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光》叶浅文深

3、你对得起阿花吗？

　　几分钟前，河堤旁。
　　两个身影，一高一矮。
　　在灌木后偷瞄着任菲的举动。

　　高个男生说：“你刚刚说的，是她吗？”
　　低个女生说：“没错，搞得定吗？”
　　高个男生说：“等等看。”

　　任菲身体趔趄的时候，男生已经看出了不对劲儿，大踏步冲了过去，却已是来不及，只勉强抓住了甩出的马尾，另一只手才顺势拖住任菲的头。
　　而任菲只是双唇微动一下，便意识模糊。

　　“哥哥，这什么情况？”
　　“真麻烦，背回去找医生看一下。”
　　“哦，你小心，我帮你扶着。”

　　任菲的意识混沌一片。
　　感觉趴在谁的背上，颠簸，那人的后背出了不少汗，黏黏糊糊。
　　而后，没了意识。

　　稍后，小于村便民超市后院的小屋里。
　　人声嘈杂。
　　“王姨，于跃又从大堤上捡回个娃娃？”一个邻居看热闹的在院门口喊着。
　　“这大晌午的，有啥想不开的爬河堤上？”
　　“杂脸上受伤都贴着创可贴呢，跟家里生气了？”
　　“吆，挺俊的丫头啊，长得俊的一家人捡的姑娘都那么俊！”
　　看热闹的人嘀嘀咕咕讨论着。

　　“没事了，给医生打电话说不用来了。都散了吧，小姑娘应该是低血糖晕倒了，喝点糖水就醒了。”
　　“妈，姐姐这是怎么了？”
　　“这蠢货不会是想不开做傻事吧。”
　　“于跃，别胡说。欣欣啊，姐姐应该低血糖。”一个长者温柔的声音，“欣欣，你在这里照顾姐姐，于跃，你跟妈妈来！”

　　众人散去，安静的只剩下树上的蝉鸣，齐奏着夏日的烦躁和不安。

　　小屋里却是凉爽的。
　　任菲缓缓的睁开眼，苏醒着的意识、陌生的环境，反应缓慢的她看起来少了些冷酷，多了几分柔弱。
　　这是一间面积不大的卧室，装饰简单，但从整洁有序的细节上看得出主人应该是很有生活品味的。

　　屋里家具不多，一床一柜，一桌一椅。窗户的桌子上，放着凉水壶，杯子，和几个小罐子。
　　罐子里放有茶叶、冰糖、红糖，还有任菲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应该都是泡水喝的。
　　透过门边的窗户可以看到院子里，围墙边的竹叶翠绿的让人心旷神怡。
　　窗户上玻璃真干净，一尘不染，和自己家的玻璃鲜明的对比。

　　此时，一个女孩儿正在罐子里翻看着。
　　这身形和样貌？
　　好像刚刚还见过。
　　是她，超市里月牙眼小妹妹。

　　“你？”
　　“姐姐，你醒了？我叫于欣，你喊我欣欣就行，刚刚你在河堤上晕倒了，哥哥把你背回来的！还记得吗？”

　　任菲连忙表达了谢意，努力的回忆后，那骇人的巨型老鼠又出现在脑海，逃避的晃着头。
　　躺床上愣愣的瞪着天花板问：“欣欣，河堤上的老鼠为什么那么大？是成精了吗？”

　　于欣听了先是疑惑了一下，想了想，笑笑说，“姐姐，你说的应该是海狸鼠吧，早些年村里人养过一阵子海狸鼠，后来不知为什么，不养了，有些人就放生了，河堤边偶尔会见到！”
　　海狸鼠，任菲倒是有听说过，毕竟这两年有过轰动一时的养殖骗局。
　　想到这些，又想起了那大老鼠的样子，任菲还是一脸的恐惧。
　　“姐姐，你不用怕，海狸鼠不会到村子里来的。再说，家里这么多人呢！”于欣的安慰让任菲顿时产生了安全感。

　　“河堤下边有个怪人，也挺吓人的！”任菲侧过身，面向于欣。
　　“哦，你说的是张叔啊，他是个可怜人，他三十多才找了个外地媳妇，生了个女儿，可惜女儿五六岁的时候跑到河堤上玩，被河水冲跑了，媳妇跟他生气也走了。他受了刺激，就变成了那个样子。说他糊涂吧，他却一直阻挡别人上河堤，后来就干脆住在河堤旁荒废的院子里。”于欣慢慢的回忆着。

　　“姐姐，你这一身伤，不会？”于欣试探着问：“不会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吧！”
　　“害，我这是骑车摔得！”任菲举起贴着创可贴的手说。
　　“哦，我还以为，哈哈，我还找我哥……！”于欣欲言又止。

