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三必过指南》予宓

54、旧文工团（九）

　　晚来天欲雪，路上行人匆匆，只有季知节走得不紧不慢，当然他也快不了。

　　冷风将他帽子上垂下来的护耳吹翻，露出里面冻得通红的耳朵，他将拿到的照片揣在怀里，忽而在一面光洁的玻璃面前停下。

　　屋里亮着灯，售货员昏昏欲睡，靠着玻璃窗的石台上支着一个敞着的八音盒，悠扬的钢琴曲从中飘出来，金色的小人随着音符在精巧的舞台上不停地旋转。
　　季知节看得呆住，腿已经冻得发麻，直到雪花飘落下来，他才缓过神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季知节到家的时候，雪还没停，院里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他摸索着进屋点了灯。
　　灯光调得很暗，渺小而瘦弱的身形却在墙上映出一个巨大的影子，夜深人静，他默默地将准考证准备好，压在书下，这对他而言，比任何金钱都更珍重。

　　季知节并不习惯贪黑学习，将白天背过的知识再温习过一遍，他就准备休息了。
　　上茅房对他而言不是件太容易的事，尤其是这样黑灯瞎火的时候，他披上棉衣，用嘴叼着手电筒，架着拐杖走出去。

　　院子里又积了一层雪，他才回来，上下排牙齿被冻得不停打架，连蹦带跳地往屋里钻。

　　可就在他准备熄灯的时候，墙上却忽然多了一块影子，他这才往桌上一瞧，竟是他白天看的那个八音盒。

　　那会唱歌的盒子正完完整整地合着，规规矩矩地放在他那个破烂不堪的小桌上。

　　季知节揉了揉眼睛，在确定不是幻觉之后，他才敢重新坐回桌前，发现八音盒边上还放着一袋子热乎的炉果。

　　像是才烤出来，每颗果子都焦香酥脆，袋子下面压着一张沾着炉果香气的纸条。

　　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祝考试顺利！

　　没有署名，但季知节光看这字心里就猜出了个大概。

　　“看那身影，应该是苑森。”岑白扒着蜮章的窗户框子道。

　　他们借着树上乌鸦的眼睛，亲眼见到那位活雷锋鬼鬼祟祟地夜潜进来，将东西放好又垫着脚尖出去的。
　　脚印很快被雪埋住，但那做贼似的身形和动作，除了苑森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这人怪小心眼的，当年一个怀表的事一直记挂到现在。”
　　厉兑已经听岑白他们说过事情的来龙去脉，苑森当初虽然有心嫁祸，但落到季知节身上的是另一幢祸事，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他竟还如此耿耿于怀。

　　“愧疚肯定是有的，但或许也有不忍心吧。”

　　岑白说完，头顶便传来蜮章的声音，“我们还要在这等多久啊，这太冷了，我的毛不够用。”

　　整间屋子都跟着话音抖了抖，冷风从四面八方冒进来，鬼倒不怕冷，只有岑白打了个寒战。

　　蜮章的主人发话道：“起码呆过这一个晚上，苑森既然知道季知节要高考的事情，那别人恐怕也知道了，说不准会一起来。”

　　说完，314掌心甩出几根灵媒红线，落在屋子四角，冷风瞬间被隔断。

　　岑白之前睡得多了，现下根本不困，跟着三只鬼一只乌鸦一道在树上盯梢。

　　雪直到下半夜才停，蜮章抖了抖身上的雪，正要梳几下毛，忽而听到他主人低声道：“别动。”

　　只见几个黑影窜到季知节窗前，用锉刀几下挫掉了窗户上的冰碴儿，比乌鸦抖羽毛还轻巧。
　　几只大手伸进窗户里，在那张晃晃悠悠的小桌上一通乱翻。

　　即便他们动作很轻，但季知节睡得更轻，再加上桌子实在离他太近，他很快就醒了过来，发现被翻乱的桌子，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翻身下床，来不及爬起来，手就先伸到桌上翻找。

　　纸、笔、书、草纸…什么都在，独独没有准考证！

　　那群人跑得很快，又是在黑夜，村里没有夜灯，只有海上有常亮的灯塔，蜮章飞出去只看见那群人朝着不同方向跑远了。

　　季知节跟着追了出来，他跑又跑不快，只能沿着雪里脚印更杂的那条路追过去。

　　三鬼一人赶紧从鬼域中出来，岑白和314跟着季知节，厉兑和太渊追另外一条路。

　　岑白眼看着季知节的背影没入一条巷子，跟着转过去却不见踪影，四面都是巷口，前后左右都是路，她烧了张长命符箓照着雪地，脚印乱七八糟的，一时间分辨不出。

　　“主人，要不然我飞高点看看？”蜮章停在314肩头道。

　　“这里太暗了，你飞上去也只能看见有光亮的地方。”

　　314的话音落下，岑白耳畔就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火焰声，她站起身，默了默，忽而耳朵动了几下。
　　“你听，右边好像有动静。”

　　314侧耳过去，轻声道：“不就是雪压树枝的声音吗？”

　　岑白看着他的眼睛，眸中映着火光，摇头道：“不一样的。”

　　砰、砰、砰……

　　声音比之前更闷，314这下听出不对，“像是棍棒的声音。”

　　岑白已经抬腿朝右跑去，越过冰冷的砖石，声音越来越近，还有掩藏在其中的话音。

　　“就你也配高考？咋啥好事都能有你啊？！”
　　“给我打！对对，就往他那条腿上打！”

