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尧北望》两半儿

3、同桌

　　乔三刀和大部分班主任一样，一场班会语重心长的唠了两节课，甚至还搭进去一节自己的语文课。
　　提前一个月开学，大部分学生的心都还没野够，她索性大手一挥，接下来两节课用来给学生补暑假作业。
　　于江南来讲，这两节课是用来讲课还是用来补作业都没差。因为不论别人干什么，他都是把脸埋一半在臂弯发呆。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有要停的趋势。
　　麻雀被刚才的大雨砸落在草坪上，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下一秒就脱离苦难，永登极乐一样。

　　江南露出一只眼睛，死死盯着这只倒霉的麻雀，心里涌起一阵不知道从哪来的兴奋。

　　倒下去！

　　倒下去！

　　江南在心里默念。

　　可能是麻雀求生欲望太强，也可能像这场将停的雨一样，上天厌恶江南，所以不想如他的意。麻雀晃晃悠悠地站稳，阴差阳错地被风掀到走廊里了。它站稳后甚至还躲在柱子后面梳理了一下湿漉漉的羽毛，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不安。

　　没意思。

　　江南把原本露出一半的脸也埋进臂弯里，心里莫名不是滋味。饱饱胀胀的，有些失落又有些替麻雀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把脸藏起来，心头的酸胀无处宣泄，悄悄凝成水汽存进眼眶里，始终没落下来。明明难过的要死，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哒哒
　　旁边的人敲了敲他的桌子。

　　少年的声音轻轻压着，听上去有点沙沙的，很好听：“同桌，乔老师在窗外看你。”
　　江南抬头，眼底的酸红瞬间消失的无影无影。他先对尧北望轻轻点了下头，才去和乔静隔窗相望。
　　乔静的表情有点凝重，和刚才开班会的模样大相径庭。她勾了勾手，说：“出来。”

　　江南没回话，只垂下眸子沉默了一秒，才缓缓起身。
　　教室安静极了，江南站起来时板凳摩擦地面的声音就太明显了。他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背后直喇喇的目光，或明目张胆或偷偷瞄，好像他是被挂在囚笼里供人观赏的异类。

　　“你暑假作业没拿。”
　　这是乔静和江南说的第一句话，一个肯定句。
　　江南看着乔静的脸，突然有点想笑：“他们给你打电话了？”
　　“嗯。”乔静捏了下江南的脸，气道：“还有脸笑？你妈刚给我打电话说马上给你送来。”
　　江南笑着的脸僵了一秒，心里的酸胀又翻涌起来，他有点恶心，也……有点期待。
　　他说：“我没想过她会给我送。”
　　乔静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听她情绪还挺稳定，待会别吵架。”
　　“知道。”江南说：“她想怎么样随她，这还不行？”
　　“……”乔静看着江南沉默了，她抬手想摸江南的头被躲过去，就顺手把手放在江南肩膀上，说：“也不是全都要听她的。江南，要上学的，别放弃自己。”
　　江南破天荒的没把乔静的手甩下去，他把目光和乔静的错开，落在走廊墙上挂的伏尔泰的画像上，他声音很轻，每个字却又好像沉甸甸的。他说：“我不是我自己，老师。”

　　“江南……”乔静开口，欲言又止。
　　江南又把目光重新落在乔静脸上，他笑笑：“开玩笑的，老师。”说完，嘴角又迅速拉直，刚才一闪而过的笑容像是错觉。
　　乔静也没多说，又叹了口气，只告诉他下次记得带作业，就让他回去坐着了。

　　教室门又一次打开，所有人都埋头写作业，仿佛他又成了缩在角落里的空气。
　　他面无表情的往自己的位置走过去，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尧北望在看他。
　　那双眼睛里难得的没有窥探。大概在他去走廊的一小会时间里，已经有百十个有关他传说的版本传到尧北望的眼睛里。
　　见他马上要走过来了，尧北望站起来了，目光也从他身上移开，重新落在新发的课本上。

　　雨停了。
　　风轻轻吹动教室的门，发出吱吱哇哇的响声。

　　笃笃——
　　敲门的人推门而入。
　　“楠楠在吗？”

　　江南突然一阵头皮发麻，身体像是被冰封了动弹不得，呼吸却不可控地急促起来。

　　“楠楠？”女人的声音温柔极了，却让江南如坠冰窟。

　　他早就知道，他们永远不会关注自己。他们要送作业的人也不是他。可他怎么还能抱一丝希望，自欺欺人地觉得他们会因为他乱扔作业来骂他一场。

　　傻逼透了。
　　江南暗骂自己。

　　“楠楠，叫你怎么不说话。”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旁边的，她语气柔和，没半点脾气的样子。
　　“我不是。”江南抬起头，倔强的和他对视。
　　女人眼里闪起一丝别往的情绪，又很快消失，她笑着看着江南的脸，又不像看他。她说：“你是江楠，我的宝贝楠楠，妈妈怎么会认错呢？你看，妈妈还特意给你送作业，别生妈妈气。”
　　江南咬了咬牙，刚想开口反驳，又念及乔静刚才的话，只垂下眸子接过女人手里的书，说：“谢谢。”