　　“哦？你哥？怎么了？对了，我只记得是什么人拽住了我的头发？”任菲缓慢抬手摸头。
　　“不拽你，等你摔个狗吃屎啊？”于欣刚准备说什么，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用后背拱着门帘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碗走了进来。
　　男生留着时下流行的四六分发型，碎发打理的层次分明，鼻梁和下颌骨棱角分明的展示着几分不羁的性格。随意的短袖搭配着居家休闲裤，脚上是一双手工老布鞋。
　　“喏，咱妈做的，说是让那个笨蛋喝！”来人一眼也没看任菲，对着于欣说。

　　“姐姐，这是我哥哥，于跃！”
　　“别给她啰嗦，问她哪来的，叫她吃饱赶紧走！”于跃将汤碗放在桌上，许是温度太烫，坚持了一路，迅速收回手用嘴吹口气，捻着耳垂说。
　　然后，抬头用犀利的眼神正对上了双手从背后撑着床，欲起身坐起的任菲。

　　四目相对，任菲收起了看于欣时温和的目光，二人眼神蹦出疏导寒光，于无形中数次过招。
　　任菲转过脸看于欣，一脸的愤恨。

　　“他说谁笨蛋？”任菲伸直了脖子。
　　“谁给人添麻烦，就说谁！”于跃毫不示弱。

　　于欣站在二人中间，左右打量下二人，忍不住呼哧一笑，推着于跃向外走，说：“哥哥，你出去忙你的，有事再喊你！”
　　“最好别有事！汤喝完，记得送碗。”于跃一脸鄙夷的表情。

　　任菲算是完全清醒了，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内心对兄妹二人很是感谢，倒也并不生气。
　　扶着床边坐起身来。

　　于欣打发了哥哥，扭头回来。
　　“姐姐，你这会儿好点没，妈妈说你应该是低血糖，你吃点东西吧，这是我妈做的小汤圆米酒荷包蛋……”

　　“啊？小汤圆米酒荷包蛋？”任菲闻声望向汤碗。
　　“是的，我家自己酿的米酒，你尝尝！”于欣笑着要去端碗。

　　任菲不习惯这番被照顾，忙示意自己可以起身。
　　于欣还是不放心，小心看着她坐到了桌边。

　　还真的是小汤圆米酒荷包蛋，任菲去南方旅游的时候吃过一次，对米酒和小汤圆的搭配很是赞叹！
　　就连不喜欢的荷包蛋混在其中也勉强可以接受了。
　　只是回到老家这边，就没了这个口福。

　　拿起青花瓷图案的汤匙，任菲的手还是有点无力，微微抖动着。
　　舀起两个小汤圆，软糯筋道，米酒的味道也很正宗。

　　抬头看，于欣仿佛是自己吃到了好吃的一样开心。
　　笑吟吟的不忘叮嘱，小心、别烫着。

　　一碗小汤圆马上见底了，剩下了荷包蛋。

　　于跃似乎一直在忙，手工布鞋鞋底轻柔的声音在院子里来来去去，或是卸货，或是整理啤酒饮料。这会儿却又呼地走了进来。

　　朝碗里看了一眼，冷声斥责：不吃鸡蛋，对得起阿花吗？

　　“阿花？谁啊？”任菲满眼疑惑看向于欣。
　　“嗯，楼上下蛋的老母鸡！”于欣答疑解惑。

　　任菲一脸的不可思议，自己从小就不爱吃煮鸡蛋，但碍于氛围，还是不情愿的在于跃的横眉冷对中吃掉。
　　于跃见她吃完，看着于欣说：“咱妈在店里正忙，让问一下这蠢货是谁家亲戚，要不要帮忙联系家人来接！”

　　于欣转头看向任菲。
　　任菲忙说：“我不是谁家亲戚，我，我是来玩儿，等公交！”

　　“公交？”于跃和于欣一起说。
　　“昂！现在几点了？”任菲想起下车时司机说的末班车时间。

　　“最后一班车，在笨蛋吃鸡蛋时刚走！”于跃眉眼间刻着不耐烦。

　　三个人，六只眼，互相看着，沉默几秒钟。

　　“姐姐，既然这样，再休息会儿吧，等我爸爸下班把你送回去！”于欣始终笑呵呵。
　　“得，又多麻烦一个人！”于跃收了碗，转身出去。

　　“这是你亲哥？”任菲盯着于跃的背影，问于欣。
　　“啊，怎么了？”于欣不明白任菲为什么这么问。
　　“除了长好看，其他没一点像你，你这么可爱，他那么可恶。”任菲气的哼哼。

　　于欣笑的更开心了，“姐姐，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任菲！”“你爸爸啥时候下班！”
　　“应该也快了！他骑摩托车回来，送你回去也快，放宽心就行！”于欣安慰着。
　　“嗯！”