　　是吴晖的声音。

　　季知节的呻吟被风声吞噬，疼痛都被掩埋在雪中，他的脸贴在地上，眼睛却死死盯着吴晖手中的那张纸。

　　“啊！”
　　接着是一声撕心裂肺地惊叫，其中一个黑衣人将手里的棍子重重摔下。

　　吴晖厉声道：“你犯病了？！能不能小点…”
　　他看过去，话就那样停住了。

　　只见那只原本握着棍棒的手凭空烧了起来，那人立即将手往雪里伸，可火势却愈演愈烈。

　　岑白攥着手里的符纸，冷眼旁观。
　　她本来不想对鬼域中的普通人动手，当初灰半仙教她符箓仙术，第一个要求就是不能用在凡人身上，只能在妖魔鬼怪身上下手。
　　否则是要遭天劫的。

　　可此时此刻她又实在忍不住。

　　314看了岑白一眼，手上红线已经飞出去，将准考证缠住，还没等吴晖反应过来，那页纸就已经被甩到季知节身边。

　　季知节来不及抬头看他们一眼，只顾着伸出压在身下，已经被冻得麻木的手，可还没等他攥住，吴晖就直接扑上去抢。

　　“你放手，把准考试给我！”
　　季知节害怕准考证被撕坏，不敢跟他生抢，只能伸手与他扭打起来。

　　314和岑白一时不知怎么帮衬，吴晖带来的人，其中一个已经痛到失声，另外两个也不敢靠近。

　　吴晖嘶吼道：“不、可、能！季知节，你已经跳不成舞了，我不会再输给你了，绝对不会！”

　　他们的声音太大，惊醒了村子里的狗，一只叫起来，其他的也跟着叫，犬吠逐渐响彻整个村子。

　　季知节力量不敌吴晖，吴晖正要得手，准备起身逃之夭夭，忽而觉得头上一热，他稍稍抬眸，瞥见自己头上的一抹火光。

　　“晖哥，你头发着了！”

　　根根红线纠葛在314苍白的指尖，正要发作，肩上的蜮章忽而开口道∶“主人，不竭那边出事了！”

　　314皱眉侧目，“怎么了？”

　　“不竭断了一只翅膀，好痛，我感受到了。”
　　蜮章、不竭还有无禁的真身都出自地府，若是其中一具有剧烈的损伤，其余的都会有所感知。

　　蜮章抖了抖羽毛，像是被冻得发抖，“好像是白三爷的鲛人！”

　　岑白看向314，下意识道：“你快过去帮他们吧，这里我来应付。”
　　左右都已经伤了两个，若真有什么天劫报应，就都一并罚到她身上好了。

　　“那我把蜮章留给你。”
　　314话音一落，蜮章便立即飞到岑白肩头。

　　“如果有什么事，我会立刻回来。”
　　314深深地看了岑白一眼，直到她点头应下，他才放心离开，循着红线的指引找到厉兑和太渊的位置。

　　海上风云莫测，连远处的灯塔也变得朦胧不清，314赶到的时候，看见太渊和厉兑两只鬼影正与鲛人纠缠激战。
　　鲛人身姿游移不定，在茫茫白刺中来回穿梭，一时看不出是两个还是三个，身上鳞片的光芒被森森鬼气搅得凌乱不堪。

　　雪白的刺穿透不竭的一只翅膀，他像是被钉在海上，零落的羽毛早已被海浪吞噬，314飞身过去，先把被刺穿的猫头鹰救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到海边跟鲛人碰头？”314一边给不竭止血，一边问道。

　　不竭已然奄奄一息，微声道：“有人影...主人是跟着人影追过来的...鲛人惯会用这种伎俩，是我们大意...”

　　314抬头看向与那三三两两的鲛人，看上去根本厉兑和太渊的对手，势头早已落了下风，只是在不停躲闪，倒像是在...
　　拖延时间。

　　他顿时预感不好，沉声道：“你们见到白三爷了么？”

　　不竭摇头道：“没有...一直是这些鲛人跟我们交手，主人...让我来这边找白三爷，我一飞过来就被刺钉在这了。”

　　314的红线只能暂时止血，他摊开手掌，“你先进麒麟盒里休息一下，等之后我再让蜮章帮你治伤。”

　　不竭像是力气耗尽，霎时化作一道虚影，沉入五边盒中。

　　314攥起手掌的瞬间，黄沙在他身后扬起，金色浪潮般向鲛人袭去，海里的鲛人哪里见过这地府黄沙无孔不入的阵仗，即便是再灵活的身形也根本躲闪不及，人身和鱼尾瞬间分了家。

　　厉兑和太渊在原地愣了一瞬，闪身过来。

　　厉兑看见314眉间红痣消逝了一刹，这时候才渐渐显现，胸前的墨莲也闪过一道虚影，便知道他又在透支自己的鬼气，惊道：“你怎么过来了？”

　　314将五边盒摊开给厉兑看，“你家不竭的死活你也不管了？”

　　厉兑这才想起他把不竭派出去，半天也没收到回信的事。
　　“她撞见白三爷了？”

　　314摇头，纵身朝白刺丛掠去。

　　厉兑和太渊紧随其后，他们朝方才鲛人涌出来的地方找过去，除了鲛人剩下的珍珠，什么都没有，连根刺猬毛都没有。

　　太渊也觉得不对劲了，他摩挲着斧柄，纳闷道：“那几个鲛人根本奈何不了我们，白三爷难道只是探探我们的虚实？”

　　只派了几个鲛人在这里，总不能就为了给他们送人头吧，难道是...

　　厉兑正要开口，却见314神色一凝，那张鲜有波澜的容颜上忽而闪出一抹慌张。

　　“不好，是调虎离山，岑白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