　　谁料女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她撑着桌子，像是才看到隔在他和江南中间的尧北望一样。她惊讶极了，声音也大了起来：“老师！怎么能让我们家楠楠挨着男生坐啊！”
　　乔静闻言赶来解释道：“冯女士，这位同学是新来的转学生，目前教室里还没有其他合适的座位，就先让他和江南挨着坐了，周考后会重新排座位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老师。”冯琳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换上了江南最熟悉的冷脸，变脸速度赶上高铁了，“这都高三了，我们家楠楠挨着个这么俊俏的小男生，万一早恋了可怎么办啊！马上高考了，谁家大人不操心的呀！老师，您帮我们调下桌，现在就调。”

　　乔静显然是资历不够，没应付过这种无理取闹的家长，一时竟有些不知道怎么说。还好，也等不到她开口。

　　“我是男的。”江南突然开口，他瞪着冯琳，说不清心里是难过还是恶心，大概都有，多种情绪揉杂在胸口里那块软肉上，激得眼眶都染了红，“怎么？在家演戏不够，还演到学校了？这么担心你的宝贝女儿早恋啊？放心，她早死透了，不可能做这些离经叛道的事让你失望。”
　　“你闭嘴！”冯琳听不得一个“死”字，她猛地撕破伪装，抬手狠狠砸在桌子上。她气得浑身发颤，狰狞的面目和开始的样子判若两人：“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楠楠怎么会死！”

　　事情朝着最坏的方向发现了，乔静再怎么没准备她的职业素养还是拉着她上了，她拉住冯琳的胳膊，劝道：“冯女士！您冷静点，这里是学校。”
　　乔静是外人，说话还是管点用的，冯琳的音量减了下来，却还是一副不容置疑的态度：“老师，麻烦帮江南调一下位置。”
　　乔静还没来得及应声，江南又开口了。他语气淡淡的，像丝毫不把冯琳放眼里，“行啊，你尽管换，不让我和男生做同桌，那我就和女生坐一起，我不仅坐一起我还早恋。”他说着还笑了一下，“你说这算不算你女儿搞同性恋啊。”

　　冯琳气疯了，抬手就要往江南身上招呼，手掌却出乎意料的落在一本书上。
　　冯琳不可思议地看向拿着书的人。那人一点没露怯，他目光落在冯琳身上，语气不卑不亢，“阿姨，你放心，虽然我同桌很帅，但是我不是同性恋。”

　　没有人想到尧北望会掺和一嘴，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像是被下了哑药，没一个人开口。

　　尧北望停了一下，又说：“而且，如果可以的话，周考后我也想继续和江南做同桌。”

　　这时，乔静也顺着尧北望的话说：“冯女士，这里是学校，学生的座位安排是由平时考察安排的，不能您说调就调，今天这个家长要调明天那个家长要调，那这个课就不用上了。且不谈两个男生会不会谈恋爱，他们目前的主要任务也只是学习，教室也不只有江南一个孩子，您这样闹不合适，既然作业也送到了，那就请您先离开吧。”
　　冯琳愤愤地瞪了江南一眼，嘴唇揪了两下，像要说什么又实在说不出来，最后只抬手指了指江南，又放下回家等着瞧狠话才愤然离场。

　　顿时教室里安静极了，听不见一点声响。
　　乔静踩着高跟鞋走上讲台，她随意地坐在椅子上，轻轻开口：“都好好写作业，别想跟自己没关系的事。”
　　讲台下没人抬头，大家都默契的不出声，显得刚才的闹剧像凭空臆想的幻境。

　　江南这次没趴在桌子上，他左手托腮，面向窗户。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人道谢，只好假装无事发生，留给尧北望一个圆润的后脑勺。

　　时间缓缓流逝，教室里逐渐又响起了翻页声。江南转头故作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尧北望，他已经拿笔在本子上写字了。他的字很漂亮，一撇一捺都彰显着他的风格。
　　果然，字如其人。

　　尧北望好像没注意到他，江南的头才慢慢转过来，他托腮的手换成了右手，把圆润的后脑勺换给窗户，自己偷偷看尧北望写字。
　　尧北望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他在偷看的。往左斜了斜身体，故意留出空给江南看。

　　他换了一页，抬笔写：
　　我在这里没认识的人。
　　之后可以继续做同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