让那酒楼老板松口，自然也能品尝一二。
顾铮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望仙楼了，上次还是在小半年前，季少安连拖带赖地把他骗过来。
大理寺常年查案，为保持头脑清醒顾铮是不饮酒的，可季少安才不管那么多，愣说顾铮这是假正经，没有一点少年人的气质。
论斗嘴，顾铮绝不是季少安的对手，不消片刻就被忽悠得几杯烈酒下肚，他不胜酒力，活生生被灌了个伶仃大醉。
事后季少安说自己死活不走，抱着柱子耍赖要酒喝，嘴里还嚷嚷着“再来一壶！再干三百杯！”如此失态之事，顾铮是断然不承认的。
想着想着，他已经走到柜台处了。
许是时候还早的缘故，望仙楼还很冷清，只有零零星星的两三桌人用着早点，另有几个小二哥认认真真地整理着桌椅物件，神情专注，一时间竟没人注意到他。
顾铮也不叫人，他径直走到被收拾出来的空位上坐下，鼻子轻动，将远远飘来的酒香吸入腹中，面上浮出一丝惬意。
三千里，酒香可飘三千里，酒意可至三千里，乃当世一等一的美酒。
他不是贪杯之人，也对其流连忘返。看来他今天的运气还不错，刚巧有酿好的“三千里”。
望仙楼的许管事刚整理好完账本从内屋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一身黑锦衣坐得笔直的顾铮，他使劲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看错后立马搓着手迎了过来。
“哎，这是顾侯爷吧？”许管事迟疑地开口询问。
“没想到大清早就有贵客上门，小二们一时忙碌疏忽了，竟没人来招待侯爷，小的回头一定罚他们！侯爷还没用过早膳吧，想吃点什么，我马上去安排。”
顾铮一副扭捏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他示意许管事俯身凑近几许，压低了声音问道：“顾某今日来不用膳，是有一事相求，还请许管事帮我跟闻老说说看。”
许管事哪里见过顾铮这副模样，闻言满脸惊诧。又听顾铮含含糊糊地接着说：“顾某...近日遇上个姑娘...这男女之事顾某实在一窍不通，不知道送什么才好。刚刚闻到后厨似有酒香，想必今日酿有‘三千里’，不知可否买上一壶...”
许管事咽了口唾沫，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望仙楼的“二宝”，不是谁都有资格品上一品的，用来送姑娘也算得上很有心意了。
只是没想到这传闻中不近女色的顾侯爷不开窍则已，一开窍惊人啊，他要没记错昨日宣平侯上青楼的事还传得沸沸扬扬满城议论，莫不是这心上人就在那照影楼？
许管事心里咋舌称奇，他嘴上忙不迭地应了，匆匆去了内屋禀报这酒楼能做主的人。
半晌后，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杵着木制拐杖从内屋走了出来，他背微微驼着，脸上满是皱褶，但是精神头却是极好，人还没落座响亮的笑声先行传到顾铮耳朵里。
“哈哈哈哈，这是哪儿吹来的风，竟把我们顾小侯爷吹来了啊。”
老者是望仙楼的掌柜，已到古稀之年，真实姓名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在这望仙楼三十年了，大家都亲切地称他一声闻老。
不等顾铮接话，闻老自顾自地坐到他边上，接着话头往下说：“没想到咱们的宣平侯也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哈哈哈哈哈。好啊，年轻真是好啊。”
闻老掌管着兴安第一大酒楼，平时多跟王公贵族打交道，虽说顾铮是个侯爷，他却没有表现出敬畏，更像个家里的老人家，言语间尽是揶揄。
顾铮颇有几分羞赧，他朝闻老拱手行了个后辈礼，不慌不忙地道：“顾某今日来确为求酒，不知是否有幸能买上一壶。”
闻老拍拍顾铮肩膀，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慢慢平静了下来。他浑浊的瞳孔凝视着顾铮，目光透过他似乎在看另外一个人。
“老朽已经安排许三去装了，顾侯爷来求，老朽哪里有不卖的道理啊哈哈哈。不过请侯爷多等片刻，今日不仅有三千里，还有醉仙鸭，要哄姑娘可得美食美酒一块儿才行。”
“哎，侯爷也小半年没有来这儿了吧，少了那小滑头，都没人骗侯爷喝酒了哈哈...”
