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三必过指南》予宓

76、盲人按摩（七）

　　循着齐开鬼域中的路线，乌鸦落在了推拿馆原本的位置。

　　原本模糊的景象终于变得清晰起来，只是除了街道左右的树木和房屋结构差不多以外，其余的事物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和鬼域中的情况已然是天壤之别，十多年的变化远比岑白想象的要大的多。

　　而今的店面可是一改往日的模样，牌匾再不是随随便便写的“盲人按摩”的几个破字，而是正儿八经立体的楷书匾额，上面写着“范氏盲人推拿”。
　　店面分为上下两层，一层作为招待处，整个二层才是按摩推拿的地方，还开设了针灸理疗项目。
　　一层门口光是锦旗就挂了整整一面墙，锦旗墙对面是治疗医师的名字和照片，从头到尾，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人。

　　看得岑白眼睛都花了，竟也没找到范天明在哪。
　　就在她怀疑自己找错了的时候，就有负责引导的服务生迎过来，亲切热情地询问他们需要什么服务。

　　“你们老板是叫范天明吗？”岑白问道。

　　服务生微笑着，“对的对的，这边是我们老板的介绍，您可以看一下。”
　　他将岑白引到另外一面墙上，整整半面都是关于范天明的履历介绍。

　　当然，还有照片。

　　想到这个名字，岑白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是他的声音，齐开第一次见他时，那爽朗洪亮的笑声，还有那只手，厚实有力，会推拿也会做菜。
　　她仿佛能闻到板栗肉的香味。

　　唯独样貌是模糊的。

　　那是岑白第一次看清范天明的样子，比她想象中更加沉稳老成，照片里应当是他四十岁左右的时候，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双眼紧闭，脸上的每一道纹路都极深，像是刀刻上去的，眉眼低垂，连嘴角也耷拉着。

　　“您是需要推拿服务吗？如果要找我们老板的话，是需要提前预约的，您可以看看另一面墙，我们店内还有很多其他优秀的技师。”

　　“不用，我就要找他。”
　　岑白道：“我认识他，今天来不是要找他推拿，而是想找他问个人。”

　　服务生有些为难，“这……”

　　岑白笑道：“你只要帮我问他，还记不记得齐开这个人。”
　　“齐天大圣的齐，开门红的开。”

　　服务生犹豫了片刻，见岑白的目光坚定，他终于还是顶着被骂的风险，转身上楼去找老板。

　　范天明大概是在给客人上钟，岑白和314坐在一层的真皮大沙发上喝着茶水，一盏茶还没放凉，就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电梯门开的响声。

　　接着是服务生的声音，“老板，客人在这边沙发上。”

　　范天明真实的样子比314印象中要年迈太多了，头发已经白了大半，额头上有一条又深又长的横纹，步伐似乎有些不稳，又着急，服务生都险些没扶住他。
　　那双手也比之前更加沧桑，每个指关节都粗大突出，掌心布满了均匀的厚茧。
　　314尝试过这双手的力道，现在看到后背都会隐隐作痛。

　　范天明面色深沉，刚要开口，岑白便先发制人，“范老板，不借一步说话吗？”

　　闻言，范天明顿了顿，似乎在从话音中判断来人的身份。
　　片刻，他才侧过身，“小李，带他们上楼，到我的休息室。”

　　电梯一开一合再一开，岑白和314便到了楼上。

　　二层的两侧都是房间，有推拿房也有艾灸室，而艾草的香薰味却并不浓郁，可见排风系统做得十分精巧。
　　随便挑一间房看进去，不管有没有客人在，都被打扫的干净整洁。

　　范天明的那件休息室就在走廊尽头，里面并不大，只有一张床和一座单人沙发，靠墙角放着一个木质书柜。

　　服务生将门带严实，范天明听到门的锁声，才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的。”

　　“我不止知道这个名字，我还知道她已经去世，还留下一个孩子。”

　　范天明脸色一变，刀刻般的纹路更加深陷，“你年纪不大，是谁告诉你的？”

　　“我只想知道她为何而死，那个孩子如今到底在哪？”
　　岑白莫名觉得心跳加速，仿佛是种将要触及真相的激动，又仿佛是别的。

　　范天明的脸部肌肉却放松下来，自然而然地在沙发上坐下，整个人先进光滑的皮面中，俨然一副无可奉告的模样，冷冰冰地说道：“关于她的事，任何一件我都不想再提，至于她的孩子，我更没有联系。”
　　“在我这，你诈不出来任何东西，我不知道到底是谁让你跑到我这里乱说话，只是那人实在不太高明，连真名字都没有告诉你。”

