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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愿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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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越发乱了。
先是瑞王打进来,然后是齐王与周王。
谢夔走后第三日,大城不少大户家中悬挂白灯笼。
有人传言建昭帝已驾崩,谥号定了“厉”。
谢夔走后第十日,叛军攻入宫中。
隐约火光照亮东面的天,杀喊声不绝于耳。
李椿独自躲在房中,无比思念谢夔。
也是在那一日,沈家小厮跑来公主府求助,说留在大城的沈家二小姐沈秦玉被万太后召进宫,已三日未归。
公主暗道不好,万太后早被周王的人关在宫中,怎会召沈秦玉入宫?
她疑心周王想以沈秦玉的性命威胁沈将军投降,赶忙派白妈妈去打听。
至晚间,白妈妈才回来。
真相确实如她猜测的那般,是周王假借太后的名义召人入宫:“老奴问了,不止沈二小姐,还有朝中其他几位大人的家眷和儿女。”
第二日,公主出府一趟。
再回来时,她唤李椿去她的房中,说有要事找她。
“李椿,你入府几年了?”
“禀公主,今年立春起,便足五年了。”
公主起身扶起跪着的李椿,温柔地拉她坐下:“李椿,你知道吗?叛军抓了秦玉以此威胁沈家投降,据说沈将军已回信拒绝。不日,秦玉便要死在宫中了……”
李椿摇摇头,她近日都在府中,实在不知这事。
谢夔临走前叮嘱她不要乱跑,等他回来。
“九龄读书不行,没有功名傍身,沈家手握兵权。”公主起身走到李椿背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李椿,你说,若府中有人替秦玉死了,沈家是不是就欠九龄一条命?”
李椿懂了,公主打算推她去做秦玉的替死鬼。
从前谢夔告诉她,每个人生命都一样重要,不管是公子还是丫鬟。
李椿不愿去,她还要等谢夔。
可是,她知道。
公主选了她,她就不得不去。
“所以李椿,你愿意吗?”
“回公主......李椿愿意。”
公主避开府中所有人,连夜将李椿送进宫。
看守的叛军收了银钱,准公主带走沈秦玉。
只要人头对得上,是丫鬟还是小姐,无人在乎。
李椿在宫中被囚禁了五日。
忽有一日,看守的士兵拿着刀逼迫他们全部出去。
外面躺了很多具尸体,有人拿着刀追砍逃跑的人。
死亡,猝不及防地来了。
“后来呢?”询问声响起,何季想说的话被打断,他顿一顿继续说道,“后来啊,那李椿自然是死了,我兄弟三人于乱葬岗中救下她。她后背挨了一刀,留了太多血,找了大夫来看也无济于事。临死前几日,她说起自己曾答应一个人要等他回来,大约是等不到了。”
“她说她听他讲过很多故事,愿有一日,这些故事能被更多人听到。”
“在讲完故事后不久,李椿便伤重而亡。”
“我遵照她临终所说,将她葬在雁山。若有缘人去往大城,雁山山谷中,有一棵遮天蔽日的榆树,故事中的李椿便葬在此处。”
话音刚落,台下的女子们泣不成声。
李重光没想到,故事的结局竟如此悲情。
他们跨过了阶级,没跨过生离死别的人生常态。
当然,他更没想到的是——
他旁边的李公子早已泪流满面,一边哭一边笑,不知是怎么了。
“何某愿与各位知音山水有相逢,再见。”
故事讲完,何早和何晚背着行囊等在一旁,迫不及待地扶着何季从四方楼的后门出去。
今日的阳光格外明艳,何早和何晚叽叽喳喳在何季耳边说个不停。
“抠门的田老板,居然多给了十两。”
“听说盛京附近的同安山有绵延百里的杜鹃花,等找到胡神医治好眼睛。我们去看杜鹃花,好不好?”
三人谈话间,有人跟着他们从后门走出。
那人一路跑来,脚步声沉重又急迫。
何晚和何早回头,原是一位清瘦的年轻公子。
他们只当又是一个来缠着何季讲故事的人,开口想打发那人:“公子,我哥哥已在台上说清楚,今日之后便不在此处讲故事了。我们还赶着去盛京,你请回吧。”
“我知道谢夔……临走时欲言又止想对李椿说的话。”
何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他想告诉那位姑娘……”
“他跪着求了他的母亲很久,说他要娶一个没心眼的傻姑娘。”
“他还想告诉那个傻姑娘,就算他母亲不答应也无妨,他已找好宅子,在一处山清水秀的郊外。院中种着一棵榆树,他在树下放了两把椅子。”
何季回头。
前方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慢慢向他走过来。
何早和何晚轻轻拉他的衣角:“是他吗?”