“要是他知道侯爷有心仪的姑娘了，这酒老朽不给啊，他也肯定会来我这儿给你偷上一壶哈哈哈。”
“老朽这望仙楼最近很是安静啊，有点寂寞了。老咯，真是老咯。”
闻老的笑中夹杂着伤感，顾铮指尖一颤，心口微微发闷。随着老者的絮絮叨叨，时间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某个夏日。
在顾铮看来，十七岁的季少安就像脱了缰绳的野马，最不喜被这世间的规矩和原则束缚。你说吃饭该坐着，他就偏要站着、躺着；你说睡觉该去床上，他就偏要在地上、树上；事情本来该是什么样子，他就偏不要那种样子。
这不，好端端地不在桌子上吃饭，他非要拽着他在望仙楼楼顶躺着晒太阳——天知道这么热，太阳到底有什么好晒的！
楼下已经因为他这出格的举动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了，可那一袭红衣的少年毫不在乎，翘着二郎腿悠哉闲哉地啃着鸭腿，嘴里还不住地嘟囔出声。
“哎顾呆，你说这些人一天天的，闲着多无聊，老是来看咱们俩，有什么好看的，不都是两双眼睛一张嘴？”
“顾呆，你怎么脸红了哈哈哈？男子汉大丈夫，这么怕被人看啊哈哈哈哈！”
“闭嘴！”
顾铮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两个字来，楼下那些大胆的大妈和姑娘们，一声声“顾郎”、“季郎”，直唤得他头发发麻。
想他最是循规蹈矩，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孟浪的阵仗。
那午后正毒的日头一晒，他登时心里火起，夺过季少安手里的酒猛地灌了一口。入口后只觉酒液甘甜美味又格外醉人，他不免有些后悔，该死的，怎么是“三千里”。
晕晕乎乎间，他眼神迷离，大脑开始放空，最后记得的只有闻老暴跳如雷的声音和少年满不在乎的回应。
“小浑蛋，你又偷了我的酒！那是我酿给自己喝的！！你给我滚下来！”
“哎呀呀，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就别动气了，你要养生，少喝点酒。三千里虽好，可不能贪杯哦~~”
“我这是为你身体考虑，舍己为人，替你喝了。来来来，干！”
再后来，他就彻底醉了过去。后来听坊间传言，张扬的少年就那样拿着酒杯一杯一杯地品着，从中午喝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时而调笑楼下的婶婶姐姐，时而邀请过路的爱酒之人共饮，时而跟闻老斗嘴打趣。
一朝痛饮三千杯，不醉不归。
那天望仙楼的街道被围得水泄不通，有风雅之人在楼下举杯同饮，更有不少大胆的姑娘将自家香囊和漂亮的花朵扔向楼顶，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那个造成骚乱的罪魁祸首，最终还是在楼顶呼呼大睡过去。闻老在打死他还是气死自己之间挣扎许久，还是命人将他送到房间好生照顾。
离经叛道的少年人，看上去桀骜，其实也挺讨人喜欢的。究竟是谁，扼杀了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
顾铮沉默了许久，生硬地安慰道：“闻老，少安一定不想看到您难过，他跟我说过，来这望仙楼最喜欢和您斗嘴了。生龙活虎的小老头比任何人都更有生命力。”
闻老一怔，脸上的皱褶因为笑容挤作一团，似乎又恢复了精神。
“哈哈，是他说得出来的话哈哈哈。来！”
三千里和醉仙鸭已经打包好了，闻老将东西交到顾铮手上。
“快拿着，去找你的心上人吧。这钱就不收了，当初那小子说他懒得偷了，要我请他吃一顿，一直没有机会，这就当是我送他的。”
精致的餐盒沉甸甸的，酒香和烤鸭香从里面溢出，莫名有一丝熟悉，突然间，他瞳孔放大了一瞬，强装镇定地告辞离去。
这味道，他似乎昨日在邢六奇身上闻到过。这本不奇怪，奇怪的是那个时辰的邢六奇应该在卷坊授课，而不是大老远跑来这望仙楼。
是他过分疑神疑鬼了，这只是个巧合？还是…….
