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椿即事》三红又七绿

3、傻子

　　李椿有了新名字。
　　同时有了新身份，大公子谢夔的贴身丫鬟。

　　做了十年粗使丫鬟，李椿属实没想到自己有升职的一日。
　　月俸一两银子，饭菜管饱，她颇有种鲤跃龙门的自豪感。

　　虽然她也没闹明白，谢夔怎么独独挑了她？

　　那日，李椿已暗中做好去东厨干活的准备，可大公子选了她。
　　公主想让他再挑几个，他摆手说不用：“一个丫鬟就够。”

　　如此，李椿成了谢夔的贴身丫鬟。

　　谢夔其人，是宁国公主与谢太傅的独子。
　　和李椿一样，十五岁的年纪，身量却已高出李椿很多。

　　谢夔日常爱穿白色长衫，更衬得他姿容既好，神情亦佳。
　　不似公主妩媚的丹凤眼，他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

　　此刻，这双桃花眼的主人正盯着李椿。
　　谢夔很后悔，因为烂好心结果选了一个傻子。

　　这傻子现在正在帮他宽衣，他手举了半天，她愣是没解开衣带。

　　“要不本公子自己来？”
　　“大公子您再等等，奴婢马上就能解开。”

　　呲——

　　好消息：衣服解开了。
　　坏消息：衣带断掉了。

　　他讽刺她力气还挺大，她笑呵呵回他：“大公子，奴婢的手没受伤前，能一口气提两桶水！”

　　这夜临睡前。

　　谢夔暗暗想：“受不了了，我明日定要找娘亲换个丫鬟。”
　　李椿躺在床上在想：“大公子人好心善，是我遇到过的最好最好的主子，我要一辈子对他好。”

　　结果自然是李椿留下。
　　原因无他，谢夔睡过了头，又着急去书院。

　　夜里再回府，听闻她娘已经把昨日的另外三个丫鬟送去西院，给他爹的心上人添堵。

　　李椿醒时，谢夔还在睡觉。
　　她没敢吵醒他，蹑手蹑脚出了院子。

　　昨日来时未细看，今日才发觉这院子的精妙。

　　以谢夔的寝房为中心，前后各一院。
　　以回廊相接的前院为花园，院中种有梧桐树。

　　立春刚过，梧桐树新叶萌发，勃勃生机。

　　从里间房内得一小门，又行一程，于乱石间辟出一方池塘。
　　再进数步，有一书房临水伫立，隐于树杪之间。

　　院子实在太大，等李椿寻路出去，谢夔已经走了。

　　这一日，李椿过得异常忙碌。

　　上午，公主身边的白妈妈教她规矩，规矩没学多少，倒是挨了不少骂。
　　白妈妈恼她嘴笨手拙学的慢，她端着冷掉的水让白妈妈别生气。

　　冷冰冰的茶水入口，白妈妈更气了。

　　下午，她又被公主身边的另一个丫鬟品红叫去前厅听训。公主从谢夔的喜好、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说起，逐一交代，事无巨细。

　　公主说得极快，李椿的脑袋瓜一时塞不下，只能捡些重要事情去记。

　　说到一半，鸣翠带着与她同入府的三人入内。
　　公主停了训，招手让三人过来：“记住我昨日所说。事成之后，少不了你们的赏。”

　　“谢公主。”

　　说罢，三人起身跟着鸣翠又走了。

　　许久之后，李椿才知她们三个被送去西院，做了二公子谢斐的贴身丫鬟。

　　晚膳，公主又摔了一个碗，听说是去请谢太傅的小厮依然没请到人。
　　满厅的丫鬟婆子上前一顿安抚，好歹让公主止了怒。

　　谢夔这日回来得很晚，李椿牢记白日白妈妈所说的府中规矩。在房外的台阶上，孤独坐了很久才等到晚归的谢夔。

　　春夜凉着，谢夔方一入门，便见有个傻子正坐在门口等他。
　　见他回来，咧着嘴上来迎接他。

　　那讨好的样子，像极了他表兄府里养的那条哈巴狗，每次见他都使劲得摇头晃尾。

　　其实，谢夔早已回府。
　　结果一进府，被各路人告知他娘今日又发了火。

　　作为他娘的贴心好儿子，他自然得先去他娘的院子安抚。

　　进门前，他娘正和白妈妈第不知道多少次谈论往昔，说她是如何对他爹一见钟情：“本宫一回宫，便在父皇的寝殿前长跪不起，求父皇赐婚。母妃赶到时，本宫已跪了足足三个时辰。”

　　“父皇母妃都劝我放手，说那谢伯言早有了家室，夫妻情深，不会娶我的。白妈妈，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回答父皇的吗？”

　　白妈妈已听过这故事无数次，自是知道答案，但面上仍装作第一次听，故作好奇地询问：“公主到底说了什么，让先帝回心转意？”

　　“我说长月非他不嫁。”
　　谢夔的声音和公主的声音同时响起。

　　救星到场，白妈妈长舒一口气，赶紧拉着谢夔入坐，自己则站到旁边伺候去了。

　　“他又没来啊？”
　　“他是你爹！”

