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山旧事》十五宴

5、月泉山

　　两个人一直走，终于看见不远处的房屋。
　　拐弯处，旁边立着一块碑，碑上的字褚意看不懂，奚语提醒道：“是东巴文字。”
　　“一种图画象形文字，上面写的是月泉山。”经他这么一说，褚意这才意会出来，第一个是弯月形状，“泉”字像是一个小螃蟹，“山”则是尖尖窄窄的半弧形。
　　“你懂这么多啊？”褚意赞许他。
　　奚语抿抿嘴没说话。
　　二人继续走。看到前面有人，褚意向前问好。那个大叔怪异的看着她，然后转身走了。
　　疑惑了一会儿，就看到前方有一群人来了，阵仗很大。
　　褚意后退：“我听说有的村落民风彪悍，他们不会是来打我们的吧？”
　　“先等着看吧，手上没拿家伙，目前安全。”奚语的话并不能安慰她，因为满天星说他们会下蛊。万一被下了蛊，逃都逃不出去。
　　为首的是一个老头，灰白胡子，看着却很精神。
　　“你们是怎么来这儿的？”老头道。
　　“我们来求钟情蛊。”褚意薅紧奚语的衣服下摆，她很紧张。
　　老头明显停顿了一下，他捋了捋胡子：“随我来。”
　　人群中让开一条道，二人跟着老头走。
　　那些村民穿着大多是色彩鲜艳深沉的粗布衣，可是褚意却看到了一个小男孩的鞋，是无比熟悉的logo。
　　转头看两侧的人，发现他们甚至没有深色皮肤，男性也是比较健壮。
　　这些人的外貌让褚意感到奇怪，这里并不封闭，但他们都从事什么工作？
　　老头带着二人进了一个房子，里面的家具都是木制的，外面看着小，内部却很宽敞。
　　“你们既然进入了山中，我也不好赶你们走，但是求蛊，我想你们得给我一个理由。”老头谈吐自然，说的都是普通话。
　　“受人之托，先生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奚语开门见山。
　　“傍晚时我派人跟你们说。你们就先在那个房间休息吧。”老头指了指最远处的那个房间。
　　二人只好进去。
　　褚意关好门，悄声道：“那个小男孩穿安踏哎，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既封闭又现代化的？”
　　“两种情况：一种就是有人在外务工，但会回来。另一种就是他们在这里，有谋生的本领。结合连霄星让我们求蛊，我倒倾向于后者。”奚语分析道。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靠卖蛊赚钱？”褚意有些惊讶，现代社会，竟然还有倒腾这东西的。又一想，奚山堂的怪事都一箩筐，就不觉得奇怪了。
　　“我只是猜测，但看那个老头的反应，这蛊不是那么好得的。”奚语斜倚在木床上，缓声道，他看起来很累。
　　褚意发表意见：“我们为什么非要求蛊呢？手机也没信号，满天星为什么这样说呢？”
　　褚意碎碎念，真是一大堆疑问，脑容量都不够用了。
　　临近傍晚，有人敲门，褚意开了门，是一个年轻女孩，编两个长长的麻花辫，说话时还有两个酒窝，：“我叫秦云舒，爷爷让我来的。”
　　秦云舒进来后就坐下，她带来了一些糕点，笑眯眯的道：“你们先吃点东西吧，我跟你们说。”
　　任谁都不会想吃他们的食物，万一在里面放些东西，这辈子甭想出去了。
　　褚意推脱：“还不饿，你先说吧。”
　　秦云舒低头漾出笑意：“爷爷说让你带我出去。”她对着奚语道。
　　褚意先还没觉出味儿，脑筋一转才听清她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不包括她。
　　那这意思就是……
　　奚语没接住她羞涩的眼神：“什么意思？”
　　“我要你永远保护她，给她一个栖身之地。”门被打开，秦老头扬声道。
　　奚语听到这话时，突然想起了些东西。
　　“爷爷。”秦云舒起身去搀扶他。
　　“不行。”奚语一口回绝，“我们不要蛊了，还请老先生放我们出去，有什么要求您再重新提。”
　　“年轻人，你未免想的太好了些，你擅自闯到这里，我没将你关起来算好的了，你还不知回报。”秦老头眼中散发怒气，胡子都开始颤抖。
　　褚意站在一旁，她悄摸摸挪到奚语旁边：“要不就答应了他，且当权宜之计，现在都是文明社会了，谁还不是个独立个体，没有谁要依附谁一说，等出去了，给她安排个工作。”
　　奚语也有些愠色：“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再给你们时间考虑。”秦老头说完就甩门离去。