　　等待的过程并不冷场，于欣和任菲似乎总有话题能聊的来。
　　可恶的于跃又陆续端来了点心和水果。
　　不过每次都是放下就走，每次还不忘瞪任菲一眼。

　　“姐姐，你知道小城第一中学吗？”于欣问。
　　“知道啊，怎么了？”任菲心里想，我就在那里上学怎么会不知道。
　　“我想打听下，那个学校怎么样！”
　　“学校，不都那个样吗？不过，这么说起来，毕竟是小城第一中学，全城最好的高中，肯定是比农村的条件会好一些。之前都是走读生，等秋天开学，就要搬到新校区了，有宿舍，好像全部都要住校！”任菲认真的回答。
　　“啊？那太好了，哥哥就不用找借口说没地方住了！”于欣揉着胳膊上一个盘的溜光的手串。

　　“不是你去上学吗？你哥哥身高都快顶着门了，他多大了，去上高中？”任菲吃完东西，明显说话也有劲儿了，指着于跃离去的方向。
　　“我们之前都在镇子里上学，他上学晚一年，开学后该读高三了，额，总之我妈想让他换个环境，好好读书！”于欣似想起了一些事情，但只是简单的讲了一下。

　　任菲平时是很慢热的人，和陌生人基本说不了两句。但于欣单纯可爱，没有多疑的心思和拐弯抹角的问题，她心底十分喜欢这个小姑娘。
　　当下的环境，让任菲莫名感到温暖，索性放松了心情，和于欣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甚至还互留网络联系方式！

　　“我家里电脑，回去加你！”任菲说。

　　说话间，太阳已经渐渐的西落，一阵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进入院子里。
　　“是我爸爸回来了，姐姐，你等一下！”

　　于欣转身跑出去。
　　任菲迟疑了一下，也起身跟着来到院子，打量起这建筑的布局。

　　整个是两层建筑，坐北朝南像一个“凹”字，东、西、北三面有房，南面是空地和围墙。
　　任菲刚刚所在的屋子在西边，超市后门旁的一间小屋子。看样子应该是客房，客房外是通向二楼的楼梯。
　　东边是厨房，北边应该是主卧和客厅。

　　南边围墙边栽种的花草和鱼池形成的景观，深深吸引了任菲的目光。
　　这造景的风格，不像是农村里常见的那番，整体透着南方的秀气。
　　几条五颜六色的小于在鱼池中围着水草嬉戏，几排笔直的小竹子围在一侧。
　　几盆叫不上名字的植物修的整齐有型，每片叶子也干净的闪着光。

　　于家爸爸此时去了前面超市。

　　任菲指着鱼缸旁竹片编成的鸡笼，问从超市回来的于欣：“这？是阿花？”

　　于欣说：“那是阿朵！阿花在楼上，阿朵前几天被别的鸡叼伤了，我哥给它带下来的！”
　　“阿花，阿朵，谁起的名字？”任菲问。
　　“我哥哥！”于欣好像看穿了任菲会有的反应，憋着笑。

　　“真的是，有个性！”任菲意味深长的点头道。

　　此时，于跃从超市里走了出来，手里拎着着两个摩托头盔，径直塞在任菲手里一个，指着摩托车说，“我送你！”
　　“你？”任菲质疑。
　　“我满十八了，有驾照，驾龄明天满月！”于跃眼神快速的上下打量了任菲。

　　“爸爸忙一天了，得休息，我勉为其难送你吧，于欣，去给她拿个外套！”于跃语速不耐烦的极快。
　　于欣个子没有任菲高，无奈拿了两件外套都显小。
　　于跃被迫把身上的牛仔外套脱掉，扔给任菲。
　　转身去超市套了一件某某鸡精的送货工装。

　　虽然任菲对于跃是充满无奈的嫌弃，甚至连长相都没看个仔细，但于跃的身材真的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即便随便找了件衣服披上也显得修长、笔挺。

　　“为什么要拿外套？”任菲疑惑的看着于欣。

　　“别穿，冻死算球！”于跃推着摩托车边转弯，边说。

　　于欣解释说太阳一下山，田间小路会冷的，尤其是骑摩托。
　　任菲对着于跃的背影，比划了一记重拳，然后十分麻溜的套上了外套。

　　看向院子里超市后门的方向，于家爸爸妈妈站在那里朝自己微笑。
　　任菲鞠躬表示谢意，于欣妈妈温柔的挥手示意。

　　要回家了，任菲此时却有几分奇怪的感觉，居然有点不舍？
　　不舍短暂相处形成的陌生却温暖的感觉。
　　于欣说：“到家记得加我好友，有时间来找我玩！”

　　“走不走了？！”于跃嗷了一嗓子。
　　“不要抠我的油箱盖，笨蛋！”
　　“有个东西叫脚蹬！”

　　“为什么混到非要坐你的车的地步？”任菲嘟囔着。
　　“我还想问呢，为什么世界上有你这种笨蛋。记住，以后少给自己和别人找麻烦！”于跃驶出院子，拧着油门，大声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