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铺的当家小娘子》柠家煊

26、第26章 锦绣胭脂

　　暮春的姑苏城，桃花灼灼压满枝头。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在新开张的"明月阁"二楼轩窗前投下斑驳光影。

　　牧月如倚着檀木柜台，指尖轻抚着新到的"四季风华"胭脂系列。这些装在雨过天青瓷盒里的胭脂，每一盒都镌刻着不同的花令诗词，在阳光下流转着梦幻般的光泽。窗外运河上漕船如织，船夫们的号子声混着码头苦力的吆喝，将这座江南商埠的繁华喧嚣尽数展现在她眼前。

　　"东家，今日又来了二十七位订制'四季风华'的贵客。"账房捧着烫金名册快步走来，袖口沾着新调制的"谷雨青"黛粉，"按您的吩咐，都记下了她们肤质特点和喜好。"

　　三个月前牧月如的明月阁推出了"四季风华"系列，凭借能随温度变色的独特效果，已经成为江南闺阁争相追捧的珍品。

　　牧月如翻开名册，朱笔在"织造府千金"那页轻轻画了个圈。三个月前，她发现江南女子最苦恼梅雨时节妆容容易晕染，便研制出这款能随温度变色的"四季风华"胭脂系列。其中"夏荷"系列遇水反而色泽更艳，正适合探查那些常需冒雨巡查的漕运司官吏家眷。

　　"牧掌柜好雅兴。"清冽男声自门口传来，苏雨蘅月白直裰上银线绣的星图在阴雨天依然流转生辉。他左手执伞，右手托着个碧玉妆匣，"苏家商行上月从泉州带回的螺钿，正好嵌你新设计的'小满'妆奁。"

　　"明氏商行今夜在沧浪亭设宴，明月阁也收到了请柬。"她状若无意地拨弄着算盘，指尖在某颗鎏金珠上重重一磕。珠子弹起时露出内里藏着的微型地图，赫然标注着漕运司私设的码头方位。

　　苏雨蘅忽然俯身，修长的手指覆住她拨弄算盘的柔荑。青年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虎口处的小痣上轻轻摩挲："酉时三刻，画舫备妥。"他呼吸间淡淡的沉水香混着雨后的青苔气息，将牧月如笼在方寸之间，"那批贴着'夏荷'标记的货箱，会经三号闸口查验。"

　　暮色渐沉时，明月阁二楼传来瓷器碎裂声。牧月如望着被砸毁的"大暑"样品蹙眉——这是今日第三起闹事。姑苏漕运使的夫人田氏带着丫鬟闯进门，正将鎏金会员名册撕得粉碎。

　　"什么腌臜地方也敢收五百两会费？"田氏丹凤眼里淬着毒，护甲刮过陈列架上的瓷瓶，"我家老爷掌着漕运司的批文，明日就封了这..."

　　"田夫人慎言。"苏雨蘅的声音自楼梯口传来，青年手中把玩着块刻有并蒂莲的玉牌，"您上月买的'小满'礼盒，好像用的是漕运司的官银？"他说话不疾不徐，十分胸有成竹的样子。

　　雨幕中的山塘河忽然传来丝竹声。十二艘装饰着明月阁徽记的画舫缓缓驶过，每艘船头都立着位撑伞的少女，腰间鎏金香囊在灯笼映照下明灭可见。为首的楚云姑娘是姑苏城中的名妓，此时突然高声道："用了牧掌柜的'夏荷'，淋雨反倒更显色呢！"

　　人群霎时沸腾。牧月如瞥见对街茶楼窗口闪过玄色衣角——那是漕运司的暗探。她故意提高声音："苏公子，您定制的'大雪'系列还需添些璃火砂。"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三下，正是会员制暗号中"危险速离"的节奏。

　　戌时的更鼓传来时，牧月如正在后院清点贴着"夏荷"标记的货箱。箱中本该装着胭脂的瓷瓶空空如也，底部却用特殊釉料绘着漕运司私吞官盐的路线图。她刚取出最后一张密函，忽听得墙头瓦片轻响。

　　"别看。"苏雨蘅从背后拥住她，带着松烟墨气息的大氅将两人罩在阴影里。墙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火把的光亮透过窗纸斑驳映在地上，勾勒出青年轮廓分明的侧脸。他喉结微动，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垂："三号闸口的守卫换了李莞的心腹。"

　　明月阁前，官兵们正将一箱箱胭脂搬上马车。为首的衙役高举火把："奉漕运使之命，查封违禁货物！"

　　"且慢！"苏雨蘅亮出腰牌，"这批货有苏州府特批文牒。"

　　衙役冷笑："有人举报胭脂中掺了蚀心散原料。"他猛地掀开一盒胭脂，"这璃火砂分明就是..."

　　"大人明鉴。"牧月如突然上前，将茶水淋在胭脂上，"真正的璃火砂遇水会呈现红色。"水珠滚过，胭脂竟泛起诡异的紫色，"明月阁近日屡遭仿冒，正欲向官府举报呢！"

　　衙役脸色铁青。苏雨蘅趁机递上一袋银子："辛苦各位跑一趟。"

　　目送着无功而返的漕运司的人远去，苏雨蘅执灯站在牧月如身侧，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成一幅奇妙的画卷。皎洁的月光洒在庭院里盛放的海棠上。

　　明天，又将是一个新的开始。

　　第二日，暮色四合时，数十盏琉璃灯将沧浪亭映照得如同白昼。牧月如扶着苏雨蘅的手踏上画舫，鎏金步摇垂下的珍珠在颈边轻轻摇晃。她今日特意穿了件孔雀蓝织金襦裙，裙摆处用银线绣着明月阁的缠枝莲纹样，每走一步都漾起粼粼波光。