　　公主被谢夔逗笑，心绪顿时缓和，又细细问起谢夔今日在书院读了哪些书？吃食是否合他胃口？教他的夫子是不是她举荐的那位赵夫子？

　　谢夔一一作答，临了他劝道：“别去了，他不会来的。”

　　公主顺手扔给他几块茶点：“不是谢郎他不愿来，定是恶妇孟迟拦着不让他来！”

　　谢夔略带怜悯地看着他娘，小声说道：“你知道不是的。强求而来的夫妻情缘，他不愿意装下去，你又何必入戏。”

　　回房途中，他突然想起还未提换丫鬟之事。
　　折返回去碰见刚从西院回来的鸣翠，从她口中得知，三人已被送去西院，成了他二弟的贴身丫鬟。

　　对外说的是：公主体恤二公子备考辛苦，特赠三位丫鬟于院中服侍。

　　谢夔：“我娘还真是一日不给孟姨添堵，就活不下去了。”

　　事已至此，谢夔只好暂时接受李椿。

　　不过，鉴于昨日李椿的“壮举”，今日谢夔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李椿宽衣。

　　李椿急了，以为他是嫌她昨日做得不好，一边上手一边说：“大公子放心！昨日是奴婢没经验，今日白妈妈已仔细教过奴婢了。”

　　呲——
　　谢夔的衣衫又少了一件能穿的，还是他最爱的那件黑色暗纹长衫。

　　果然好人没好报。

　　李椿又撕坏了一件衣服。
　　衣带断掉扯下那块布料时，她有些害怕。快速抬头瞄了一眼谢夔，他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挥手让她去取寝衣。

　　“大公子真是一个超级大好人。”李椿临睡前再次肯定了一遍。

　　李椿就这样在谢夔的院子安稳住下。

　　她认识了很多人也知晓了很多事：东厨的王嫂面食做得绝妙，特别是那口戗面馒头，个大色白，吃起来暄软劲道，她一口气能吃上三个。

　　伺候公主的鸣翠、品红、银朱、染青都是家生子，他们的爹娘皆在外帮公主管理宅地。

　　白妈妈是从宫里出来的老人，从前是公主母妃傅娘娘的侍女。
　　剩下的几位婆子则是公主大婚，买进府的人。

　　日子稀松平常，虽然白妈妈依旧每日被她笨到。
　　白日谢夔若不在，品红和鸣翠偶尔会来找她，他们这些丫鬟小厮聚在东厨的小小杂间中，听在外走动的人讲讲府外发生的新鲜事。

　　“据说陛下的新后已定了人选，是威远侯的嫡孙女，容貌姿丽，是大城数一数二的闺秀。”

　　有丫鬟面露不解：“陛下尚是王爷时，不是有一位正妃吗？为何要另封一位新后？”
　　说话的小厮一脸神秘：“这便是帝王的权衡之术。”

　　还是成过亲的王嫂看得通透，一语道破：“男人有了权势，喜新厌旧了呗。”

　　李椿听得云里雾里，银朱与她解释道：“如今的陛下登基前，曾明媒正娶娶了韦将军的妹妹为王妃。岂料，一朝继位，却立了威远侯的嫡孙女为皇后。”

　　品红在旁插嘴：“唉，多年前郑王和郑王妃来过公主府，携手而来，携手而回。用膳时，两人你依我侬。甜甜蜜蜜的恩爱样子，把公主酸得牙疼了一夜，自此再未请过这对夫妇。有时宫宴，还会特意选离这对夫妇最远的位置坐。”

　　提起这事，知情的几人笑作一团。

　　李椿再一次听到恩人的名字：“是哪位韦将军？”

　　银朱和品红哈哈大笑，笑她真是个乡下人：“这大城只有一位将军姓韦，便是郑王妃的亲哥哥，韦竖韦将军。”

　　李椿有了新主子，又得了恩人的消息，有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晚间伺候谢夔洗漱，她眉眼含笑，连谢夔都忍不住问她：“你今日有何高兴之事？”

　　李椿：“回大公子。奴婢有了恩人的消息，下一步要计划报恩了。”
　　谢夔被激起好奇心：“你的恩人是谁，你会如何报恩？”

　　李椿仰着头，满脸笑意：“奴婢的恩人是韦将军，大城唯一的那位韦将军，他曾经在奴婢濒死之际救了奴婢一命。奴婢无以为报，唯有等到下月出府，去雁山报国寺点一盏平安灯，祈愿韦将军长命百岁，百战百胜！”

　　末了，李椿又让他放心，她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丫鬟。他对她如此这般的好，她下下个月出府，会再去报国寺点一盏平安灯：“祝大公子长命百岁，未来儿孙满堂。”

　　很好很虔诚很朴素的报恩方式。

　　“你不仅是个烂好人还是个大傻子！”
　　谢夔睡前忍不住又把自己骂了一遍，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各位佛祖菩萨啊，信女李椿愿承受余生之苦，惟愿大公子和韦将军岁岁年年，长寿等南山。”
　　李椿在月下许下第一个心愿。

　　鸟啼声声，树影晃动。
　　一声惊雷破空而出，夏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