　　岑白身形一僵，314也是一头雾水。

　　真名字，难道齐开这个名字是假的？

　　岑白一边踱步一边思考，刚好走到书柜前，看见里面书脊泛黄的盲书。
　　她转而开口道：“那我换个问题，范老板，我知道您家大业大，但也犯不着，做慈善做到一个好吃懒做的无业游民身上吧。”

　　“你什么意思？”范天明沉声道。

　　“我爸，一个曾经欠债还不起的老赖，现如今脑出血躺在医院里，他跟您什么交情，值得您越过我这个女儿去雪中送炭呢？”

　　范天明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脸部肌肉都发出细微的、不由自主地抽动，他缓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你……你是岑人参的女儿？”

　　岑白没料到他有这么大的反应，有些怔愣道：“是。”

　　她刚说完，314就见范天明循着话音摸索过来，用那双厚重的手覆上岑白的胳膊。

　　岑白动作一滞，一时间没明白他要干什么。
　　只是见范天明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她竟没舍得打断。

　　范天明摩挲着岑白皮下的骨头，仿佛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勾勒出她的样子。
　　“是你啊，都长这么大了，这么高了……”

　　说完，范天明面色忽而又一变，眉间竖纹更深，“是你爸让你来的？”

　　岑白不止为何，急切地想与岑人参撇清关系，便下意识答道：“不是，他还躺在病床上没醒呢。”

　　“哦。”
　　范天明轻巧道：“我替他付的可不止这一笔医药费，还有他之前的欠的债，知道为什么一直没人来找他要账么？”

　　岑白恍然，范天明竟然一直在默默给她爸还债！

　　不对，不止是债务，岑人参一直没什么正经工作，也还没饿死，恐怕这些都有范天明的功劳。
　　岑白越想越觉得，范天明与岑人参之间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范天明克制地从岑白身上收回手，随后道：“你就当我有钱烧的或者是天上掉馅饼，总之，我也算是…替你出这个钱，也用不着你还。”
　　“我也劝你，这事没什么好打听的，捡了馅饼自己揣着就得了。”

　　“可是，我爸他……“

　　范天明打断岑白的话头，平静道：“是个烂人是吧，我又何尝不知道。”
　　“我比你更清楚。”

　　“只是啊，一个人坏了一辈子，就好了那么一段，便值得另一个傻子为他死心塌地。”
　　范天明冷笑道：“呵，真是太傻了。”

　　“你走吧，以后…也别再来了。”

　　314原以为岑白会坚持跟范天明再说下去，却没想到岑白听了这话，真就转身离开了。

　　直到范天明再次听到门锁落下的声音，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嘴角难得噙着些细微的弧度，却也说不上是笑。

　　走出推拿馆，314不解地转过身，“就这么走了？”

　　岑白将亮着的手机屏幕举道314眼前，“我肯走，当然是找到了新的东西。”

　　314盯着手机里那张照片，肩上的乌鸦也跟着看过来，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

　　“这是……”

　　“当初在旧推拿馆前，他们三个人照的合照。”
　　岑白道：“你不觉得其中有个人很眼熟吗？”

　　314已经看出来，还沉浸在震惊中，倒是蜮章先开口叫道：“是厉兑！”

　　厉筱声竟然就是厉兑！

　　另一边，厉兑和太渊回到地府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忙着做任务。

　　除了固定的信号发送，厉兑难得收到314的消息，他有些意外，太渊也好奇地凑过来看。

　　刚一点接收，那边便传过来一帧人间的投影。

　　上面是一张三个人的合照，而最右边的那张脸和厉兑简直如出一辙。

　　厉兑自己也看傻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314的话音在那边响起，“你看…你要不要来人间一趟，我们这个鬼域应该是跟你有关。”

　　坐上出冥界的摆渡船时，厉兑还在盯着那张合照，他自然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可站在他身边的那两个人，他只要看过去便觉得莫名地熟悉，甚至给他一种想要亲近的错觉。
　　他明白，那一定是跟人间的自己有着深切羁绊的人。

　　“可是厉兑和太渊一样，都是精气尽散，坠入黄泉的鬼，这前世的记忆要怎么找啊？”

　　岑白沉吟片刻，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开口道：“我知道有个人，有一双瞎了的青眼能窥见前世今生。”
　　“就在民主路，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