　　秦云舒看了一眼二人，也跟着出去了。
　　褚意叹气：“这老头好大的气性！”
　　“奚老板，我听你的意思是，这老头还真让你照顾她一辈子？”褚意坐下来准备好听故事了。
　　“秦老头说过话后，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我之前，到过这里一次。”这话一出，褚意有些惊讶，她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解释。
　　“应该是我六岁时，我跟叔叔闹脾气，出山时不小心到了这里，当时我叔叔自报家门把我带了回去。可是我没有带走她。”奚语说的很简洁，褚意倒是十分的惊讶，为什么要让奚语把她带走，她是不能出山，还是怕她出去了没法生存？
　　“然后呢？”褚意追问。
　　“月泉山的人是被诅咒过的，他们不能出去，如果一定要出去的话，必须有人持续用血养护。”奚语道。
　　“也就是改血换身，灵魂还是那个灵魂，但是□□相当于换了壳。”
　　褚意皱眉：“可是不同人的血怎么会混合到一块儿呢？”
　　“他们应该有一套秘术可以承接的吧。我也是从古籍上看到的。”奚语说完有些心累，真棘手啊，偏偏是到了这里。
　　“那怎么办？不会把你抽成人干儿吧？你本来就虚弱，再抽血不得要了命啊。”褚意真切关心道。
　　奚语苦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虚弱。抽血换身，也是可以分期的，一次抽一些可以还她几天自由。”褚意点头“那还行。”
　　“我是不想连累她，万一我要是不在了，换血的事断了，她也活不成。”奚语眸色幽深，仿佛覆上一层阴霾。
　　“你很……善良的嘛。”褚意赞叹道。
　　奚语被她的话逗笑了：“我不想欠别人什么。”
　　“奚老板，你别想那么多，你活的好好的，不要想那些不好的事。让我帮你问问上天，”褚意闭上眼双手祷告：“上天，我问你个事，奚语未来如何啊？”
　　奚语认真的看着她，昏黄的落日余晖照着她的眉眼，给她渡了一层暖色光辉。
　　褚意忽然睁开眼睛，一字一顿道：“老天说，奚语可以长命百岁。”
　　那一刻，奚语的心跳有些快，他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了棉花里，温温柔柔，舒舒服服，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入夜，褚意出门看星星，她特意爬上一个小土坡，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着。
　　身后有人的脚步声传来，她也没回头，因为这脚步声很熟悉。
　　奚语坐在她旁边，给她披上一个毯子。
　　“你有心事？”奚语假装很随意，可是他那躲躲藏藏的眼神却暴露了。
　　褚意也不拆穿他，道：“是啊，我本来要上学的，可是却困在了这山里。”
　　这话一出，奚语沉默了，直到褚意以为他不会再说了，他却开口道：“我会尽力帮你找取出圣物的办法。”
　　他那么认真，褚意倒不好意思了：“那我要谢谢你了，其实也不怪你，命运最喜欢捉弄人，不小心就把我拨弄到了奚山堂。”她用手撑在地上，身体往后仰。
　　“其实我倒有些庆幸。”
　　奚语就那样静静的看她。
　　“我的生活太枯燥了，在我行将崩溃时，我被带到了奚山堂，当时我虽然害怕，可我还是往好的地方想：身陷囹圄，本就是主角的必经之路。后来你告诉我要我听你的，我也答应，我想赌一把，看我这一次，是输是赢。输了，大不了一死，至少我窥探了那么多秘密；倘若我赢了，我就会开启一断惊心动魄的故事，而我，就是主角。”褚意说完，眼角有道晶莹的泪水划过，她自嘲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中二啊？”
　　“中二？”奚语认真的听她讲自己的感受，忽然觉得有些感同身受。
　　“就是青少年叛逆时期自我意识过剩。我忘了你不懂这些网络词汇。”褚意尴尬笑道。
　　“没有，我觉得你这种想法很乐观，如果这种想法可以拯救你，那它就是好的。”奚语认真回答。
　　“哈哈哈，奚老板，你这么说，有种我看心理医生的感觉。但是你挺亲切的，倒像是朋友，哈哈哈哈。”她的笑点总是那么独特，刚才还掉眼泪，现在又乐呵呵的。
　　“你有很多朋友吗？”