“哇，顾侯爷又来了！”
“你看你看，我就说肯定要来，给钱给钱哈哈哈！老子赚大了。”
顾铮的思绪是被吵闹的行人声音拖回来的，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照影楼门口了。大概是因为站着发了小功夫的呆，闲得无聊的围观人群又聚集起来了。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竟然有人拿他开了个赌局，早知道他也该加入一个，说不定这买酒买鸭的钱都能赚回来。
实在不喜那些黏糊的视线贴在他身上，顾铮直了直身子，嘴角成一条线，目光冷冷地散过四周人群，嘈杂的声音慢慢消失了，围观他的人被吓到，纷纷转头离开。
事情似乎莫名又牵扯到天下卷坊，昨晚萦绕在心底的怀疑再度升起，这让他心中烦躁，一时间也没有演戏的兴致，只想赶紧去了玲珑阁再说。
只见他左脚用力在地上一转，施展轻功直接飞入了照影楼二层，又惊得原本四散了的路人阵阵高呼。
大概是看他冷着一张脸，那些小厮也不敢拦他，只得面面相觑地站着，稍微机灵一点的则是偷偷跑去找花大娘求主意。
这边刚走进云清姿的房门，迎面就砸一个巨大的玉枕。顾铮冷着脸反手接住后，眉心紧蹙，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
“顾侯爷，你要发疯要摆架子，麻烦你去外面摆！大清早的老娘没惹你，瞪什么瞪！您可看看吧这是什么时辰，您这不管不顾冲进来，我好歹还是个女的吧？！”
云清姿怒斥着，她可一点不怕顾铮的冷脸，相反她现在非常火大，如果打得过的话她甚至想将眼前人狠狠揍一顿。
此时刚过辰时，照影楼一向是亥时关门巳时迎客，作为平日不随意接客的头牌花魁，云清姿向来起得很晚，她只来得及穿了里衣，在被褥里紧紧裹着，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双目几乎要喷火。
虽说入行多年，但她想来卖艺不卖身，自觉是个清清白白女儿家，这还没穿衣服就被个大男人闯了起来，脾气再好也得发火，何况她还是个暴躁性子。
顾铮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云清姿尚未从床上起来，床帘都未曾掀开，他看了看天色心里暗道不好。烦躁之下，他完全没有注意时辰，确实是自己唐突了。
心念翻转，顾铮忙背过身去，口中连连致歉，丝毫没有了刚刚的气势。
“对不起清姿姑娘，实在抱歉。顾某一时冲动唐突了，这...我...”
烦躁之意消去后，顾铮满心都是尴尬，他回想到刚刚不小心瞥见白皙纤细的胳膊，只感觉脸上开始发烧。
“你什么你！你是侯爷了不起啊，你会轻功你了不起啊！真是气死我了，老娘还是黄花大闺女，还等着有人给我赎身娶我的！好啊你，我让你来，不是让你这样来！怪不得你和那家伙能当朋友，我以为侯爷正经，没想到还真是一路货色！”
云清姿嘴上喋喋不休地痛斥着，手上动作倒也丝毫没落下，随手捞起床边一件衣衫就往身上套。她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吧，一个男人喜欢三更半夜她睡下之后跑进来，一个喜欢青天白日她还没起跑进来！
顾铮感觉到名动兴安城的花魁姑娘有化身母老虎的趋势，哪里敢还嘴。他本就不善言辞，只能木然地站立在原地。
不过应该也算件好事吧，他苦中作乐地想，这下不用他再多演戏了，明日宣平侯对照影楼云清姿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大清早就飞身入房寻欢作乐的事儿，估计会传遍整座兴安城。
作者有话说第6章 风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