　　"苏公子和牧掌柜来得正好。"来人四十出头的年纪，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如刀削斧刻，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正是明家的家主明珏。他今日身着靛青色云纹直裰，衣领与袖口用银线绣着细密的暗纹在灯火下如火焰在跳动，"漕运司的赵大人方才还问起令尊的近况。"

　　牧月如敏锐地注意到，当苏雨蘅提及父亲染恙时，明珏的扇骨在虎口处微微一顿。

　　"牧掌柜的'四季风华'果然名不虚传。"明珏忽然转向她，扇尖轻点她腰间缀着的并蒂莲纹的香囊，"连拙荆都托我捎句话，问那'夏荷'系列何时补货？"

　　牧月如含笑应道："明日就派人送十盒到府上。"她借着整理披帛的动作，将袖中密信滑入苏雨蘅掌心。青年不动声色地收拢手指，指尖在她腕间轻轻一刮，像羽毛扫过般稍纵即逝。

　　宴席过半时，侍婢们突然撤去歌舞。漕运司赵主事拍案而起："本官接到密报，近日有商船夹带私盐！"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牧月如，"听闻明月阁的货箱，最近常在三更时分进出码头？"

　　席间霎时寂静。牧月如瞥见明珏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而苏雨蘅则借着斟酒的动作，将一枚黑玉棋子滑入她膝上。

　　"大人明鉴。"她取出随身带的胭脂盒，"明月阁的货箱装的全是这样的瓷瓶。"指尖轻按机关，盒底弹出夹层，"若漕运司不信，可随时查验。"

　　赵主事刚要发作，明珏突然轻笑："牧掌柜的胭脂盒倒是精巧。"他接过胭脂盒把玩，"这般手艺，难怪连长公主殿下都赞不绝口。"

　　这话像盆冷水浇在赵主事头上。牧月如心下了然——明珏这是在提醒对方，明月阁的靠山是宫里那位。她趁机添了把火："妾身近日新调了款'金缕衣'口脂，正想献给赵夫人赔罪呢。"

　　子时更鼓响起时，牧月如借口更衣离席。她刚绕过假山，就被拽进暗处。苏雨蘅滚烫的掌心贴着她后腰，声音压得极低："明珏在试探我们。"

　　月光穿过竹林，在青年脸上投下斑驳光影。牧月如发现他眉骨处有道新鲜血痕，想必是方才与人交手留下的。她下意识伸手，却在半空被握住。

　　"别担心。"苏雨蘅将她指尖按在自己腰间的羊脂玉牌上，"赵主事方才透露，漕运司三日后要查抄明家的商船。"

　　玉牌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牧月如突然摸到背面凹凸的纹路——是地图！她心头一跳，这分明是漕运司私设的码头分布图。苏雨蘅竟能在谈笑间套出这般机密...

　　"明珏不会坐以待毙。"青年的呼吸扫过她耳垂，"他需要我们联手。"

　　仿佛印证这话，远处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两人赶回宴席时，只见明珏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臂，而赵主事正被家丁按在地上。满地碎片中，牧月如认出那是明月阁特制的"夏荷"瓷瓶。

　　"让二位见笑了。"明珏疼得脸色发白，却还保持着儒雅笑容，"赵大人方才不慎打翻胭脂，竟发现瓶底刻着漕运司私吞官盐的账目。"

　　牧月如与苏雨蘅交换了个眼神。原来明珏早就在等这个机会——借明月阁的胭脂瓶，揭露漕运司的罪证！

　　明府花厅里，沉香缭绕。明珏的目光在牧月如身上停留片刻，忽然道："牧掌柜可知，这三个月来明家收到多少求购璃火砂的帖子？"

　　牧月如不慌不忙地从锦盒中取出十二色胭脂，在紫檀案几上摆成扇形："明公请看，这是专为明家设计的'明霞'系列。"她指尖轻点最中央那盒朱砂色的胭脂，"此色以明家祖传的'朱颜殇'为引，遇水会浮现明家族徽。"

　　明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牧掌柜知道朱颜殇？"朱颜殇是明家秘不外传的配方，这女子竟能仿制出七分神韵。牧月如不等他开口，已将茶水淋在胭脂上，蒸腾的雾气中果然显现出明家的火焰纹徽记。

　　牧月如指尖轻点最下层暗格，赤红如血的花干散发出甜腻香气："此花遇水则活，恰如女子点了胭脂..."她将茶水淋在花瓣上，蒸腾的雾气竟在空中凝成明月阁的徽记。

　　明珏眸中精光乍现。鎏金壶嘴滴落的茶水在案几上洇开，隐约显出一张南疆地图："听闻牧掌柜的'四季风华'需要大量璃火砂？明某在南疆恰有矿脉..."

　　"明公爽快。"牧月如从袖中取出卷轴，"这是拟定的联名契约，明月阁出配方，明家出原料，利润四六分成。"

　　窗外忽然惊起飞鸟。苏雨蘅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中把玩着块刻有星图的玉牌："不过，在下还有一问，明公可听说过'蚀心散'？"

　　明珏执扇的手猛地收紧，扇骨发出轻微的咔嗒声。牧月如敏锐地注意到，他腕间那道淡得几乎看不清的火焰纹，在听到这三个字时突然变得鲜红如血。

　　明珏眸光微动，忽然将扇子点在契约上："四六分成可以，但我两个条件。"他从袖中取出一枚赤玉印章，"每月需为明家内眷特|供十盒'金丝玉露膏'，用料需以此印为记。还有，你们要替我解决漕运司。"

　　牧月如接过印章细看，只见赤玉中似有火焰流动。她正要应允，苏雨蘅突然轻咳一声："明公，牧掌柜尚不知这赤玉的来历..."

　　"无妨。"牧月如将印章收入袖中，"明月阁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