　　“我没有朋友，”褚意自嘲，她轻飘飘的道：“我跟一些人相处过，但都因为各种原因渐渐的不联系了，我向来不是那种会挽留的人。要走的人留不住，我又何必强求。”
　　“可是……你会在意的吧？”我知道你心思细腻，内心柔软又敏感。之前是怎么过来的呢？
　　“没用啊，我总觉得自己身负大任，一切苦难都打不倒我，是天选之子，未来肯定会光芒万丈，可是一年又一年，我都是孑然一身。可能天生就是孤星。”她又突然蜷缩起来，把下巴垫到膝盖上，像是可怜的小动物。
　　“没有人会是孤星，或许是你真的没有到那个时候……”奚语顿了顿，眼睛亮亮的：“至少……遇见了同样没有朋友的我。”
　　褚意闻言抬头，那瞬间，她仿佛看见了世上最闪亮的星星，映照着自己，照亮自己，独属于自己。
　　可能这就是古人所说的“高山流水遇知音，彩云追月得知己。”
　　原来真的有人会让你觉得世间并不全是苦难，总有一人，为你而来，他自己闪耀，还点亮了对方。
　　“奚语，你……”褚意在斟酌用什么词汇来表达自己目前的心情，她微微蹙眉，眼睛向左上方看，待到思索出时，眼珠一转，就对上面前的奚语：“你真好啊，像那颗星星一样，好闪亮。”
　　晚上睡觉时，奚语看着斜对面的褚意，心情有些复杂。
　　他怎么对褚意说了那些话？
　　翻过身后，又疑惑为什么他出现的频率变高了？百思不得其解，奚语阖上眼睛睡觉。
　　次日早晨，二人洗漱好后，褚意按着肚子说饿，奚语指了指桌子上的糕点：“吃吧，没毒。”
　　褚意这才敢吃。
　　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褚意放下糕点，三两下抹干净嘴巴坐好，仿佛如临大敌。
　　来的是秦老头和秦云舒，秦老头进来就坐下，不怒自威，屋里气氛被烘托的有点冷，褚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瑟瑟发抖。
　　“考虑的怎么样？”
　　“老先生您应该知道奚山堂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奚语冷冷回道。
　　“可你是这一代的直系独苗。我想没有人敢为难未来的堂主吧？”秦老头眼神坚决，二人交锋，不知谁赢。
　　“我有很多事要做，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况且我不会接手奚山堂。”奚语依然不让步。
　　“你要知道，云舒对你而言，百利而无一害。”秦老头不再看奚语了。
　　褚意有些紧张，为什么秦老头这么坚决，不惜把自己的孙女当物品一样交出去？
　　“老先生，外面的世道变了，让她出去，真的会是你想看到的吗？”奚语仍旧不松口。
　　“我虽然老了，但我孙女还年轻，她该有选择过自己的生活的权利，不该被困在这山里。”秦老头忽然有些沧桑，他眼神越来越幽深，看不清他的内心。
　　奚语放在桌子上的拳头越握越紧，他也是厌恶躲在山里。
　　褚意见此场景，鼓起勇气道：“你想出去吗？”
　　被点名的云舒瞬间抬起头，她眼中有茫然、有无措，但更多的是向往和喜悦。
　　她嗫嚅道：“自然是想的。”
　　“好，我来养你。”褚意语毕，有些懊恼自己是不是太过夸张，怎么搞得像电影名场面？
　　所有人都看向她，奚语眼中的震惊和无奈，秦老头过于惊讶颤动的胡子，以及秦云舒眼中闪烁的泪花，都被她看在眼里。
　　秦老头问道：“你是认真的吗？你知道代价吗？”
　　“不就是抽血嘛，我还是给得起的。”她尽量说的让自己有底气。
　　“敢问姑娘如何称呼？”秦老头这才想起来问她的名字。
　　褚意大跌眼镜：我可是救命恩人！！就那么不起眼吗？现在才想起来问名字是不是太晚了些？
　　“我叫褚意。”
　　“褚姑娘，感谢你的大恩大德。”秦老头起身给她鞠躬，秦云舒也跟着鞠。
　　一老一少行礼，褚意可谓是沾了光，她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
　　事情解决，秦老头递给她一个陶瓷瓶：“这是钟情蛊。”
　　褚意根本不敢接，她连连后退：“奚老板，我害怕，你来。”
　　奚语接好，道：“先生，现在就让我们出去吧，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好。”秦老头又对秦云舒道：“赶紧去收拾行李。”
　　待二人走后，褚意看着陶瓷小瓶，笑着道：“我是不是很勇敢？”
　　“是，你很勇敢。”奚语认真道。