“嗯,是他。”
何季走了,李公子也消失不见。
那日,何季的故事讲完。
李重光扭头与邻座聊了几句,等他再转身,才发现李公子不见了。
他慌忙喊了四方楼的小二帮他找。
结果找到晚间,竟无一人见过李公子。
李重光垂头丧气回家,大哥李齐光正坐在前厅等他。
一听说他弄丢了李公子,李齐光气得踹了他一脚:“一个大活人都能被你弄丢,你怎么那么没用!”
为这事,李齐光罚他跪了三日祠堂,另加三月禁足。
等李重光禁足结束,李公子也未找到。
然后是一年、两年……久到后来他中了举,娶了霍绾,李公子依旧没有出现。
李重光婚后的一日,四方楼又来了一位说书先生,说是要讲一本新书。
田老板知他爱听书,特意为他留了好位置。
府中闲来无事,他便陪着怀孕的霍绾去听了。
可越听越不对劲,此人所说的故事,明显就是何季当初讲过的故事,田老板却骗他是新书。
李重光唤来田老板质问:“我多日不来,田老板竟如此敷衍我?这是哪门子的新故事。”
田老板赔着笑脸:“李公子,你有所不知,这真是新故事。”
说罢,田老板递上一本话本:“李公子,你瞧,今日说的是这本书里面的故事。”
李重光接过一看,此书名为《椿龄双镜重圆记》。
出自一个名叫李九龄的人。
“前日刚到的话本,和何季讲的故事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李公子,你听了便知。”
新来的说书先生长得比何季好,声音也比何季好听。但是没由来的,李重光想起瞎眼的何季,于是跟身边的霍绾聊起何季:“不知那何季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如我这般也娶了贤妻?”
霍绾扑哧笑出声:“何先生说得没错。你啊,就是个大傻子。你难道没瞧出来,何先生是个女子?”
她早瞧出何季的不对劲,譬如疤的位置,每日都稍有不同。
她疑惑过,直到后来因爱慕李重光一事找到何季。
一细看才发现,何季脸上的疤原来是贴上去的。
当时她和何季坐在房内,她比李重光年长三岁。
她爱慕他,又害怕说出来吓到他:“从小喊阿姐的人,突然有一日说爱慕你,他大抵会落荒而逃吧。”
彼时,她的爹娘已为她寻觅夫家,可她放不下多年的爱慕。
何季与她说了很多:“他是个不开窍的。若你不说,或许他此生都不知你的心意。”
“试一试吧,也许他亦心悦于你。”
临走前,她问何季:“你是李椿,对吗?”
何季点点头算是默认,只是让她不要告知他人。
如今看着呆头呆脑的郎君,她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告诉他:“重光,何季就是李椿。”
何季劝她试一试,她试了。
那个少年没有逃,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你愿意等我三年吗?我会努力读书中举。”
她已等那么多年,再等三年也无妨。
看完《椿龄双镜重圆记》后不久,李齐光外出经商归来。
府中家宴,吃到最后只剩他们兄弟二人。
李重光喝了酒,醉意上头,又提起许多年前消失的李公子,与自己挨的那一脚:“大哥,你当时踹得是真重啊。”
“好好一个人,跟你出去一趟后凭空消失,我踹得够轻了。”
这么多年,猜来猜去。
李重光直觉此人也许寻死去了。
一个大活人无故消失,连放在他家的行囊都未取走。
他听管家说,里面有不少银钱:“李公子,大概寻了短见吧。”
李齐光怒斥他胡言乱语:“他曾与我说过,他的亡妻月月祈愿他好好活着,他不会寻死的。他深爱他的亡妻,连自己原本的姓氏都不要了,随了亡妻的姓,立誓要替亡妻而活。”
李重光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讶。
他不知这李公子竟深情至此,便好奇道:“他不姓李吗?那他原本姓什么?”
李齐光:“我想想,他似乎与我说过的。”
他只记得当时李公子提过一句,说笔画繁多,不好写。
最终在李重光期待的眼神中,李齐光想起来了:“从前姓谢名夔,字九龄,如今姓李名九龄。”
“你说他叫什么?”
李重光声量渐高,把李齐光吓了一跳,故又重复了一遍:“姓谢名夔,叫谢夔,字九龄。亡妻姓李名椿,叫李椿。”
好你个李椿,骗了我几日的眼泪;
好你个谢夔,让我白白挨了一脚。
李重光不死心,特意去翻了翻李公子未拿走的行囊。
其中有几件衣物,有些许银钱。再往里翻,有一个木盒子,里面放着一张叠好的纸,写的是:
“愿谢夔椿龄无尽,海屋添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